小阁老 第39节

“让开让开!”汤社首没好气的连踢带踹。“有什么好看的,滚回家去!”

那些看热闹的,虽然也姓汤,却跟吴玉家没什么过节,见族长发了火,便一哄而散……站到远处,继续看热闹。

院子里,几十号男男女女正气焰嚣张的,扬言要烧掉四丫家的破茅屋。

“你们怎么不把圩子点了?!”汤社首气得直跳脚,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将那带头的乡民打了个趔趄。

“日你……”那乡民暴怒回头、刚要发作,看清是族长后,登时气焰一滞道:“族长……”

“你们在搞什么名堂?”汤社首朝着一众族人怒吼道:“老子一时不看着,你们就要翻天不是?!”

其实放在平时,汤社首断不会不顾族人的感受,胳膊肘子往外拐的。但今时非比往日,他唯恐卖丝不成的心理,就成了赵昊有恃无恐的倚仗了。

这人呐,一旦有求于人,就会受制于人。

……

那带头的乡民,却体会不到汤社首的难处,还恶人先告状道:“族长,有外人欺负咱们汤家圩……”

汤社首还没说话,便听他身后那个骑在驴背上的少年,冷声说道:“你还说真对了!今天我就要欺负欺负你们汤家圩!”

看到那被砸得惨不忍睹的茅屋,赵昊担心高武和那吴玉两口子的安危,不由动了真火道:“你们不是喜欢人多欺负人少吗?来,我就这十个人,咱们比划比划!”

话音未落,那十来个赤着上身的凶汉,便不约而同的举起铁棒,朝着地面狠狠一抽。

登时满地烟尘腾起,十余人便如腾云下凡的天兵一般,一下就镇住了全场。

第六十八章 威风凛凛赵公子

那些汤家圩的乡民,登时就被镇住了。一个赤身铁棍大汉,都能把他们吓得不敢进屋,何况又来了十多个?

赵昊也被他们吓了一跳,一旁的余鹏忙小声解释道:“这是活闹鬼的玩法,吊么的人……”

原来这是蔡家巷弟兄们开片前,涨自己威风、灭他人志气的手段。类似于毛利战舞……

汤社首赶忙挡在两帮人中间,朝着赵昊作揖连连道:“公子息怒,不要伤了和气,等小人问清楚……”

却见唐友德指着汤社首的鼻子骂道:“姓汤的,我这些朋友伤一根汗毛,你休想卖我一根丝!”

“不会的,不会的,都是误会,误会……”汤社首朝两人一阵点头哈腰,就差跪下磕头,好容易稳住了赵昊一伙。便回过身来,黑着脸对那为首的乡民道:“老二,你想作死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都是那假和尚的错。”汤老二先给吴玉扣个帽子,然后才吞吞吐吐道:“这不今天在给桑田浇水吗?假和尚忽然蹦出来,挖开了水渠,要把咱们的水引到他的田里,大伙自然不干,就争吵起来……”

“你放屁!”屋门猛地推开,四丫柳眉倒竖走出来,指着汤老二骂道:“去年修渠时,我家男人一个顶你们三个出力,凭什么不让我们浇水?!”

“都是你们两个不要脸的晦气,才惹得老天爷不下雨的!”汤老二振振有词的说着荒谬的理由。

可更荒谬的是,一众汤姓族人居然还不住点头,显然是信服这说法的。

赵昊不禁气极反笑,招手示意吴玉夫妇过来,问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居然能惹得老天爷都不下雨?”

“公子,我……”吴玉羞愧的低下了头。

那四丫却昂着头,觉得自己的事无不可对人言。“好叫这位公子知道,民妇名唤汤四丫。五年前,当涂闹倭寇,我一家人正好到县城走亲戚,结果爹妈兄弟都被倭寇杀了,我也被他们抓住了。”

“倭寇带着抢来的女人一路往东,准备坐船出海时,被戚家军打了埋伏。”四丫伶牙俐齿,浑不像一般的农村妇女。“当时我掉到水里,就是被我家男人救下的,那时……他还是个和尚。”

吴玉的脸更红了,但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接过了她的话头道:

“大军正在转战,不可能把救下来的妇女送回原籍,大帅便命她们随军,帮着照顾伤员,洗洗刷刷。后来女人们陆续回了家,四丫却一直留了下来……”

“我就是看中他了。”汤四丫目光灼灼的看着吴玉道:“整天死缠着他,说他杀了那么多人,还喝酒吃肉,该犯得戒都犯了,还差一条色戒吗?”

“僧兵是可以喝酒吃肉的……”吴玉小声申辩道。

“总之我就赖上他了,跟他从南到北了五年,就连大帅和他的师兄们,也劝他还俗。”汤四丫骄傲的一挺胸道:“他最听大帅的话,就乖乖蓄了头发,跟我回了家……”

说到这,汤四丫脸上的骄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齿寒。

“这些年,我不知道多少次跟我男人,说起汤家圩的好,说这里是鱼米之乡,圩子里都是亲人……可没想到的是,我们把他们当成亲人,他们却把我们当成了仇人!”

“你别瞎说,谁知道你在外头,有没有跟倭寇睡在一起?还又带了个野和尚回来!”那汤老二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我们汤家圩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放你娘的屁!老娘只有吴玉一个男人!”汤四丫狠狠啐一口道:“何况根本就不是为这个!是因为你们瓜分了我们家的田地房产,又被我硬生生要回来。你们才整天到处造谣,说我两口子的坏话!”

听到这里,赵昊基本明白了。他抬抬手,示意汤四丫稍安勿躁。

汤四丫早就听恩公说起,这骑驴少年是他的主人,自然乖乖闭嘴。

赵昊目光转向汤社首,幽幽问道:“这些事,你都知道吧?”

“呃,有所耳闻。”汤社首忙陪笑道:“但四丫不也说了吗?田产都还她了。”

“应当应分的事,还有脸拿出来说?”唐友德冷笑一声,从旁给赵昊帮腔道:“白种了人家五年地,给租子了没有?!”

“这……”汤社首一时语塞。

“还个屁!”汤四丫冷笑道:“他们还以为我不知道,把原先我家靠河的肥地,给换成了靠山的瘦田!”

“真他娘,净干缺德事儿!”唐友德义愤填膺,见赵昊奇怪的看着自己,便一拍胸脯道:“公子别看我这样,也曾为抗倭捐过大几千两的!最看不得戚家军的抗倭英雄受委屈……”

赵昊却给他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唐友德福至心灵,居然明白了赵昊的意思,暗道原来公子是嫌我抢戏了。

他忙转换角色,改为捧哏道:“公子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吧?老唐都听你的!”

赵昊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对唐友德道:“老唐,本公子很不开心。”

“明白。”唐友德应一声,便对那汤社首威胁道:“听见没,公子很不开心。公子不开心,老唐我就不开心,不开心还做什么买卖?”

“别介别介,去我们村,我们包你们开心。”其余社首还在那唯恐天下不乱。

“都少说两句吧,各位。”汤社首苦笑着朝那些同行抱拳求饶。

他村里才五十多户人家,却屯了将近两千斤丝,而且他还是族长,更不能看着族人们青黄不接。汤社首整天对着那两千斤丝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半。是以才会第一个向唐友德妥协。

“汤二虎聚众围攻同族,当杖二十,浸竹笼一天!”待众人安静下来,他才一咬牙,恨声道:

“请家法!”

又一指汤老二道:“把这厮给我绑起来!”

汤老二登时慌了神,忙连声求饶道:“大哥,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一旁的族人也赶忙说情道:“是啊,族长,怎么说他也是你亲弟弟。”

“你们想一起泡水吗?”

汤社首狞笑一声,众族人马上噤声,并帮他将汤老二死死摁在地上。

须臾,几个族人用两根刷了红漆的木棒,穿个竹笼抬过来。

然后两人抽出木棒,扒下汤老二的裤子就打!

“哎呀,哎呀……”汤老二便有一声没一声的干嚎起来。

……

在皇权不下乡的年代,宗族私刑其实是朝廷刑罚的补充,为了维持地方秩序,朝廷甚至会鼓励乡绅对乡民进行管束。一般只要不弄出人命,官府是不会追究的。

因此一族之长对阖族的控制力极强,是以赵昊吃死了汤社首,就等于吃死整个汤家圩。

“咦,老唐,这棍子打人怎么没有肉响声?”赵昊坏透了,明知道汤家族人不会对族长弟弟下狠手,却故意问唐友德道:“不如换我们的铁棍吧。”

“我看行,最好再让高壮士给他们示范示范。”唐友德坏笑一声道。

汤社首闻言将那行刑的族人,一脚踹到一旁,夺过他的木棒,抡圆了狠狠砸在汤老二的腚上。

“我打死你个杀千刀的孽障!”

“嗷……”只听嗷的一声,汤老二疯了一样挣扎起来,四五个人都按不住。

又挨了他哥两棍,这才老实下来。

“照这样打,打够数!”

汤社首将棍子丢给一旁的族人,恶狠狠道:“打死算我的!”

第六十九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二十棍子扎扎实实打下去,汤老二皮开肉绽,直接晕厥过去。

可还没完。

只见族人们将他塞进竹笼里,抬出了院去。

“不会出人命吧?”赵昊见状不由咋舌。

“公子少见了,像这种,打完了都要浸猪笼的。”唐友德却司空见惯道:“罪过大的,直接塞进石头去淹死。罪过轻的,头还可以露出水面。”

顿一顿,他哂笑道:“做做样子而已,咱们一走就会放人的。”

“哦。”赵昊点点头,放下心来。暗道,我真是个善良的少年。

汤社首又将族人臭骂一通,统统撵走,这才陪着小心对骑驴少年道:“公子爷可消了气。”

“气是消了。但有些事儿,咱们还得说道说道。”赵昊面无表情道:“方才这位娘子说,你们把人家的地给换了,有没有这回事儿?”

“有,是我耳根太软,没坚持住。”汤社首假假给了自己一耳光道:“回头就给他们换过来。”

“多谢公子仗义相助,但不用麻烦了。”汤四丫却忽然道:“我们准备搬走,不回这汤家圩了!”

“那正好。”赵昊抚掌笑道:“汤社首可将田产宅院作价收购,给你夫妻充作安家费。”

“要按原先田产的价!”唐友德忙提个醒。

“没问题……”汤社首倒不发愁收购四丫的田产,待他低低的价格吃进去,将来随便转手一卖,就能小赚一笔。

“只是小人的家当全都变成了生丝,一时拿不出银子,还得请四丫夫妇等个几日……”

“不用等,从卖丝的银子里扣掉就成。”赵昊多精的人啊,能让他钻这个空子?

赵昊问了问四丫有多少田,然后便掐指算道:“南直隶一亩上好水田是二十两一亩,桑田十两一亩。四丫家一共一亩半水田,两亩半桑田,合计五十五两。”

又看看这破院子道:“这宅子不值几个钱,就不要计较了,统共给六十两就成了。”

“公子公道极了。”唐友德竖起大拇指。

“公子,你说的是苏州的地价吧?”汤社首却哭丧着脸道:“我们这小地方水田十两一亩任你选,如今桑田更不值钱!”

这屋子五两倒是值了,可羊毛出在羊身上,加在一起就亏得他肝儿疼了。

在他看来,给四丫三十两就撑破天了。

“我还没算完呢,急什么?”赵昊却咳嗽一声,不满的瞥一眼汤社首,接着道:“还有我这位吴兄弟的汤药费,算你二十两。还有十几个兄弟,不能白跑一趟吧?少说也得二十两。”

说着他又看看唐友德道:“老唐,你想要多少跑腿钱?”

“我就算了吧。”唐友德看汤社首跳河的心都有了,便摆摆手,没瞎凑热闹。

“那我的调解费也免了吧。”赵昊大方的一摆手,对那汤社首笑道:“正好凑个一百两,一点都不多吧?”

“确实不多,公子厚道。”唐有德点点头,心说这时机、分寸拿捏的刚刚好,不愁姓汤的不就范。

要是汤社首不答应,他弟弟的一顿打不白挨了吗?

但汤社首还是想努力一下,可他刚要讲价,赵昊却一抬手道:“对了,本公子习惯一口价,你废话一句,加一百两,两千斤丝扣完为止。”

汤社首便猛然闭上嘴,默默盘算起来。丝价五钱银子一斤,他两千斤丝可以卖一千两银子。扣掉这一百两,他还有九百两,相当于一斤丝卖了四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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