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375节

六个时辰水泥凝胶的形成大致终了,称为‘终凝’。

但这时所形成的水泥凝胶仍处在软塑状态中,还需要等几小时以后,才能逐渐硬化,变成固体状态。

硬化过程也是水泥产生强度的过程。通常要在这个过程中,进行洒水养护,这样才能不断提高混凝土的强度。

而养护的时间跟温度和湿度呈反比,像江南雨季时,象征性养护几天就差不多了。但在北方的话,需要正经盖上草席子,定时洒水一个月,才能将混凝土的效果达到最佳。

潘季驯听得十分认真,生怕自己忘记还拿出小本子记下来。

然后就真的在那毛石混凝土墙旁,寸步不离守了一宿……

……

当天天黑前,他发现石墙已经彻底凝固,用手抠已经抠不动了。

第二天一早,砂浆变得十分坚硬。

而且表面出了白碱,贴上去舔一舔,浅尝一下闭上眼,感觉上有些苦再回味又变成涩,快乐得好像环游全世界。

等到了上午时,俞奔果然带人过来往墙上洒水。

潘季驯发现被水浸湿的砂浆,果然没有像三合土那样发潮变软,而是依然硬得硌牙。

这说明水泥这玩意儿不怕水,而且喜水,简直就是天生用来修河道的宝贝!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用这玩意儿修一道真正堤坝实验一下了!

便兴冲冲的跑回南山寺,拉着昨晚在这儿过夜的赵昊,来到自己的房间。

潘季驯将早就画好的平面设计图,展示给赵昊看。

“目前最切实可行的修建方法,是在现有的土堤十丈外,再加筑一道防溃的遥堤。遥堤和土堤之间,再每隔一里修一道格堤。这样一段大堤决口,洪水将为格堤阻拦,不至于泛滥开来,侵害别处的遥堤。”

“为了保险起见,还应该在要紧处加筑月堤和越堤,这样层层保护、才能安心。”然后他又慎重道:“虽然土堤换成了石头堤,材料保障的话,最好还是都修上。”

“具体怎么修,都听中丞的,不用跟我商量,我也听不懂。”赵昊把手一挥,朗声笑道:“你就告诉我,需要多少工,多少料吧?”

“咦,你为什么不问需要多少钱?”潘季驯奇怪问道。

赵昊笑而不答。

潘中丞懂了,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赵公子才懒得操心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败家子

“人工的话不用担心,昆山五六万民夫绰绰有余。”潘季驯便接着道:

“主要是石料跟水泥。以前没建过这种堤,用量一时没个数,不过当然越多越好了。”

说到这儿,他建议赵昊道:“你还是劝劝令尊,把玉峰山砸了吧,这样能省好大一笔石料钱,还有运费。”

“用不着,给昆山百姓留根独苗苗吧。”赵公子豪气的一挥手道:“咱有的是石头,把整个西山都开了够不够?”

“西山?”潘季驯一愣。“你指的是哪个西山?”

“洞庭西山啊。”赵昊笑着指了指图纸上太湖的方向,指尖顺着河道划到南山寺的位置道:“开下石头来就能装船,直接运到堤上来,比开玉峰山还省事儿!”

玉峰山在县城内,开采下石头来还得用车拉出北门,到娄江边上装船运过来。

从西山采石的话,虽然距离县城一百五六十里路程。

但这年代,航运的优势实在太大了。直接在西山边装船,然后顺流而下,一上午就能到堤上。

真差不了多大功夫。

“洞庭西山,那不是洞庭商会的地盘吗?”潘季驯家在太湖边,自然了如指掌。

“看着岛上全是石头,就买下来了。”赵昊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道。

“买,买下来了?”潘季驯瞠目结舌:“买了多少?”

“当然是全买下来了啊。”看到老潘难以置信的表情,赵公子开心的装伯夷道:“都是荒山野岭,要不了几个钱。”

其实压根没花他的钱,是刘员外掏钱买下来,送给赵公子赎罪的。

“呃,好吧……”潘季驯虽然是大户出身,但也因此更清楚,这是件多么离谱的事情。

他们通常管这种人叫‘败家子’!

不过赵公子败家来支援昆山建设,似乎比一般的败家子要高尚一些。

“赵公子果然骨骼清奇,佩服佩服。”潘季驯仿佛看到赵二爷父子,将来要饭的情形。

想到这儿,他拍了拍赵昊的肩膀,轻声道:“将来真有天过不下去了,到乌程去找我。”

“呃……”赵昊愣一下,旋即才反应过来,不由哭笑不得。本公子在很认真的赚钱好不好?根本不是在败家!

不过老潘也是一片好意,赵公子便笑着点点头道:“有机会一定。”

无论如何,潘季驯终于放心了,至少修好这道大堤不成问题。

……

当天下午,‘治水神匠’潘季驯便叫上‘地图狂魔’郑若曾,抓紧时间对照图纸,进行最后一次实地考察。

两人还想叫上赵昊一起,可惜赵公子没有顶着毒辣的太阳外出的勇气,还是留在了南山寺里睡午觉。

可惜他今天这觉是注定睡不成的,才刚要躺下,高武禀报说,顾大栋来访。

“真他喵会挑时候。”赵公子郁闷的嘟囔一声。不过对方乃昆山第一大族的族长,也不好太怠慢,不然老爹难做。

便简单收拾一下,到香房来见顾大栋。

顾家是昆山无可争议的第一大族,世代官宦富比王侯,家里有屋三千多间,绵亘十余里,更占据本县八分之一耕地,族人达数万之众。

顾大栋跟潘季驯差不多大,看上去却要比他年轻十几岁,显然平素很注重保养。

跟放着好日子不过的潘水神不同,这位爷年轻时挥金如土、变着法子的花钱,是个十足的败家子。

赵昊听说有一次他穷极无聊,把众门客召集在一起,对他们说,自己想到一个花钱的新花样。要一筷子下去就能划掉五十贯钱,但又不至于吃得肚胀气饱。

有个帮闲的立马起身说,我能办到。

顾大栋于是命仆人挑了五十贯钱跟那人出门。

三天后那个门客回来献宝。顾大栋一看,不过是一只小鸟,生气骂对方把自己当凯子。质问他什么鸟值此价格?

门客解释说,这是一只每斗必胜的黄鸟,自己与卖主讨价还价了两天两夜,才以四十余贯的价格强买到手的。

剩下的钱则全买了灯草,他用这些灯草把小鸟烹煮好了奉上,正好花费五十贯钱。

顾大栋哈哈大笑,一筷子就吃掉了。

关于这位老公子奢侈无度的段子可不止一段。

传说还有一次,他买了上万只黑碗,碗里放了菜油和灯草,点燃后放入玉峰山南面的湖中。

月黑之夜,他站在玉峰山顶,俯瞰湖面万盏灯火飘悠游弋。清风过处,碗与碗轻轻磕碰,发出叮当之声,宛若仙乐。

昆山百姓万人空巷,都来欣赏这一让人终身难忘的奇景。

市民们便给玉峰山起了个别名叫‘宛山’,把顾大少放灯的湖荡唤作‘宛山荡’。

赵昊还听说,因为挥霍无度,把财产耗去大半,他担心在外做官的父亲回来收拾自己。

于是建了一座‘报亲塔’,以建塔花费甚巨为藉口,来敷衍亏空。并在塔顶放置一个石盆,盆里养七星鳢鱼一尾,谎称其能朝礼北斗,为父亲祈福。

他老爷子回来后,见家底儿都要败光了,气得大病一场。后来好容易捡了条命,就信了是这座塔的作用,便没有再责怪他……

……

“顾员外,久仰久仰。”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赵昊感觉比起这位爷来,自己老爹简直就是个懂事宝宝。

“公子太生分了,员外也生分。若不嫌弃你我兄弟相称如何?”顾大栋笑呵呵坐下,将个冒着冷气的冰桶搁在桌上。

“顾老兄带的这是什么?”赵昊不由好奇,六月里看到这玩意儿,让人难免满口生津。

“祖传的冷饮,给公子带点儿消消暑。”顾大栋笑着打开冰桶,从里头捧出个琉璃碗来。

一看碗里冒着丝丝冷气的乳黄色膏状冷饮,赵昊不禁吃惊道:“冰淇淋?!”

“哦,这酥山还有另外的名字吗?”顾大栋奇怪问道。

“据说泰西叫这名字,元朝时一个姓马的,从咱们这儿传过去的。”赵昊便笑道。

“尝尝看再说。”顾大栋笑着递一碗给他,还附了把银勺子。

赵昊舀一勺尝一口,果然滑腻香醇,就像那种没有硬化过的软冰淇淋,比他的冰沙可好吃多了。

“这个!”赵公子不由大赞,顿觉这位老公子十分可爱。

顾大栋虽然不知道‘’为何意,但估计应该是很好吃的意思吧。不由开心笑道:“公子若是喜欢,回头把方子给你送到县衙,让下人做给你消暑。”

“妥!”赵昊竖起大拇指,然后笑问道:“说吧,你想干啥?”

第一百四十章 知恩图报顾大栋

南山寺香房中,顾大栋一边请赵昊吃着酥山,一边用懒洋洋的语气说着话。

“老弟不要把我看的这么俗气嘛。”顾大栋正色道:“不瞒你说,我俗称是来报恩的。”

“报,报什么恩?”赵公子一愣,他确定自己是头次见这顾老公子,之前也没跟顾家有过任何交集。

“老弟可与太仓王家相善?”顾大栋笑问道。

“善,大善。”赵昊恍然,吃一口冰爽甜腻的酥山道:“想起来了,前番在山园,王家二哥说要写信给老兄来着。”

“对,就是这一茬,王家二弟的信愚兄看了,他让我好好配合老父母跟老弟的事情,咱们顾家当然要不折不扣的照办了。”顾大栋一脸认真相。

“多谢多谢哈。”赵昊假笑两声,心说你欠他们家钱啊,这么听话?

“老弟不要以为,我是在玩虚的。”却见顾大栋把胸脯拍得山响道:“我在父亲灵前发过誓,老王家但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为何呢?”看着顾大栋一脸的表达欲,赵昊不问问都不合适了。

“因为我们欠王家的永远也还不清呐……”顾大栋叹了口气,问赵昊道:“老弟你知道《清明上河图》吗?”

“嗯。”赵昊点点头,我还知道安利呢。

“这副张择端的《明清上河图》乃罕世之佳作。卷长十六尺,可谓长卷中的长卷,历来都是画中至宝,为天下藏家竞相收藏。”

赵昊忽然想到一桩公案,却仍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单说近百年来,此图先后为内阁首辅徐宜兴、李茶陵收藏,又归于吏部尚书陆长洲之手。后来陆长洲因为牵扯进宁王之乱,被发配充军,临行前将此画转赠于家祖。此画便为我顾家所持了。”

“哦?此画还在你家吗?”赵昊不禁来了兴趣,他还没看过此画的真迹呢。

赵公子虽然缺乏欣赏书画的艺术细胞,但《清明上河图》名气太大,看个新鲜也是好的。

“不在了。”顾大栋摇摇头,叹口气道:“十年前,严嵩父子当国,大肆搜集天下奇珍,盯上了我家的这幅画。严嵩得知时任大同巡抚的太仓王中丞与我家相善,便请他代为索要。”

王中丞就是王盟主的父亲王了。

赵昊心说果然是那件事。

“王中丞便亲至寒家,询问可否割爱。然此画乃家祖生前至爱,先父百般不舍。王中丞不忍强迫,两人便商量着,请陆天官的外甥王彪临摹了一副一模一样的画,献给了严嵩。”

“严嵩得到这幅画后十分高兴,升王中丞为蓟辽总督,并时常请达官贵人鉴赏此画,倒也平安无事了一年多。谁知有个叫汤臣的裱糊匠,曾在陆天官府上见过此画真迹,结果从细微处辨认出了真假。严嵩深恨王中丞拿赝品让他丢脸,从此记恨上了他,后来便借着边事小题大做,将他下了狱。”

“得知王公下狱后,家父大为震惊,忙将真迹交给王凤洲。王凤洲便携画进京,与王家二弟天天跪在严府门口,苦求原谅。结果严嵩收下画,表面说从轻发落,回头却授意法司将王公判了斩首,次年杀害于西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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