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357节

“这么好?”赵公子吃惊的张大嘴。

“他们的钱是海水冲来的,花也花不完,又没别的去处。与其存在地窖里长霉,还不如放在你这儿下崽儿呢。”赵立本笑笑道:“瞧瞧,人家出手多阔绰。”

赵昊打开头一个信封一看,里头厚厚一摞会票,数一数足有一百万两。“这是几家的?”

“一共五家,一家二十万两。”赵立本嘿然笑道:“还有三家不是咱们徽商,不带他们玩……这事儿,你看应不应?”

“应,人家都做到这份上了,哪有不应的道理?”赵昊略一沉吟道:

“按说现在江南公司占了西山,股价应该涨一涨了。但既然人家这么有诚意,又是爷爷的面子,那就还按一两一股算了。”

“嘿嘿,敞亮!不愧是爷爷的乖孙!”赵立本十分开心,可算完成使命,回去有交代了。

赵昊又打开另一个信封,见里头是五份字据,大意是各家将白银二十万两投给赵昊,股份全权由他打理,盈亏共负,绝不主动撤出。

说白了,盐商们把这当成了一笔财务投资,根本没看成多大的事儿……

想来也是,二十万两对财大气粗的盐商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

……

其实,就算盐商们不将表决权,全权授予赵昊,赵公子也会主动将持股压到五成以下。这样才能说明江南公司不是他一个人的,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实际上赵公子大可不必这么小心,在这个年代还没有官员亲属不准在其任职地经商的规定。

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谁知道将来这一条,会不会被人拿来攻击他父子?

所以他连江南公司的董事长都不会担任,准备请华察华太师来充当一下吉祥物。

对这些具体而微的事情,赵立本是不会干涉的,他只关注大的战略方向。

呷一口茶水,老爷子讲起八大家的情况。

“去年他们没找回净海王的金印,本想说重新讲好数,重新再铸一枚。”

赵立本幸灾乐祸的嘿然一笑道:“可正如老夫所料,哪有那么简单?之前陆家仗着陆炳父子两任锦衣卫的权势,独占了两成份额,各家都觉得吃了亏。现在陆家败了,这两成怎么分?是大家平分呢,还是谁接任净海王谁拿大头呢?八家就争个不休。”

“那当然。”赵昊点点头,给爷爷续上茶道:“自知争位无望的几家,肯定希望能平分。像徐家这样强势的一方,自然是想独吞的。”

“而且除了陆上份额之争外,还有更麻烦的问题在海上。”赵立本接着为孙儿讲解道:

“原先汪直的五峰船队,把持着东南两洋的海运,九大家只能把货卖给他一家,因此那时候权势和利润都在汪直。”

“九大家自然对此不满,联合起来想方设法搞掉了汪直。汪直死后,他的船队四分五裂、互相攻击,海上贸易也彻底完蛋。”

“九大家便软硬兼施,将汪直五大船队收服,与他们共推陆家为新任净海王。净海王为浙直海面所有船队的话事人。”

“九大家的货物由净海王分配给五大船队。再由五大船队将货物贩往两洋,赚钱再付款给净海王,最后净海王分给九大家,这样一次海上贸易就完成了。”

赵昊点点头,有些幸灾乐祸道:“那净海王一死,海面上肯定比陆上还乱。”

“那是自然。陆上各家大都自持身份,还沾亲带故,不好彻底撕破脸。可海上本来就弱肉强食,那些船队到底是海商还是海盗?谁也说不准。”赵立本也笑道:

“所以海上更需要秩序,一旦没了秩序,各支船队立马乱套。没了净海王就没人给他们供货,他们也不知道卖了货把钱付给谁。一下子就断了贸易。”

“那些海商本来就是挣一个敢花俩的主,半年没进项就有人走回老路,当起了海盗开始抢劫。听说太仓王家上半年就被抢了两批货。”

“哦。”赵昊恍然,怪不得自己一提这茬,王世懋就出汗,原来是吃了大亏的缘故。

“项家干脆趁机吃掉了一支船队,想要自产自销,不跟大家一起玩。结果另外几家不干了,正月初一一把火,烧掉了项家一百多条船。项家自然要报复,折腾了好几个月,死了几百人才消停。”

第一百零八章 祖孙狂想曲

小院中。

赵昊轻声问道:“为何他们反应这么大?也跟项家一样,吃下一支船队自己玩多好?”

“呵呵,那样是不行的。”赵立本摇摇头道:“九大家归根结底还是陆上的家族,虽然靠海贸赚到无穷的财富,却依然对大海充满畏惧。他们不敢把子弟送到海上去冒险,就只能依靠五大船队来进行海上贸易。”

“但他们又怕五大船队会做大,再孳生出一个汪直来,因此一直严格控制五大船队的规模。”便听赵立本解释道:“他们规定,五大船队新建船只、招募水手、乃至购置武器装备,都必须经由净海王之手,不得私自添购。”

“要是都像项家一样,各家都拥有自己的船队,那所有限制都将作废从任何角度讲,各家都会极力增强船队实力。”

“原来如此。”赵昊恍然,怪不得各家与五大船队要做隔离呢,原来是为了预防船队和某一家勾结起来做大。

“所以在选出新的净海王之前,八大家只能看着海上乱下去,贸易断绝掉,却什么都不能做。”

“不错,所以这大半年下来,局面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糟。”赵立本嘿嘿直笑道:

“据说有只船队跑去了福建,投靠林道乾去了。还有支船队接受日本村长的雇佣,帮着他们村战去了。”

“村长,村战?”赵昊愣一下才反应过来,日本现在正处在‘光辉’的战国时代呢。

说起来,尾张的大傻瓜应该已经占据美浓,打起‘天下布武’的大旗了吧?

想想还真有点小激动呢。

可惜在大明士大夫眼里,织田信长也就是个县长,德川家康最多是个乡长……跟人家说这些,没人会感兴趣的。

他便回到正题,问赵立本道:“那爷爷,我们该何时参与进去呢?”

“不急,让他们继续耗下去。”赵立本断然摇头,沉声道:“我们继续苦炼内功,等到九大家的位子彻底不值钱,咱们再以大救星的姿态闪亮登场不迟。”

说着他打起如意算盘道:“方才搓麻时,老夫说你那张牌打得好,其实是江南公司。你用一家公司将太仓王家、无锡华家绑上战车。再加上雪迎和咱们的杀手锏,还有扬州徽商的支持,咱们老赵家虽然根基尚浅,但论实力已经足以染指九大家中的一个位子了!”

“孙儿感觉区区一个九大家的位子,怕是满足不了爷爷的胃口了。”赵昊淡淡一笑。

“不错!”老爷子重重点头,霸气的一挥手:“原本老夫只想要一个位子就满足。但看到现在,发现所谓世家大族也没什么了不起你看徐家那些蠢货,还不是一样觊觎净海王之位呢?凭什么和尚摸得我却摸不得?!”

“爷爷真是霸气,这个净海王就该非我赵家莫属!”赵昊闻言也豪气顿生,祖孙俩一时上头,竞相大言不惭起来。

“净海王算什么?海上虚君而已。我赵家要当就当真正的海王!”赵立本激动的拍着孙子的大腿。

“对,四海之王!”赵昊也激动的拍着爷爷的大腿。

“乖孙,轻点。”

“爷爷,你下手也轻点……”

“不是,我是说你这个牛吹的有点大。”

“是爷爷说要当海王的……”赵昊眼前却浮现出了‘潮汐海灵’的形象。

耳边还响起了一剪梅。

“呃,好吧,咱们都实际点儿。”赵立本摇摇头,甩掉不切实际的臆想,正色道:“我们先以净海王为目标。就算成不了‘求其上而得乎中’,也是可以接受的。”

“爷爷说的是。”赵昊点点头,居然感觉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

哎,还是飘了。都不把九大家的位子当回事儿了……都怪老徐家不给力啊。

“方才爷爷说过,我赵家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根基太浅。眼下那些股东再强,也只能敲敲边鼓,我们终究还得靠自己的力量成事!”

“唔,你从洞庭商会着手是个思路。”赵立本赞许一声。“如果能通过那刘正齐,将洞庭商帮握在手里,对我们在江南扎根会有极大帮助。另外,如果你的江南公司,能再复制西山公司的奇迹,拿下那位子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赵昊忍不住,又拍了老爷子的大腿。“爷爷就你瞧好吧,江南公司就是为了创造奇迹而生的!”

“你小子明明说,这家公司是胡诌出来的……”赵立本不着痕迹的挪开腿,暗暗抽着冷气。

“我有说过吗?哈哈,没有吧。开公司,我们是认真的。”赵昊眨眨眼,认真脸。

“好,睁眼说瞎话,有老夫当年的风范!”赵立本一巴掌拍了回来。

赵昊使劲揉着腿,老爷子夸他是幌子,主要是为了打回来……

“你还要这儿岛上待多久啊?”眼看天色已黑,赵立本站起身来,以免再遭毒手。“不会真想当劳什子岛主吧。”

“怎么会呢?等第一船水泥烧出来就回昆山去。”赵昊也跟着站起来,笑道:“看来爷爷还是担心父亲的。”

“瞎说,老子管他去死。”赵立本哼一声,背着手走出了院子。

“唉。”赵昊苦笑一声,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傲娇,真任性。

……

营地后的小溪旁,徐二爷鼻子上塞了两束草叶,正蹲在那里刷马桶。

他本以为倒夜香总比去砸石头强得多,谁知整个营地一千五百号人,一百五十个马桶,居然都是他一个人倒。

自幼锦衣玉食的徐二爷,之前别说倒马桶了,连屁股都有人帮着擦,怎么可能干得了如此恶心的事情?

起先他自然是誓死不从,可架不住童梓功的千年杀啊!

那一招反复使来,真的可以让人忘掉自己身份,丢掉自己的尊严,愿意去干任何事情,以避免再度体会到那种‘犹如千年之死般的痛苦’。

当徐二爷吐啊吐啊,终于习惯了马桶的恶臭,将一千五百人的夜香倒完,本以为今日总算解脱。

却悚然得知,一百五十个马桶还要自己刷干净,在所有人就寝前再送回营房去。

刷不干净还不行,那死变态童梓功就在上风口监工。一个马桶不干净,就要吃一计千年杀……

夭寿呀!

倒马桶用了一上午,刷马桶一下午都不够啊!

天黑了还剩五十多个呢,等刷完之后又该倒马桶了……

这一天下来,就离不开马桶啦!

第一百零九章 纵火犯

昆山县城,夜深人静。

白日里繁华的西塘街已是一片黑暗,只有更夫打着灯笼,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梆、梆梆……’更夫一边敲着梆子,一边扯着嗓子喊道:“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这可不是瞎敲瞎喊的,每个时辰都有每个时辰的讲究。除了梆子声的区别之外,喊声也不同。

一更天时喊的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亥时二更的呼号为‘关门关窗、防偷防盗’,三更则报‘平安无事’。

四更乃是‘鬼神归位,切勿夜游’,五更便是‘早睡早起、保重身体’的叫早声了。

这时候人都睡得早,二更天已经都熄了灯。至于熄灯后是单人、双人还是多人运动,就不得而知了。

在街尾一户深宅大院中,却还亮着灯。

但房门紧闭,窗帘也拉得严丝合缝,几个大老爷们晚上不睡觉也不运动,凑在一起小声密谋着什么。

一个花白山羊胡子的老者,神情激愤道:“小小七品知县,居然敢扣押我们二爷,还有那么多家人!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啊!”腮帮子上生着大痦子的中年人,大吃一惊道:“姓赵的胆子这么大?连我们二爷也敢扣?是谁给他的勇气?”

“梁……哦不,蔡国熙!”山羊胡子气得直翘翘,连知府的姓都说错了。“徐煦管事去找他要人,却被蔡国熙掌嘴八十,满地找牙。”

“嘶……”几个投身徐家的大户纷纷倒抽冷气,四品知府在他们眼里已经很大了。

“莫非,要变天?”有人颤声道。

“放屁!”山羊胡子狠狠瞪那人一眼。“蔡国熙是高拱的学生,看着他老师有指望复出,还不得赶紧表现表现?”

“哦,这样啊……”那人点点头,又问道:“那,高拱什么时候复出啊?”

“放心,没那么简单。”山羊胡子冷笑一声道:“现在的内阁首辅李相公、次辅陈相公,都会想方设法把他按在高家庄的。”

“扯远了,说正事!”山羊胡子见众人都松了口气,便把话头拉回来。“大爷那边已经开始活动,但官场上办事太慢了。他命令咱们行动起来,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搞得昆山天下大乱,逼他们尽快放人!”

“费、费那些事儿,干,干什么!”一个结巴一拍桌子,站起身道:“赵守正抓,抓二爷,我们就绑,绑他……”

“你疯了吗?敢绑县太爷?”大痦子吓得又掉了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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