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271节

却见宁安柳眉一竖,隆庆马上端正态度道:“好吧,主要还是朕的原因。”

“本来就是!”宁安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道:“为了给个糟老头交代,你根本不用整这么大动静,根本就是你想整人!”

“我承认,朕有这么一丢丢想法。”隆庆比划个一丢丢的手势,然后赔笑道:“可是,朕主要还是为了你们好啊?”

“为了我们好?”宁安失笑道:“要是不为我们好,你还得把赵郎发到琼州去?”

“那不至于……”隆庆忙讪笑道,心说对啊,应该流放四千里,把他发配到琼州临高县去。

“实话告诉你,朕已经决心请高师傅出山了。他们两家的矛盾你也知道,根本化解不开。业妹夫待在京城,那不是自找罪受吗?”

“你不让高拱回来就是。”

“国家大事,你不要插嘴。”这种问题,隆庆根本不跟她讨论。

说完,皇帝又觉得语气有点生硬,便放缓语气道:

“再说,整天在一起,忒腻。保持距离才能念念不忘嘛。”

“我都念了十六年了,再念就老了!”宁安凤目一瞪,咬牙道:“我不管,你必须收回成命,立刻马上就现在!”

“君无戏言。”隆庆便碎碎念道:“再说那业障看着蔫蔫的,忒能惹事儿,这才当了几天官儿?把朕的朝堂都搅合成菜市场了。再不撵他离京,还不知惹出什么……”

‘啪!’宁安一马鞭抽在桌子上。

隆庆眼珠子险些瞪出来,他都没看清,这鞭子是怎么抽出来的!

“好好好,你先把家伙事儿收起来,朕看着心慌。”隆庆把身子尽量往边上挪去。

“你答应收回成命?”

“那不能够,朕是下了决心的……”隆庆干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脸,死猪不怕开水烫道:“你有种就朝这打,朕看你打了怎么收场?”

“你股份没了。”宁安将鞭子收起来。长公主确实打不得皇帝,但有的是办法修理他。

“别介别介,听朕说完。”隆庆登时就现了原形,满脸堆笑道:“妹子你看这样如何……大不了,朕答应你,每年可以去江南散心一个月,中不?”

说完,皇帝凑到宁安身边,一脸替她着想道:

“你想,朕就是将那业……妹夫留在京城,你们也不能天天见面。最多十天半个月见一次,还得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在京城谁不认识你啊?人多的地方不敢去,人少的地方没意思,感情生活质量不高啊。”

“唔……”宁安被说中了痛处,虽说偷偷摸摸挺刺激,可整天跟做贼似的,跟那些偷汉子的有什么区别?

我们是历经磨难却因为不可抗力,没法在一起的牛郎织女啊!比世上那些庸常的夫妻还要纯粹、还要高尚一百倍!

见长公主被自己成功带进沟里,隆庆愈发诚恳的再接再厉道:

“还不如到个远离京城、山清水秀的地方,每年好好聚上一段时间。离开京城谁认识你啊?再说江南民风开化,你俩大大方方手挽着手上街,卿卿我我游山玩水,怎么腻歪怎么来,谁也不会说什么……不比在京里做贼强多了?”

“哎呀有道理啊。”长公主被皇兄一番声情并茂的描绘,勾得心旌荡漾,恨不得立马就跟赵郎搬江南去。

是啊,本宫的幸福不能被旁人瞧见,那成了锦衣夜行、明珠暗投了……

那到底是金陵、苏州、扬州还是杭州好呢?唔,小一点的城市可能更闲适,湖州、常州、宁波还是嘉兴好呢?

转瞬间,宁安长公主已经在想,该购置什么样的家具了……

什么,在哪买宅子?当然是一个地方来一套了!一套不够就两套!

……

看着妹妹凤目中异彩涟涟,那怦然心动的样子,仿佛年轻了十岁一般。

隆庆心里既松了口气,却又有些酸酸的,便收口子道:

“朕只许你待一个月。”

“小气,连来带去,赶路都不够。”宁安翻翻白眼,却没在这上头纠缠。

她才不在乎一个月才是两个月呢,只要能放本宫出去,待多久就是本宫自己说了算了!

难不成,你还能让锦衣卫把我绑回来不成?!

“哎……”隆庆也知道,放出去的鸟儿,就由不得自己了。

但这俩货在京太扎眼了,谁人不识长公主和状元郎?

一次两次不露馅,次数多了保准会有风言风语。

丢了皇家颜面不说,关键是听着扎心啊!

还是让他们远远死开,去江南撒狗粮吧,朕眼不见为净……

哎,嗡嗡把自己说得,也想出去玩玩了呢。

第三百零二章 光荣的赵二爷

赵二爷是趴在门板上,被同年们抬回家的。

虽然有轿子和马车,但人搁里头谁看得见啊?

自然是把二爷大大方方展示出来,让一群同年簇拥着招摇过市,才能把廷杖的效果发挥到最佳了。

于是从左安门到春松胡同,整整七里地的距离,赵守正就像社日里,被抬着游街的神牛一样,任凭沿途百姓围观欣赏、评头论足。

“哎呦,这谁啊,又给打成这样?”

“咦,这不是赵状元吗!真白……”

“为什么挨打啊?”老百姓议论纷纷。

“我们兄长怒斥权奸!”同年们便大声对沿街百姓,宣传起赵二爷的光辉事迹。“是替天下百姓吃的廷杖!”

其实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兄长到底为何吃的廷杖。但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这就好比奥运会拿金牌,谁管你是什么项目?

只要吃过廷杖,就是大忠臣!那是要乡里立碑、史书明载的浓墨重彩的光荣史,终身令人倾慕,天下以为至荣的!

因此,这丝毫不影响同年们群情激昂的替老大哥鼓与呼。

也同样不影响京城百姓热泪盈眶的对赵二爷致以崇高的敬意。

毕竟朝堂的事情离他们太遥远,大家只需要简单区分开忠臣、奸臣。然后崇拜前者,唾弃后者即可……

“国朝二百年,还没听说过有被廷杖的状元郎呢。”沿途百姓纷纷垂泪膜拜道:

“堂堂文曲星,不是为了咱老百姓,能遭这份罪吗?”

“赵状元,京城的老少爷们念你一辈子呢……”

听到那一声声动情的表白,臊得赵二爷面红耳赤,在床板上扭来扭去,险些从上头掉下来。

赵某受之有愧啊,爷们儿们。比起那些真正为民请命的好汉来,我其实就是打了架骂了个人,然后被皇上了一顿而已……

他真想从床板上蹦下来,捂着脸跑回家。

单从这一点上来说,赵二爷就比绝大部分沽名钓誉、故意蹭廷杖的文官要强。

至少,他还知道廉耻。

可惜,他儿子不知道……

赵二爷只能默默接受‘命运’的安排,一路任凭大众参观。

天擦黑才在唢呐声中,被缓缓的抬回了春松胡同。

……

赵昊以父亲需要治疗为由,让几个弟子将众同年请出屋去,然后才请隔壁老王太医过来瞧瞧。

老王太医对为民请命赵二爷满心崇敬,还专门宰了自己喝奶的羊,捧着热乎乎的羊皮过来,准备给赵二爷贴上。

可把他裤子一扒,老王太医登时没了兴致,把羊皮往赵士祯怀里一丢,闷声道:“用不着,浪费老夫一头羊。”

“不要紧,贴上吧。”范大同凑上来,赔笑撺掇道:“不然人家腚上有羊毛,我兄长的腚还光溜溜,多不体面?”

“滚蛋吧你!”赵守正终于忍不住,蹦起来踹了范大同一脚。“那样老子还有脸见人吗?”

大家登时露出惊异的目光,屁股还用见人?

“别激动,你腚都没破,想贴都贴不上。”老王太医叹口气道:“抹点消肿的药膏,几天就好了。”

说着便丢下一个小瓷瓶,准备合上药箱往外走。才发现药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盘银锭。

老王太医不动声色,背起明显沉了许多的药箱走出房中。

唔,两百两左右……

院子里,一众同年正在焦急等待,马上围了上来。

“大夫,我兄长的伤势如何?”

“不会落下残疾吧?”

“性命无忧乎?”

“诸位放心,赵状元已经脱离危险了。”王老太医便正色道:“用上我祖传的棒疮药,两三个月就能痊愈。”

说着他扫视众人一圈道:“伤号需要静养,不要在这里喧哗了。”

然后便在众人膺服的目光中,步履沉稳的离开。

……

接下来几日,赵守正自然要在家卧床静养。

李承恩和李明月天天过来探望,当然前者是真实的探望,后者是虚假的探望……

长公主也想来瞧瞧,赵郎的伤处怎么样了?却被柳尚宫和姬司正苦苦劝住了。

堂堂长公主怎么能去探视一个男子呢?何况还是个年龄相仿的鳏夫。

想不让人往歪处寻思都难啊。

张居正也派敬修几个过来探视赵守正,还给他捎了好几根棒子粗的辽东野山参。

李茂才和陈于陛也代表各自的老子过来慰问。

虽然这有点打徐阁老脸的嫌疑,但当老子的总不能拦着子女尊师重道吧?

探视完了赵守正,李茂才和陈于陛磨磨蹭蹭还不肯走。

赵昊正坐在天井里冥思苦想出卷子……他要摸一摸底,看看弟子们的数学水平,能不能匹配上自己的第二节课。

“咦,怎么还不走?”好半晌,赵昊才伸个懒腰,看到二位公子依然站在那里。

“听说师祖要外放了。”李茂才便一脸担心的小声道。

“嗯。”

“那老师呢?”

“跟着走。”赵昊一边低头翻书,一边随口答道。

“那我们怎么拜师啊?”李茂才和陈于陛有些着急道。

两位公子到现在,还没通过入门考试呢。

“没想到,二位还记着这茬呢。”赵昊搁下手头的活计,宽宏笑道:“当初那约定,就当开玩笑的,不作数了。”

然而他越往外推,李茂才和陈于陛就越想往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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