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266节

‘居然敢无视我!’徐登时怒不可遏,难道老子不是小阁老了,就不能用大耳刮子抽你了吗?

却忘了,自己挨揍的时候,可还是小阁老呢。

但对手都睡着了,徐也没必要浪费功力了,便抱着胳膊枯等被叫,或者那厮睡醒。

赵守正是被来传他们的庞尚鹏叫醒的。

看到这厮居然又睡着了,庞中丞不禁目瞪口呆,心说这人心得多大啊。

上回在都察院的牢房里睡着也就罢了,这都要接受公卿大臣的审判了,还能坐这儿睡着?

果然大奸大恶之辈,皆有一个远超常人的大心脏啊……

庞中丞默默把对这厮的评价,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咳。”虽然不愿意得罪这奸人,但公卿们还在等着他俩进殿呢。

庞尚鹏只好硬着头皮,接连咳嗽几声,把赵守正唤醒。

“啊,我睡着了吗?”赵守正看到眼前立着一位四品大员,赶紧擦擦嘴角,歉意的起身道:“昨晚担惊受怕,一宿没合眼。”

‘信你才怪。’

‘你有个担惊受怕的样子吗?’

徐和庞尚鹏不约而同的想道。

……

今日廷议是由兵部发起的,旨在商榷是否该修筑边墙,防御鞑子进犯,因此是由兵部尚书霍冀主持的。

待到两人进殿,行礼如仪后,霍冀便指着赵守正,用那带着浓浓山西味的官话道:“来,都瞧瞧,这就是打人的状元郎。本官看呐,他应该再去考个武举,来个文武双状元才活适。”

众位文武大员便深浅不一的笑起来。

赵守正被笑得心里发毛,心说这种场合实在是可怕,比在都察院接受盘查可怕一百倍。

他不禁怀念起长公主府的那个水榭来,拆掉整排窗扇后,可以看到湖上的碧波荡漾和鸳鸯戏水,让人感到无比宁静。

听着众位高官刺耳的笑声,看着赵守正脸上露出的迷之微笑,徐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自己还是小阁老时,可没人敢这么笑。

他瞥一眼大理寺卿董传策,董廷尉便微微点头,对众人怒声道:

“本月初十,有翰林修撰赵守正,袭击太常寺卿徐,致使徐乐卿身心受创严重。加之案发地点位于各部官衙所在之东公生门,影响十分恶劣。案发后,该员更是潜逃无踪,大理寺、都察院数次传唤都未到案,此等狂悖嚣张、目无王法之徒,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番话,把个赵守正听得目瞪口呆。心说不就打个人吗?怎么感觉下一步,就要把老子犬决了?

看到赵守正变了脸色,徐快意的笑了,心说装不下去了吧?这才刚开始呢!

见董传策抢过话头,霍部堂闻言微微皱眉,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大理寺负责审理朝廷百官犯罪者,对方倒也不算喧宾夺主。

“现在徐乐卿含愤致仕,已为布衣。老元辅为此痛心疾首,几欲昏厥。陛下不忍见元老致仕,含恨归去。故而命大臣公议其罪、严加惩治,以谢老元辅!”

说完,董廷尉怒指赵守正,断喝道:“犯官你可知罪?!”

廷尉者,大理寺卿也。

第二百九十四章 庞中丞吐了!

东阁中,董传策一番严斥气势汹汹,最后的质问更是直击灵魂!

只是松江话有些绵软,让他的发作稍显威慑力不足。

赵守正便两手一摊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来了,又来了……’立在靠殿门位置的庞尚鹏,登时一阵头皮发麻。

虽然大奸人改了词,但这熟悉的姿势,这噩梦般的腔调,让他绝对不会搞错,新一轮的调戏又开始了!

“怎么,还冤枉你了?”董廷尉对赵二爷的力量一无所知,还在那里厉声问道:“你说,打人之后,你跑去哪里了?为什么二十天不露面?”

“无可奉告。”赵守正摇摇头。当然不能说了,不然打人的事儿,反倒成了小事儿了。

“诸位,听到了吧,此獠何其嚣张?”董廷尉怒极反笑,便望向众大臣道:“本官有理由相信,会极门流血事件,就是他煽动中官们干的!”

“拿出证据来!”赵二爷闻言大怒,老子除了鸡公公,一个太监都不认识!

“廷尉消消气。”毛部堂见董传策脸红脖子粗,再由着他攀扯下去,估计赵守正都得满门抄斩了。

毛部堂不得不站出来和稀泥道:“陛下让议的是东公生门斗殴事件,跟会极门流血事件是两码事嘛,不要搅在一起。”

“不错。”霍冀也终于找回了话头道:“大家时间宝贵,只论东公生门的事情,不要发散了。”

“怎么成了斗殴呢?”董传策还没说话,一名御史先不干了,马上抗议道:“是赵守正殴打小阁老,小阁老没有动手!”

“打不过还有脸说。”这时,泰宁侯陈良弼忽然插嘴道:“不就是打个架吗?至于调门拔这么高?”

“就是,我看小阁老这不好端端的吗?状元郎也没怎么着他啊,用得着的跟个娘们似的,还得让皇上主持公道吗?”宁阳侯陈大纪接过话头,对徐笑道:“是男人不?是的话好好练练,和状元郎约个架,打回来就是。”

徐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让这两个勋贵一插科打诨,好像自己在小题大做一样!

“你们懂什么?本官的仕途、名誉,全都让他给毁了!”徐怒视着两位侯爷道:“你们武将在意的是祖宗的体面,我们文官在意的是自己的体面,懂不懂?!”

见场面越来越乱,主持廷议的霍冀终于发作了:“都住口!谁再敢未经允许,擅自烦言,立时命武士叉出去!”

这是廷议主持者的权力,不然以大明官员‘干啥啥不行、吵架第一名’的操行,保准什么事儿都会吵成一锅粥。

这下东阁中,终于安静下来。

霍冀这才缓缓对赵守正道:“状元郎,你那日当街殴打小阁老,有上百名各衙门官员证词为凭,是不容抵赖的。后来又屡传不至,藐视法司,也是千真万确的……”

见杨博举了举手,霍冀便道:“天官有话说?”

“屡传不至这件事,老夫要替赵修撰说两句。”杨博便拢着胡子,一副老夫就是要卖人情的神态道:

“事实上,初十那天,本部文选司给假科,收到了翰林院送来的赵修撰休假申请,并且也给了他三个月的省亲假。”

“所以老夫觉得他屡传不到没毛病,能从返乡途中回来参加廷议,就已经很遵纪守法了。”杨博说完主动揽责道:“这事儿,要怪就怪我们吏部忘了知会法司吧。”

“是下官的疏忽,让部堂代为受过了。”王本固赶紧向上司请罪。

“呃,这样啊。”霍冀是晋党干员,自然要顺着老大的意思来了。“那后一桩就不议了,诸位意下如何?”

“……”有吏部尚书替赵守正背书,众官员就是心里不忿,也只能憋着了。

“那就单议打人一事。”霍冀马上掀篇,不给众人反悔的机会。说着他看看董传策道:“董廷尉,你可以发问了,但请不要激动。”

“我没激动!”董传策没好气的应一声,然后怒视着赵守正道:“现在本官问你,为何要当街行凶?!”

“无可奉告。”赵守正沉默半晌,挤出了四个字。

‘循环了,果然循环了……’庞尚鹏条件反射,一阵阵想要干呕。

“哼,你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了吗?”董传策冷笑一声,从袖中拿出一摞证词道:“本官这里有目击官员的证词,都说你在行凶时,含含糊糊喊了一句话,到底是什么话?”

“拿出证据来。”赵守正把手一伸。

“是不是‘我叫你个坏种,想杀我儿’?”董廷尉问出推测的结果。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庞尚鹏心中默念一声,然后两手一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果然,赵守正面无表情说一句,然后把手一摊。

“呕……”庞尚鹏再也忍不住,冲出东阁,扶着栏杆大吐特吐起来。

东阁内,官员们也察觉到赵守正一直抗拒回答问题,不由纷纷皱起了眉头。

“状元郎,请你正面回答问题!”霍冀也出声警告道:“不然会给众位大人留下恶劣的印象!”

“是……”赵守正只好老实点头,心说儿子说的果然没错。这次想要蒙混过关是不可能了。

“回答本官的问题!”董传策自然得理不饶人,马上厉声道:“你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赵二爷嘴唇嗫喏几下,他感觉对方揪着这句话不放,怕是有陷阱在里头。

可以赵二爷的智商,还看不透啊……

“说,是不是‘我叫你个坏种想杀我儿?!’”董传策又大喝一声道:“回答本官,是还是不是?”

毛恺身为刑部尚书,自然能听出董传策这是在诱供。一旦赵守正承认说过这句话,就可以将他的行为,定性为‘行凶’了。

在《大明律》中,行凶和斗殴的量刑,可是天上地下的。

赵守正刚要点头,心里忽然想起儿子说过的话:

‘父亲只能勇敢的去面对,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赵二爷福至心灵,断然摇头高声道:“我揍他不只是因为私人恩怨!”

第二百九十五章 赵二爷超神了!

东阁中。

见赵守正跳过了陷阱,矢口否认自己的指控,董传策不屑哂笑道:“那你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公愤么?”

“不错,正是公愤!”

既然没有脚本,赵二爷也就放飞自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他高声应一句,然后向立在一旁的徐猛然开炮道:“就算此獠没有几次三番陷害我父子,我也早就想找机会,狠狠揍他一顿了!”

“我在金陵念书时,便听闻小阁老的大名。说他谙熟政务,精明干练。徐阁老在政府,所具密揭及所答谕札,凡有关社稷大计者,必呼其而计之。过去一年徐阁老体衰多病,国家大事更是由他一手包办!”

赵守正说着,提高声调,鄙夷的望向徐道:

“结果呢?他把这大明朝治理成什么样子了?军备废弛、财政破产,朝廷连俸禄都发不下来!真是没有严世蕃的本事,得了严世蕃的病!”

徐气得登时鼻孔扩大了一倍。这厮居然敢拿我跟严世蕃那淫棍比,而且还说我不如他?!

“赵状元,不要乱扣帽子、也不许人身攻击。”霍冀沉声提醒道:“只许就事论事。”

“好,那就就事论事!”

赵守正应一声,语调愈发悲愤道:“去岁九月,俺答绕过宣大防线,破偏头关南下。屠我石州城军民五万余人,焚烧房舍三日不绝。而后又深入大明腹地千里,破庄堡无数!”

“辽东土蛮部也同时进犯蓟镇,掠昌黎、抚宁、乐亭、卢龙等地,直至滦河。所到之处,同样杀掠焚毁不可胜计。两部鞑虏皆尽至北京肘腋,朝廷不得不宣布京师戒严。”

“而本该保护百姓,消灭敌寇的官军呢?居然全都缩在坚城中不敢出战!起先鞑虏锐气正盛也就罢了,可后来秋雨连旬,许多鞑子水土不服,人马大片生病。俺答不得不下令丢弃掠夺的财物和人口,狼狈撤退时,只消数千轻骑追击,鞑子必然溃不成军,损失惨重!然而大同、太原驻军骑兵两万,竟无一人敢于邀击……”

“北面蓟辽防线就更不用说了,二十几万大军陈兵险隘,居然让几万土蛮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来去自如!”

这都是赵守正在殿试时的备考内容,讲起来自然头头是道、气势十足!

“如此无用怯战、不顾百姓的兵将,鞑子退后居然无一受罚,反而因为‘退敌有功’,不少人得到了嘉奖!”

赵二爷哂笑一声,指着徐骂道:“当然,小阁老这么做也情有可原,因为他寝置边事多年,为免露馅,根本不敢让他们出战。只能自吹自擂、粉饰太平,哄骗一下皇上和百姓!”

这是赵昊和弟子们的吐槽,赵二爷旁听多了,也就记在心里了。

接下来,更是他亲身经历的事情,就彻底不用人教了!

“你要说这届朝廷软弱可欺吧?可人家对那些逃难进京流民,却又辣手出击!听说小阁老为了让他父亲过个舒心年,腊月底下令顺天府,驱逐街面上所有的流民,来了个眼不见为净!但凡仍敢滞留者,统统收监枷号,然后由官差押解出城!”

“十冬腊月、天寒地冻,十几万流民无家可归、衣食无着,哭号声震动九霄。小阁老,你为了一点体面就闹上朝堂,可你知道多少流民,想要把你生吞活剥了吗?”

“你懂什么?”徐被骂的老脸通红,心说还不是你坏了我的计划,让老子坐了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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