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247节

“呜呜,五祖宗给小的们做主啊,我们被言官给打了……”四人便跪在地上,哭天抹泪起来。

滕祥带着众大出来院中,才看到四人果然被打了。

春天衣裳本来就薄,他们全都被打得衣衫破烂,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鞭痕,在破衣烂衫间若隐若现。

“呦,你们怎么也被打了?”滕祥奇怪问道。他已经从冯保那里得知,小阁老被赵守正打的事情。

“谁打的?”冯公公沉声问道。

“呜呜……”

四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哭诉其之前的遭遇来。

……

原来今日他们心里郁郁,便在东华门外酒楼吃酒解愁。

这几年宫里日子不好过,除了大们之外,像吕用这种中层太监,都过得紧紧巴巴。

是以听说内官监在选拔坐营太监时,四人便咬牙变卖家当,还借了高利贷,终于通过行贿如愿以偿。

所谓‘坐营太监’,其实就是监军太监,可以监督军营中上至主将、下至士卒的一举一动,权利极大。就算什么也不干,光靠下面人的孝敬,也能一年之内就把债还清,两年走上发家致富道路,三年攒下一辈子的花销……

可六科这一封驳,煮熟的鸭子飞了不说,还没法把送出去的钱要回来……

谁敢让大太监,把吃下去的钱吐出来?那不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吗?

四个可怜的中太监,只能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在那里借酒浇愁愁更愁。

正郁闷的长吁短叹时。四人忽听邻桌的酒客,兴致勃勃议论起,方才在东公生门下,赵状元暴打小阁老的精彩大戏。

四人一听,对赵二爷佩服至极。又想到自己的糟心事儿,那许义羞愧的一拍桌子道:

“状元郎一文弱书生,尚能重拳出击,我四人却只知道在这里窝窝囊囊、长吁短叹,真是羞杀公公了!”

“不错,有冤当报怨,方为好男儿!”

“咱们也要想法出出气!”

四人达成共识,便商量起如何动手来。

许义便道:“要打就打领头的!”

“徐已经被打趴下了……”陶金提醒道。

“我说的是欧阳一敬。”便听许义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他家在哪。咱们去埋伏他一手,等他下班进了胡同,便跳出来狠狠揍他一顿!”

“好,就这么干!”

四人这下酒也顾不上喝了。马上到杂货店里,买了麻袋、木棍、绳子、皮鞭和蜡烛,便赶到欧阳一敬住的肘子胡同内埋伏起来。

没等多久,便看见穿着御史袍服的骂神,面色凝重的走进胡同。

“欧阳一敬!”陶金从左边大叫一声。

许义便趁着骂神转身,把麻袋兜头套了上去。

另两人抡着木棍就招呼上去了。

可惜还没打几下,四人便被跟进胡同的一众言官团团围住,想跑都跑不掉。

说来也是几个太监倒霉,往常欧阳一敬都是独来独往的。

但今天发生了小阁老被殴的大事,一大帮言官便跟着到他家,准备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结果四个太监光看着头前带路的骂神,没注意他身后,还跟了一大帮子人呢。

这帮给事中本就因为没抓到赵守正,大感颜面尽丧。

见这四个太监居然也敢有样学样、当街行凶,而且还拿着又粗又硬的棒子……

他们登时气极反笑,一拥而上把四人五花大绑。而且用的还是四人带来的绳子。

然后给事中把四人绑到大街上,各抽了八十鞭子,这才放他们回来听参。

当然,用的还是他们买的鞭子。

至于那几根粗大的蜡烛,也被拿到欧阳一敬家中,晚上点来开会了。

一点都没浪费呢。

……

司礼监,听完四人的哭诉,滕祥气得直跺脚道:“丢人啊,丢死人啦!打埋伏也不看看人家有多少人,你们是猪吗?!”

“你说你们买皮鞭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买蜡烛呢?”孟冲不得其解道。

“怕他天黑才回来,别万一打错人。”陶金哭丧着脸解释道。

“哦,原来是照明啊……”孟冲便不说话了。

“老祖宗,他们不光打了,还扬言明天要上本弹劾咱们呢。”吕用悄悄加了个‘们’,便把五位祖宗拖下了水。

“呵,呵呵……”‘嗔公公’陈洪气极反笑道:“真以为咱们是善男信女啊?”

“不错,再不狠狠干他们一下,那帮言官就要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了!”滕祥一阵咬牙切齿,看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冯保和李芳道:“二位怎么说?”

“听兄长的。”冯保也憋了一肚子邪火,点点头表示支持道:“是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了!”

“嗯。”‘厉公公’李芳点点头,没说话。他是太监中的异类,十分正直规矩,总觉的事情闹大了怕要没法收拾。

不过此情此景,也容不得他有异议了。

“好,甭管过去怎么样,眼下大敌当前。咱们司礼监五位必须精诚团结,不能在让人欺负了!”滕祥终于品到了大总管的滋味。狞笑一声,问吕用四人道:

“人家打了你们,你们该怎么办?”

“打回来!”

“人不够怎么办?”

“多带些人。”

“空手打不过怎么办?”

“抄家伙!”

“打完了怎么说?”

“是我们自己报仇,跟祖宗们没关系!”

“嗯。”滕祥满意的点点头道:“有这份觉悟就行,去吧!咱家不会不管你们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大乱斗

当天晚上,一众给事中在欧阳一敬家里商量到半夜,终于定下了今日到内阁,集体讨要说法的计划。

因为欧阳一敬头上吃了一棒,脑门鼓起个大包。他明日只好告假在家,把领导重任交给了另外几位科长。

从骂神家出来时,已经四更天了。

众位给事中便不回家打扰了,直接去午门外的值房睡了一宿,准备宫门一开就进去。

翌日清晨,风儿甚是喧嚣。

众位给事中鱼贯出了值房,在众科长的带领下来到午门前。查验了腰牌后,便从左掖门进了皇宫。

通往内阁的会极门,就在左掖门东北面不远处。

三十六位给事中沉默无语,神情一片肃杀,不一会儿就来到会极门前。

便见吕用、高相、陶金、许义四个,忽然从会极门内闪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要干什么?!”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朱科长厉声问道。

“你们要干什么?!”四人仿佛浑然忘记,昨天被谁打的哭爹喊娘了,直愣愣站在会极门下,不许给事中们通过。

“想去内阁告状,没门!”

“滚一边去!”给事中们自然不怕手下败将,径直上前,伸手想把四人推搡开。

“你们想恶人先告状吗?”吕用四个大有螳臂当车之意,张开手臂就想阻拦他们通过,口中还大声嚷嚷道:

“不许进去,不许进去!”

“去你妈的吧!”身高体壮的吏科给事中石星,终于失去耐性,重重一掌推向许义的胸口。

“啊……”许义已经痛呼,身子便倒退飞出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竟然晕死过去。

其余言官也是一愣,看看躺在地上的许义,再看看那手掌悬空的石星,心说,高手啊。

“咦?”石星也看看自己的手掌,心说难道本官无意中铁砂掌大成了吗?

谁知,还没他们回过神来,便听吕用三个扯着嗓子高喊道:“言官打人啦,快来帮忙啊!”

话音未落,便见会极门后,呼啦一声,冲出上百名年轻力壮的内侍,手里还都拿着又粗又长的棒子!

言官们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

夭寿啊,死太监也会用计了!

中官们转眼间冲了上来,抡起棒子见人就打,一照面就干倒了十来个言官。

惨叫声响彻会极门,一众言官慌忙举起胳膊阻挡,抬起腿来反抗。可哪里是又粗又硬的大木棒的对手?

眼见着同僚像割麦子一样被陆续击倒,朱科长大叫一声道:

“快跑,分散开!哦……”

话音未落,他便捂着脸倒在地上打滚开了。

言官们正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听到这一声,便朝着文华殿和午门方向分头跑去。

内侍们挥舞着棒子紧追不舍,也没人顾得上在地上滚来过去的朱科长了。

听着喊叫声、脚步声渐远,朱科长这才张开了指缝偷眼瞧去,想确认一下周遭是否真的安全。

谁知却正碰见躺在地上装死的许义,也偷偷睁开眼张望。

好巧不巧,两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确认过眼神,都是在装死的人……

两人不禁都有点小尴尬,不由自主别过头去。

忽然,朱科长爬起来就跑,许义也爬起来紧追上去。

“站住,你个不要脸的!”

“你还有脸说别人……”

……

文渊阁。

三位大学士正在张居正的值房中,就昨日的种种事端进行磋商。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张居正先做了个简单消息汇总,把‘言官一人一本弹劾赵昊’、‘给事中到处搞串联’、‘状元郎打小阁老’、‘太监埋伏遭反杀’一系列事端,串讲给两位大学士听。

“呃……”李春芳和陈以勤都感觉脑袋嗡嗡作响。他们这代官员,都没经历过大礼议时代的洗礼,哪见过这种纷杂混乱的朝局?

哪怕是当年倒严的越中四谏、戊午三子,乃至上《直言天下第一事疏》的海瑞,也只是个人行为,并没有搞成现在这种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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