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225节

“不太清楚。”陆光祖淡淡道:“只是今日一早,接到都察院的行文,要求暂不给你授官,让你到察院听参。”

“这……”赵二爷登时一脊梁汗,脑海中不禁回想起,老爷子关于‘勾引公主该如何判决’的那些话了。

“但本部已经在你的官告上用了印,”见他面色苍白的,陆光祖轻叹一声道:“已经无法撤回,只能等你的事情查清楚后再说。”

他没有告诉赵守正,要不是顶头上司王侍郎发了话,自己的贵同年张相公也打了招呼,吏部才不会得罪专治不服的都察院呢。

“多谢铨曹维护。”赵守正当了那么多年侍郎公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这是吏部护了自己一下。

“不要太紧张,只要当官,就没有不被弹劾的,要不怎么叫待罪官场呢?都是早晚的事。”陆光祖站起身来,安慰赵二爷一句,亲自将他送到门口。

“哎,好,明白。”赵守正强打精神拱拱手,走出了文选司。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陆光祖摇头叹气道:“国朝二百年,尚未听说有授官当日即遭弹劾的状元。”

一旁的主事便小声道:“要不是铨曹顶住压力,他连官都授不了。”

“陆某不当帮凶罢了。”陆光祖低声说一句,转身进了值房。

……

却说赵守正领了从六品的官袍后,便浑浑噩噩出了吏部大门。

范大同赶紧招呼轿夫,把轿子抬过来。

待状元公在轿中坐稳后,范大同便掀开轿帘谄媚问道:“兄长,是去翰林院?”

“不,都察院。”赵守正揉着太阳穴,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老爷,是不是先回家一趟?”方文冷不丁冒出来,突然说了一句。

“我靠!”范大同吓一跳,见鬼似的打量着这小子,不知他从哪钻出来的。

“对,应该先回家。”赵守正闻言深以为然。

家里有老爹和儿子,这种大事得让他们拿主意,我自己瞎想个屁。

“回府,老爷要换官服。”方文还特意吆喝一声,给出了正当的理由,然后便消失不见。

轿夫便赶紧抬着轿子出了东安门,朝着春松胡同而去。

谁知半路就碰上了赵昊的马车。

“公子!”方文赶紧招呼一声,小跑过去。

“高大叔,快停车。”赵士祯坐在车辕上,见状忙招呼驾车的高武一声。

车没停稳,他便跳下车,也朝着方文跑过去。

“孙少爷,快请公子回府,老爷有事和他商量。”方文忙小声道。

“我叔已经知道了,就是来找叔爷的。”赵士祯低声说道:“快请叔爷上车。”

……

“儿啊,救命啊,爹要进宫了……”

赵二爷一上马车,抱着儿子便哭起来:“呜呜,我就说不该再和你干娘续上吧?”

“不怕不怕。”赵昊忙拍着父亲的后背安慰道:“不是父亲想的那件事。”

“啊,那是什么事?”赵守正一愣。

“是前日的地震,被人拿来做文章,联系到父亲的殿试卷子上去了。”便听赵昊咬牙说道。

第二百二十八章 黄金三句

马车上。

赵昊一边递帕子给老爹擦泪,一边低声道:

“今早老爷子收到消息,昨日有数名言官上本弹劾说,前夜地震乃有人在西山大肆采煤,以至龙脉受损,才会导致地龙翻身。”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赵守正使劲擤了下鼻涕,瓮声瓮气道:“从嘉靖三十四年开始,北京城每年都得震两回。所以根本就是华县大地震引起的,跟挖煤采煤有什么关系?”

“是啊,连父亲都能看懂的道理,他们能不明白?”赵昊冷笑道:“可见根本就是故意往父亲身上攀扯。”

“呃……”赵守正总觉着儿子这话怪怪的,不过这会儿也不是挑刺的时候,他紧紧抓着儿子的手道:

“儿啊,策论不是言者无罪吗?怎么到为父这儿,就要因言获罪了?”

“因为他们又把父亲的策论,联系到西山煤业上了。”赵昊阴着脸道:

“弹劾你与长公主勾结,替她的西山煤业代言……”

“勾结啊。”赵守正松了口气道:“只要不是勾搭就好。”

“父亲你且放心,你和干娘的事情,就是让人知道了又如何?”

赵昊觉得,得先把老爹这个心结解开,不然让他这个状态去都察院,非得让那帮御史吓出尿来不可。

“此话怎讲?”赵二爷巴望着儿子。赵昊猜的没错,近来他一直就跟做贼似的。

“这种事情,只要陛下没意见,就不会有问题。至于言官们,莫非他们能抓到证据不成?最多只能风闻奏事,变成一桩桃色新闻。”

赵昊叹了口气,暗暗害臊道,这哪是我小孩子家家该说的话?

“这种桃色新闻,只要干娘不在乎,你怕什么?别人只会说你有本事,猛而已。”

哎,为了父母爱情,本公子容易吗?拉皮条、打掩护,还得给男方做心理疏导,整个人都不纯洁了……

“哦,这样啊。”赵守正这才松了口气道:“我都是让你爷爷给吓得,他那天跟我说,勾引长公主要比照勾引贞洁寡妇,罪加三等呢。”

“我说嘛……”赵昊以手掩面,心说爷爷为了拆散苦命鸳鸯,真是不遗余力啊。

“放心吧,你丢得起这人,皇家还丢不起呢,绝对走不到那一步的。”

“那我就放心了。”赵守正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揽着儿子的肩膀,开心笑道:“还是儿子向着我,不像你爷爷,蔫坏蔫坏的。”

“哎……”赵昊叹口气,心说真不知干娘图爹什么?图他会念诗吗?

……

放下心中最大的担忧,赵守正方问赵昊道:“那待会儿,御史盘诘,我该怎么回答?”

“爷爷说,他早就给你官箴了。”赵昊淡淡道。

“哦?”赵守正闻言拍了拍脑袋,恍然道:“言宜慢?”

“不错,不管他们问你什么,统统都一问三不知。”赵昊便谆谆教导道:“本官专心举业,不理俗务,家里的事情皆由我儿处置,因此并不知情。”

“此事本官一时无法回答,等我回去查问一番,再回复大人。”

“拿不出证据来,我要反告你们诬陷。”

“有这黄金三句,就足以应付到底了。”

“就这么简单?”赵守正瞪大眼看着儿子。

“父亲是不相信爷爷,还是不相信我?”赵昊轻描淡写看他一眼。

“不敢,都信!我照办!”赵守正赶紧端正态度,大声应下。

“不要怕。”赵昊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给他力量道:“你现在是堂堂状元郎,谁也不能怎么着你。”

“嗯,好!”赵守正点点头,对儿子笑道:“只要有你这个主心骨在,为父就一点也不慌!”

“那就好。去吧,拿出状元郎的硬气来!”赵昊替父亲打开了车门。

父子俩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位于内城西南角的刑部街……与南京的规制一样,三法司都是远离文武衙门的。

看着赵守正下车进了都察院,赵昊深吸口气,一拳狠狠击在车壁上。

“好痛、好痛……”细皮嫩肉的赵公子,抱着发红的右手使劲吹气,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叔父怎么了?”赵士祯赶紧掀开车帘查看。

“没事。”赵昊羞于启齿,呲牙咧嘴道:“去十王府街。”

……

都察院,赵守正被带入了讯问房中。

按例,都察院传讯官员时,必须有两名御史在场,一个问话、一个记录。

负责问话的右佥都御史庞尚鹏,和负责记录监察御史吴学诗,听到书办禀报,便从值房动身,走往讯问房。

庞尚鹏是因为去岁带头扳倒了高拱的同伙大学士郭朴之后,被小阁老酬功,提拔成正四品右佥都御史的。

而通常这个官职,一定会被外放为一省巡抚,或者或者巡盐、巡漕之类的肥缺。

眼下庞中丞去向未定,自然要再接再厉,向小阁老卖力表现一番了。

“方才,总宪大人的话,你都听清了吧?”他瞥一眼一旁的吴学诗,此子刚刚庶吉士散馆,还带着书呆气,得好生调教一番。

“听清了。”吴学诗点点头。

“待会儿不要因为他是状元,就给他一点好脸色。”庞尚鹏沉声道:“很多人进了都察院,全身就软了七分,再吓唬吓唬,他就什么都招了。”

“是。”吴学诗又点下头,也不敢问,万一人家不招该怎么办?

说话间,问讯房到了,书办推开门。

便见赵守正正襟危坐在杌子上,两位御史进去后,这才起身见礼。

吴学诗忍不住看庞尚鹏一眼,心说人家好像没软,还挺硬呢。

庞尚鹏也是心里嘀咕,任谁上班第一天,就被都察院请喝茶,应该都慌成狗吧?

这赵守正怎么不知道害怕呢?

只好压下疑惑,在桌案后坐定。

吴御史打横坐在另一张桌旁,备好笔墨、摊开文册,朝庞尚鹏点了点头。

庞中丞便沉声喝道:“奉总宪命,讯问御史周英、冯必进弹劾新科进士赵守正事,果有属实,不得隐瞒!”

“是。”赵守正点点头,深吸口气,便听那庞尚鹏拿出一份弹章,语气不善的读起来。

弹章的内容,与赵昊说的大差不差。但措辞十分严厉,加上庞尚鹏故意用语气施压,确实让人胆寒。

但赵守正按照儿子嘱咐,任他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

“本宪现在问你,是否果有此事?”庞尚鹏念完了弹章,便重重一拍桌案。

“本官专心举业,不理俗务,家里的事情皆由我儿处置,因此并不知情。”

便见赵守正两手一摊,一板一眼答道。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大奸大恶赵守正

长公主府。

李明月本打算拉着李承恩去骑马,听说赵昊来了,她把马靴往小爵爷怀里一塞,撒腿就往外跑。

“你自己去吧!”

李承恩抱着四只马靴,哭笑不得道:“我穿两只就够了。”

“你敢穿我的,就等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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