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199节

“你过去一步步的科考,从乡试到会试,靠的都是真才实学。当然,给朕当状元,也是靠这个。但朕要告诉你的是,朕更看重的是你文章里的那股子‘忠’!”

王武阳心中暗叫,怪不得师父反复强调,开头一定要屁精呢!原来是隆庆皇帝好这口啊!

师父也太恐怖了吧?居然能猜到皇帝的心眼里去!

师父怎么能猜的这么准吗?难道科学的力量如此恐怖吗?!

大师兄心中瞬间闪过三层念头,每一层都加重了他对老师的敬爱……

……

好在皇帝只当王武阳的面色变化,是因为见到自己激动的,不以为意的继续自顾自道:

“所谓天下至德,莫大乎‘忠’,忠于谁呢?无非就是天地君亲师。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所以做人也好为官也罢,只要把一个‘忠’字摆在首位,那就都没问题了……”

隆庆皇帝很少有机会,像这样对臣子进行说教,通常都是他乖乖听别人教育的。

这次可算逮到机会,便没有限度的长篇大论起来。

眼见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了,陈洪不得不小声提醒道:“万岁,外头还有九位候着呢……”

“哦……”隆庆这才想起,还能继续再来九次,这才准备放过可怜的王武阳道:“朕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吾皇的教诲,臣铭记心间,至死不忘!”王武阳娴熟的拍一记马屁,然后一脸决然道:

“为臣心中一直有个念头,犹豫着不知当讲不当讲。但是听了陛下的金玉良言后,为臣便发誓要做一个对陛下无所隐瞒的忠臣了!”

“哦,不妨说来听听?”隆庆端起茶盏,轻呷一口。

“为臣恳请陛下,将这个状元另授他人!”

‘噗……’隆庆皇帝一口茶水喷了他一脸。

“你要死啊你!”陈洪赶紧一边给皇帝擦拭胸口,一边厉声呵斥王武阳道:“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吗?这还有让的?!”

“你准备把状元让给谁啊?”隆庆皇帝也难以置信的问他。

“此事当由圣断,岂是草民可以置喙?”王武阳又乖巧的像陈洪同行了。

“那你为什么不当这个状元呢?”隆庆愈发费解道:“三年才一个的状元,难道它不香吗?”

“草民万分想中状元!可听了陛下的教诲,草民终于明白,无论何时何地,都得把‘天地君亲师’放在心中!”

“不错,但这跟你让状元有何关系?”也幸亏隆庆被言官们怼多了,此时脸上只有好奇,却不见什么怒气。

“因为臣的老师,还没考科举呢!”王武阳便高声道:“他的弟子却先中了状元,岂不是让家师断了和科场的缘分?也让陛下损失一位可与伊尹、周公、管仲并列的能臣良相?!”

“呃,合着还是为朕好呢。”隆庆皇帝不由笑着问他道:“不知你师父是哪位高才,居然让你如此崇拜?”

“家师姓赵讳昊,未及弱冠却已学究天人,年初还曾被邀请,登上灵济宫讲学!”

王武阳赶紧给师父脸上贴金,完全不顾赵昊顶替老哥哥才得以登台的事实。

“哦,科学……”隆庆皇帝露出恍然之色,显然早听过赵昊的大名。沉吟片刻后,他低声对冯保道:“让他们先别填皇榜。”

“是。”冯保赶忙一溜烟跑出去,他得时时在皇帝面前,保持精干的人设。

“你先跪一边去。”隆庆摆摆手,让王武阳跪到隔扇外,又将原先的榜眼王鼎爵叫进来。

“你是王锡爵的弟弟,很好很好。”隆庆无奈的重新组织语言道:“兄长榜眼,胞弟状元,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算一段佳话了。”

“陛下恕罪,为臣当榜眼就心满意足了。”

谁知要强的王鼎爵,居然放弃了此生第一次超过兄长的机会。

“怎么,怕超过你哥?”隆庆无奈的冲陈洪笑道:“朕这次取的三鼎甲,真是又忠心又谦逊啊。”

陈洪还能说什么,也只能陪着干笑。

“不是,为臣做梦都想把我哥压在身下!”谁知却听那王鼎爵道:“但是家师还没入科场,臣就不能当这个状元!”

顿一顿,他一脸沉痛道:“家师学究天人,实乃古今第一大才,做弟子的终其一生也不能望其项背,又岂敢与家师并列?”

“呃……”隆庆皇帝咂咂嘴道:“莫非你也是赵昊的徒弟?”

王鼎爵便骄傲的昂起头道:“正是!”

“你先跪一边去。”隆庆便无奈的摆摆手,刚想说把探花也叫进来,却又多了心眼,问道:

“这科里还有你几个师兄弟?”

“回陛下,本门今科师兄弟五人,除了大师兄中状元外,还有四师弟慎行名列探花,二师兄叔阳传胪,七师弟学曾第五。”

王鼎爵愈发骄傲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我们五人方才在外头,便已经商量好了,这个状元请陛下另赐旁人!我科学门下今日不可富贵忘师,他日不能荣华背主,俯惟陛下三思啊……”

“那小子,怎么教出这么一帮好徒弟来的?”隆庆皇帝不禁暗暗羡慕起赵昊来。

“陛下,要不直接把第六叫进来吧。”陈洪便建议道。傻子都知道,有师兄打了样儿,那三个活宝肯定有样学样。

“唔,朕想想……”隆庆皇帝却陷入了思考,好半晌忽然道:“把赵守正的卷子拿来瞧瞧。”

第一百八十六章 状元

文华殿中一片愁云惨淡。

阅卷大佬们对着填了大半的皇榜唉声叹气。

“会试第四名落到了三甲五十六……”

“第十一名落到了第三甲三百二十三名……”

“哎,平白招惹物议啊。”霍部堂叹气。

“只能对外说,是皇上阅卷的结果了。”毛部堂苦笑。

“那更让人笑话咱们。”马部堂郁闷。

“是啊……”王总宪惭愧。

心说手下那帮言官肯定要笑破肚皮,说这届大佬居然连皇帝都拿不住,比他们这帮小年轻儿差远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幸亏这次前十名的卷子皆可圈可点,前五名更是明显高出一档,倒也禁得起世人评头论足。”

张相公说完叹了口气,好像也很不爽。

心里却暗道,完美,接下来就该去老师那里撩火了……

哎,不谷为何像个反面角色?

他正暗暗得意,忽然冯保气喘吁吁进来文华殿。

“陛下有旨,先不要填皇榜……”

“哦?”部堂们不禁神情一振,心说莫非陛下意识到,自己还是应该做个乖皇帝?

可任他们如何盘问,冯公公就是不说原因。

于是众大佬只好哈欠连连的等着旨意。

马部堂和雷部堂两位老人家,直接肩膀挨着肩膀,呼呼大睡起来。

“哎,老两口太辛苦了。”大理寺李少卿给二位大佬盖了一床毯子。

好在没让他们等多久,满头大汗的冯保,再次跑了进来。

“陛下有旨,着读卷官进中式举人赵守正的殿试卷。”

“赵守正?这名字好像听过……”

“不就是那个‘工商皆本’吗?”毕竟是霍冀亲手干掉的卷子,印象比别人深刻。

“吓……”这下大佬们全都睡意全无,愣愣盯着那摞殿试卷子。

隆庆二年的殿试是要闹哪样啊?

咋怕什么来什么呀!

还是张相公最镇定,在那摞卷子中翻捡一番,找到写着赵守正名字的那份,便揣入袖中,跟着冯保走了。

……

赶往乾清宫的路上,张居正目不斜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冯保道:“永亭,陛下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冯保刻苦钻研学问,精通琴棋书画,当初就是因为书法出众才被嘉靖皇帝挑中,派去裕王府当差的。

也就是在那时,小冯他遇到了风华绝代的小张……

张相公平素不群不党、独善其身,却偏偏对身残志坚的冯保颇为高看,与他私下往来密切,从来都以表字相称。

这让冯公公大为感激,觉得张相公既然瞧得起自己,那就该将他当成一生一世的至交。

他自然对张居正知无不言。

“叔大,我也甚是奇怪。”冯保也看着前方,一边走一边低声回答道:

“不过回想一下,陛下第一次知到这个名字,应该是在灵济宫。”

“灵济宫?”张居正一阵毛骨悚然道:“陛下亲自去了吗?”

“没亲去。但万岁从他外甥那里,得了个叫望远镜的玩意儿,从西华门上看灵济宫,就像在眼前那么真切。”

冯保便轻叹一声道:“万岁是想看看,徐阁老到底搞出多大阵仗……”

张居正闻言一愣,闪念间便想到了,当初赵文华倒台的旧事。不由暗叹,果然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徐阁老好容易搞次集会都被皇帝偷窥,看来是败局已定了。

“结果看到个少年登台讲学,万岁很吃惊,便让东厂将他的发言记录送去。”冯保说着,赶紧补充一句道:“当然,还像往常一样,叔大的言行是不会记录在册的。”

“多谢永亭。”张居正感激的点点头。

“万岁对那科学好像挺感兴趣,而且他之前还看过那小子的诗集,便想请赵昊上经筵讲学呢,只是被我们几个给劝住了。”

冯保又道:“后来陛下看了他三代行脚后,便不再提此事了。”

“哦。”张居正缓缓点头。

他自然也调查过赵昊,知道其祖父赵立本,与高新郑有段不为人知却又人尽皆知的恩怨。

“第二次当是在会试放榜之后没多久,有一次长公主进宫,屏退左右与万岁有一段密谈。”

“我把耳朵贴在隔扇上,也只隐隐听到‘守正’两个字,还有陛下愤怒的骂娘声。”冯保压低声音道:

“印象中,陛下还是头一回发那么大火呢。连高师傅被撵走那次都比不了。”

“是么?”张居正越听越迷糊,心说这都是哪跟哪啊?说的就好像长公主跟那赵守正有一腿似的。

哈哈,太好笑了。还不如说不谷跟李娘娘有一腿更靠谱呢……

眼看到了乾清宫,两人便默契的住嘴,冯保略微向前,张居正放慢脚步,一前一后进去宫门。

……

夕阳透过玻璃窗,将暖阁中照得一片金灿灿。

张居正双手将考卷奉给隆庆。

“张师傅快请坐。”

隆庆开心的请他的亲亲张师傅坐下,顾不上说话,先看那卷子上醒目的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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