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11节

“全买下来也才两三千两银子,南京城有钱人这么多,怎么会吃不起?”赵昊依然不能理解。

“不是吃不起,是有钱也买不到。”那胖子应该是这家店的东家,只见他将手中的茶壶递给那伙计,顺手接过木盒来。重新打开给赵昊看道:“看仔细喽。这糖霜像什么?”

“糖霜糖霜,当然像霜了。”赵昊对这个白痴问题无力吐槽。

“不错。此物正是红糖熬制冷却后,表面凝出的薄薄一层霜。然后用特制的竹篾轻轻刮下来,一千斤红糖才能出这一两。”胖东家笑呵呵道:“整个大明朝,一年出不到五百斤,还得进贡给宫里百斤。所以有钱也买不到……”

胖东家在一旁絮絮叨叨,赵昊却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这次却不是恐惧,而是巨大的兴奋!

看看被珍而重之捧在手心的糖霜,再看那随意堆在店门口的红糖,赵昊心中狂叫道:

‘就是它了!’

……

赵昊终于想到,既简单来钱又快的法子了!

本以为这个时代的人已经掌握了,这个简单的法子。毕竟七十年后出版的那本科学巨著上,就有清清楚楚的记载。但通过在南货店的交谈,他惊喜的发现,至少此刻还没人知道它!

‘那就当老天爷赏我的了!’

赵昊激动的感谢了对方的讲解,强忍住当场购买红糖的冲动,跌跌撞撞离开了这家南货铺。

胖东家将糖盒交给伙计收好,奇怪的看着赵昊的背影,小声嘟囔道:“这小子激动个啥?”

赵昊特意多走出几里地,来到保泰街上的一家糖店,掏出他视若命根的二两银子,买了五斤红糖。又到隔壁的杂货铺,跟店家好说歹说,用身上剩下的铜板,买了个偌大的酿酒用的木漏斗,便兴冲冲往家赶去。

等他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只听院子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赵昊进门一看,只见高武正在赵守正的配合下,将掉下的屋门重新安回了门框。

看到儿子进来,赵守正笑着说道:“芳邻自有高德,高壮士过午便来帮着修理门窗桌椅,还帮着东间那张破床也修好了。”

“高大哥,太感谢你了。”赵昊闻言险些热泪盈眶,这下终于不用跟赵守正挤在一张床上,听他打呼噜了。

高武将最后几个钉子,钉进了门框上。这才缓缓道:“力气是使不完的,不打紧。”

“天黑看不清了,咱明天再来修屋顶。”高武收拾起家伙什儿,就要回家去。

赵昊有心留饭,可父子俩也不会做饭,实在没什么能招待人家的。便从纸袋中拿出两大块红糖,硬塞到高武手里。

“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给你爹冲水喝,也能凑合补补身子。”

高武推辞不要,赵昊一直追到门口,他才勉强收下了。

等赵昊送走了高武,转身进屋,就见赵守正已经泡了两碗红糖水……

“唉,有点涩,不太纯啊。”赵守正品了品,挑剔的摇摇头,说完咕嘟嘟仰头喝光一碗。

“要是好喝,碗都要被你吃掉了。”赵昊一脸无奈的看着他,将剩下的红糖牢牢抱在怀里。

赵守正喝完自己的一碗,奇怪的看着赵昊道:“嘴巴撅这么高?喝点红糖水去去心火。”

“这不是买来喝的……”赵昊翻翻白眼道:“这是用来发财的!”

“儿啊,不是为父打击你。”赵守正不解问道:“这破玩意儿,搁以前咱家都不吃,如何用来发财?”

赵昊考虑到,自己以后还要多有惊人之举,总要有个托词来敷衍父亲才行。便轻咳一声道:“我最近经常做梦,梦里头好像有人在跟我说话,告诉我各种各样的事情,其中就有用红糖发财的法子。”

赵守正登时紧张起来,伸手摸了摸赵昊的额头。“儿啊,你怕是得癔症了?得赶紧看大夫!”

赵昊拍开赵守正的手,径直朝伙房走去道:“赶紧干起来,是不是癔症待会就知道了!”

……

赵守正也跟着进了伙房,虽然对赵昊要做的事不明所以。但他素来对儿子千依百顺,自然让干嘛就干嘛了。

伙房中,灶火正旺。那是高武临走前帮着生好的,他还专门教过赵守正该如何生火。

这解决了赵昊的一大难题。今晚他要做的事,可离不开灶台!

照料灶火的重任,便落在了赵守正身上。他一边往灶膛中添着柴火,一边好奇看着赵昊,将一半的红糖倒进大锅中。

“儿子我懂了,你想要制饧稀卖钱?”

“嗯……”赵昊信口应一声,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这一锅糖上。铁锅实在太大,红糖最多能只分两次熬。这要是熬糊了,他可就没有试错空间了。

“平明风雨酿春寒,试把饧和杏酪餐。”赵守正吟一句,便被诗中美好的意境陶醉了。“儿啊,等你做好了饧,为父与你一同出摊。”

“看好你的火!”赵昊差点一头栽到锅里。

见赵昊难得露出如此认真的神情,赵守正欣慰至极,马上乖乖闭嘴,专心照料起灶火来。

不一会儿,锅里的红糖便在赵昊不断的搅拌下变成了膏状。不待其继续融化,他便赶忙木瓢锅铲并用,将大锅中的糖膏尽数舀到漏斗中。

那漏斗已经被他提前用草紧紧塞住漏口,架在水桶之上。

赵昊叮嘱赵守正,一定要照看好漏斗里的糖膏,千万别让猫啊狗啊或者什么人糟蹋了。

“吾儿怕我偷吃就直说,何必如此委婉。”赵守正嘟囔一声,便蹲在水桶旁,目不转瞬的盯着那漏斗。

赵昊出去好一阵,才端着个木盆从外头回来。

他将木盆搁在灶台上,走到赵守正身边,去观察漏斗中糖膏的凝固情况。

赵守正这才发现,儿子手上衣服上,全都是黄泥点子,不禁问道:“你去玩泥巴了?”

“不错。”赵昊蹲在水桶旁,伸手按向漏斗中。

“别……”见儿子用蘸着泥巴手去碰那些基本凝固的糖膏,赵守正不禁叫一声。

赵昊却置若罔闻,按了按糖膏,手指一下子陷进去。

“似乎还差点火候……”赵昊小声嘟囔着,但其实该是何等硬度,他自己也没数。说着他试探着拔掉了堵住漏斗口的草,并未见有糖膏下来。“火候应该到了吧?”

“糟蹋了还不如让我吃了呢。”赵守正无奈叹气,目光瞥到灶台上的木盆,他眼珠子差点瞪下来。

“你还真去玩泥巴了?!”

那木盆中,竟是满满一盆黄泥水!

“算了,不管了。”赵昊却已经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只顾着自言自语道:“大差不差就行了吧,应该没那么讲究!”

说完,他便端起那盆黄泥水,就要浇在漏斗上。

“等等!”赵守正忽然喊停。

赵昊不解的看着他,只见赵守正伸出指头,在漏斗中狠狠挖了一块。

赵守正一边吮着糖膏,一边示意儿子可以继续。

赵昊无奈翻翻白眼,方才心中涌起的那种神圣感,此刻荡然无存了。

他双手一倾,将盆中黄泥水缓缓浇在了糖膏上。

第十九章 夕阳西下

漏斗的口很小,又被糖膏糊住,黄泥水无法顺势淌下,便积蓄在漏斗中,很快漫过了糖膏。

看上去,满满一漏斗全都成了黄泥汤。

赵守正咂咂嘴,刚想发表感慨,却见赵昊目不转瞬的盯着那漏斗,似乎着紧至极。他便硬生生咽下话头,安静陪在一旁不打扰。

父子俩目不转瞬的看着那漏斗,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

两人小心的抬起漏斗一看,只见有黑色的液体顺着漏斗口,一滴滴缓慢落入桶中。

赵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示意赵守正将漏斗稳稳放回桶上。

这时,水滴的越来越快,眼看糖膏就要露出水面了。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赵昊微微一笑,不管结果如何,该装还是要装一下的。

不然就是成功了,也没什么滋味……

话音未落,水位又下去一点,两人就看到那红褐色的糖膏,居然变成了洁白的颜色,在黄泥汤中煞是显眼。

“咦?”赵守正吃惊的看着赵昊,不知他变得什么戏法。

这时候,水滴已经变成了一道水线,加速从漏斗中渗漏下去。

漏斗中,红褐色的糖膏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一斗洁白晶莹、如沙如雪的白色事物。

赵守正被震撼住了,看看漏斗,又看看赵昊,好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尝尝。”赵昊抱着胳膊,云淡风轻的微微扬起了下巴。

“看上去跟雪花似的。”赵守正这才伸出手指,蘸一点送入口中,旋即惊呼起来:“甜的,居然是糖霜!”

“不然呢,糖还能变成盐吗?”赵昊得意洋洋的瞥一眼赵守正,十分享受父亲此刻咋咋呼呼的样子。

说着,赵昊也抓了一把在手里,看一看,尝一尝,怎么形容呢?嗯,就是白砂糖。

这是《天工开物》中记载的‘黄泥水淋脱色法’,只消一盆黄泥水,就能让红糖变白糖,再是简单廉价不过!

“《天工开物》果然是神器啊……”赵昊心里美滋滋的想道:‘这书七十年后才初刊,里头不知有多少法子,是眼下人还不知道的呢。这可都是赚钱的法门啊……再说我脑子里,可不止一本《天工开物》啊!’

……

父子俩高兴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用木勺,将漏斗中的白糖转移到纸袋中。

一斤半的红糖,出了半斤多洁白如雪的白砂糖。

漏斗底部,倒是还剩下一斤稍带黄褐色的白糖。味道其实大差不大,但卖相差了许多,赵昊理都不理。

两人又如法炮制出第二锅,最终得白糖一斤多一点。

这时,远处传来四更鼓响,紧接着鸡也叫了。

父子俩这才发觉,竟然忙了个通宵。赶忙简单的洗漱下,各自回屋去睡了。

然而赵昊明明又累又困,却辗转反侧兴奋的睡不着。

他将那包白糖放在床头上,不一会儿就伸手摸一摸,生怕遭了耗子。想到耗子,赵昊又爬起来,用麻绳将那包糖吊在梁上。

‘这下总不会丢了。’赵昊这才放心的躺回去的,美滋滋的盘算着,准备明日想办法拿去卖掉,然后全买成红糖,制成白糖!

‘然后卖掉白糖,再买红糖制白糖,再卖白糖制红糖……’

赵昊反复默念了没多会儿,终于沉沉睡着了。

梦里头,他成了制糖大王,大明首富,后来还发明了胰岛素……把赵昊美得合不拢嘴。

直到他被无数黄金的光芒,闪得两眼生疼,才从美梦中醒了过来。

“是在做梦啊……”

赵昊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眯眼看看从屋顶直射进来的阳光,原来已经中午了。

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赵昊下意识便往房梁下一看,不由瞪大了眼。

只见自己悬在梁下的麻绳还在,麻绳上的那包糖,却不见了踪影!

‘耗子成精了?’赵昊心中惊呼,口中大叫道:“爹,你看见我的糖了吗?!”

却没人回答他。

赵昊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跑到东屋,只见被褥散乱如狗窝一般,却不见赵守正的影子。

他家里家外到处寻找,连水井里头都没放过,却依然没找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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