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1090节

从上岛第三天开始,无比充实的培训生活便正式开始了。

每天早晨天不亮,中队便敲钟催促人们起床。

十四岁以上的成年男女,都赶紧起床,胡乱吃口干粮,按照前一天小队长的要求,携带不同的农具和工具,赶到村头集合。

所有人必须要在二遍钟响前赶到,迟到的要扣工分的。大伙儿还不太清楚工分是个什么鬼东东,但已经知道了,从下个月开始他们全家的吃用,都要拿工分兑换了……

然后培训干部简单讲讲今天的学习任务,便带着他们分赴王青岙各处开始劳动实践……

劳动实践主要有三种,种地、筑海塘和修水库。

起先准移民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些力气活还用学?谁不是从小种地,又有谁没服过劳役?

但一学习还真大开眼界,跟以前完全不是一码事儿啊!

比方种地这码事吧。虽然这个季节种的是水稻,北方人虽然不太懂,却依然大受震撼。

原来这边不是直接往地里洒种子。都是用农学院专门提供的优良品种,经过消毒清洗之后,在秧田中先进行育苗的。

他们听农技员说早稻育秧都是在暖房中进行的。好家伙,俺们北方人还挨冻呢,人这边庄稼都住上暖房了……

秧苗移栽前还要整地。他们开始干的就是这个活,除了正常的中耕除草外,居然这就要向地里施肥。除了有机肥,还有什么什么丐,什么什么甲之类的化肥,什么杀菌液。必须按照农技员给的比例混合搅拌匀了,才能撒到地里去。

耕地的法子也大不一样,原先他们都是靠人拉犁,这边却用牛拉,而且都是双牛耦犁。更离谱的是非但犁身整体都是铸铁的,移民中的几个铁匠出身的,还很笃定的说,那光可鉴人的犁板、犁铧,都是纯钢的。

这说法后来也得到了培训干部的证实,这就离了大谱了。老铁匠们惋惜连连说,人家都是好钢用在刀刃上,你们却用来犁地,这也太糟蹋了。

培训干部们却笑道,民以食为天,这天下还有比种地更大的事吗?老铁匠们竟无以反驳。他们不知道,那是因为集团还有更好的钢……

其实是因为江南土质潮湿粘重,哪怕是专门为水田耕作研发的江东犁,耕不了多长距离,犁铧也会被粘土沾满。农工们不得不停下牲口,抠掉粘土再继续耕地,这大大拖累了劳动效率。

农学院的技术人员通过不断摸索发现,如果将犁板、犁铧磨光,型板合适的话,犁在耕地时是能够自行清理的。又都经过反复的试验改进,最终‘孟河牌’自清理犁于万历十二年定型。

次年,芜湖钢铁厂专门搭建的犁钢生产线,为江南农具厂轧制出了第一块铸钢犁板。

到去年,也就是万历十六年,芜钢已经达到年产五万套犁板、犁铧的水平。使集团得以将六成的水田犁都换成了孟河牌自清犁。

对大规模生产来说,任何生产工具上的改进都是值得的。

用原本的江东犁,二牛三人一个耕作季节可管五顷,即五百亩水田。换成孟河自清犁后,非但劳动效率提高了六成。而且孟河自清犁安装了活动式犁箭,以控制犁地深浅不再需人掌辕。所以还能减一个劳动力。

驶牛技术娴熟老把式,甚至不需要旁人牵牛,一个人就能架二牛耕田。

二牛一人,一季可耕八百亩田,劳动效率何止翻倍?

对地广人稀的海外行政区来说,这种改进的意义更加重大。移民们正需要这样神器,来帮他们拓荒无边无际的土地。

鉴于目前自清犁主要提供给海外,所以如何驾驭、保养并简单维修自清犁,就是准移民必修的功课了。

……

除了在水田学习耕作外,准移民们还要到旱田去学习收割。

一个个心说这下总能把丢掉的面子捡回来了吧?收麦子还能收出花来吗?不是弯腰,下镰,从麦子根部一划拉吗……

结果到了地头发现还真不会,因为这里是用圆盘式人力收割机来收麦子的,效率是用镰刀收割的五到八倍。

而且把麦子收到场院之后,也是人力打麦机来脱离麦秸和麦壳,效率更不知高到哪去了。

最最让他们震撼是,最后一称量,平均每亩地打了五石麦子……

“额滴神呐……”准移民们一个个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在他们老家,最好的地也就亩产一石半而已。大部分耕地,更是连打一石麦子都困难。

这里却能一亩打五石!

要不是他们全程亲手收割、打麦,称量的,那是打死都不信的。

第八十二章 用生命保卫它

农民是最现实的。对这些准移民来说,单单那些眼花缭乱机械并不会让他们产生多大的兴趣。

但亩产翻五倍的事实一摆在眼前,一个个便立即暗暗发誓,一定把这套绝活学到手!

准移民们被激发出最高昂的学习热情,与培训干部的配合度一下子拉满。将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奉若圭臬,对他们的每一个命令都毫不犹豫的执行到位。

王七等人也对准移民们倾囊相授,除了水旱田外,他们还开辟了棉田、油菜田、甜菜田、还有土豆地瓜等新作物田,尽可能将自己掌握的农业技能传授给他们。

每天晚饭后,各中队还要开设扫盲班,这是所有人都必须参加的。若赶上下大雨,还会全天上识字课。

其实来的路上,移民干部们就已经在教准移民识字了,培训中心再接力三个月,差不多就能初步扫盲了。

当然,茴香豆有几种写法,他们还是不晓得的。不过集团也不要求他们晓得。按规定,扫盲班学员能识800个常用汉字,会写收据和便条,基本看懂告示报纸,就可以结业了。

后续到了行政区,公社还会在农闲时组织学习,到时候还有算数、农业课程呢……

准移民的学习热情非常高涨,千百年来,读书识字都是统治阶级的特权,向来为老爷相公们所垄断,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这些泥腿子了?

尽管他们白天干一天活,但晚上还是齐刷刷的挤在一间间灯光通明的教室里。跟着文化教员从拼音和‘一二三四、东南西北、前后左右、男女老少……’这些最简单、最常用、最基础的汉字学起。

待到准移民掌握了拼音之后,教员们再渐渐由浅入深,教一些复杂的字。

李守忠学的很认真,对江南集团居然教识字这种事,他是万万没想到的。在他心中,识文断字那是高人一等的事情。现在不花钱就能学识字,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儿?

唯一让他不自在的地方,就是教材上有些内容,似乎有些大逆不道。

比如什么‘穷人不该当牛马,我要翻身做主人’,‘学好文化,破除迷信’之类……

文化教员居然说,人生下来都是平等的,一切不平等,都是别人强加给我们的。

还说什么上帝神仙都是骗人的,要相信科学之类,简直是太过分了!

怪不得东厂要调查他们呢!

李守忠觉得,光这识字课本拿回去,都能跟沈先生交差了。不过他却一点儿都不想这么干,恩将仇报还算个人吗?

唉,真是纠结啊……

但绝大部分人没他这份强烈的忠君思想,自然也不会纠结。现在是教员说啥就信啥。估计给他们把刀,就敢跟着集团造反了……

比如高达,就已经快被洗脑了。害得李守忠找到机会就得给他注入忠诚,以防他干出什么傻事儿来。

两家人还有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呃,现在是刚出世的孩子了,的命还在东厂手里呢。

……

一个多月后,农忙季节过去了。

田里的活给女人干就行了,培训干部又带着男人去筑海塘,修水库,教他们如何搞工程。

每天早晨,体育教员还要对男人们进行队列训练。

一是为他们分到各行政区后,加入预备役做准备。二来,通过队列训练,也能大大加强男人们的纪律性。

王七还带他们划船下海捕鱼,教他们如何利用滩涂进行海产养殖。毕竟九成九的海外市全都设在海边,这方面的技能还是要了解一下的。

沿海一带的渔民从数百年前,就掌握了滩涂养殖海产的技术。他们直接利用滩涂养殖各种贝类比如海虹、扇贝、蛤蜊。还有海带、紫菜等各种藻类。还会将滩涂改造成鱼塘,养殖各种鱼虾。

但这些准移民闻所未闻,真是大开眼界。

王七虽然身为大队长,但在培训时从来都亲力亲为,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知识,在这三个月里倾囊相授。

准移民们自然能感受到这位‘大干部’的真诚,也十分爱戴他。住集体宿舍的单身狗们更是跟王七打得火热,都管他叫七爷。

日子久了,李守忠和高达才知道,其实七爷才三十四岁,只是天天在海边风吹日晒,皮肤都成了酱色,还被吹出了深深的皱纹,自然格外显老。

他们还无意中听大队副说,这王青岙的名字,还跟七爷有关。但好奇的跟王七打听时,他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准移民们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过,转眼就到了六月中,培训结业的日子了。

所有移民都拿到了培训中心颁发的结业证书,以及去向不同的船票。

王七和培训干部们,忙活了整整两天,去中心服务站买了各种酒、卤菜、酱货,还杀了两头大肥猪,自然也少不了鱼虾螃蟹,张罗了丰盛的晚宴,为他们送行。

起先大家还挺乐呵,但当刘队副请大队长致祝酒词,王七端起酒碗,扯着嗓子高声道:

“兄弟姐妹们,各奔东西的日子到了……”

场中气氛登时为之一窒,难舍难分之情弥漫开来。

开始有人抹泪,渐渐就哭成一片,准移民哭,培训干部哭,王七也红了眼圈,所有人难舍难分。

准移民再不是当初那种无喜无悲的麻木状态了,他们的心已经被培训干部彻底暖过来,也彻底属于江南集团了。

“好了好了,我不多说了。你们也别哭了,再哭饭都没法吃了。”王七用手背擦擦泪,大声道:“开席吧!”

“来来,大家端起酒来,一起干一杯!”培训干部们也赶紧活跃气氛。

好一阵子,场院渐渐才热闹起来。移民们便以小队为单位,都过来向王七和教员敬酒,王七来者不拒,接连喝了十几杯啤酒,整张脸就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红。

“大家先停停,让大队长缓缓。”刘队副赶紧给王七解围,结果成功的把火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王七一脸醉态,笑容可掬的看着打成一片的干部和移民,一旁有人往他嘴里塞了根烟,又有人从另一边给他点上。

却是李守忠和高达。

“两个臭小子。”王七吸一口,喷了李守忠一脸烟道:“分到哪儿了?”

“什么台湾?”李守忠愁眉苦脸道:“唉,又要坐船了。”

“知足吧小子。”王七呵呵一笑道:“离这儿最近的行政区,就是台湾了。”

“这样啊……”李守忠不由松了口气,真要是在海上漂一两个月,他小命都要不保了。

其实严格来说,新港市距离舟山只有一千里,比台湾还要近一百里。但从几年前,集团就停止了向耽罗行政区输送移民,所有移民全部往南。

公开的说法是马上要进入小冰河期了,耽罗岛的气候也会恶化。至于真实的原因,只有问赵昊了……

……

“七爷,赶明儿咱就见不着了,还不跟我们说说你老到底叫啥?”高达却是个一根筋,还没忘了王七不肯回答的问题。

“我真不叫王青,我就叫王七。”王七也是喝了酒,嘴巴没那么紧了,从公文包里摸出自己的工作证,在两个扫盲班刚毕业的小子面前一晃。

两人果然看到那上头写着:

‘姓名:王七。

工作单位:舟山移民培训中心四支队58培训大队

职务:大队长(行政十级)’

“你真不叫王青啊,那他是谁啊?”高达挠挠头。

“那是我侄儿。”王七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道:“他要是活着的话,比你哥还大好几岁呢……”

“啊……”高达终于明白,七爷为何一直不愿谈起这件事了。

但话匣子已经打开,王七也就说下去了。

“其实我们家也是移民,我们是山东青州府安丘县人氏,安丘是个好地方啊,长出的大葱能有一人高。可倒霉的是,县里有个安丘王。”

“那年是隆庆元年,山东闹蝗灾。我爹和我哥王六又被征去修王陵。家里当时已经断了炊,他俩要是去了,一窝子老的老小的小非得都饿死不成,只能收拾收拾东西,连夜逃出了老家。”

想起当年逃荒的惨状,王七忍不住潸然泪下道:“那时候可没有移民办,连集团都没有呢。我们一家子只能一路要饭往南走。那时候整个山东都遭了灾,根本讨不到几口吃的。”

“俺娘为了给我们省口吃的,讨来了饭不舍的吃,结果活活饿死在路上。俺爹和俺哥求爷爷告奶奶,帮着人家义庄收殓一个月死人,好容易才让人家在乱坟岗,给俺娘找了块地儿安顿。”

李守忠、高达等人听得心有戚戚,原来七爷也是一样的苦命人啊。

“后来千辛万苦到了苏州。俺爹和俺哥在浒墅关扛大包。俺嫂子带着我和八妹到处打短工。春天缫丝、夏天收稻子、秋天摘棉花……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就勉强能糊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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