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1063节

“哈哈好,小子有志气,我看好你。”赵昊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沉声吩咐道:“除了自身发展外,一定要跟辽东加强联系!日后能不能与你大哥并称,就看你和辽东的关系了!”

“是,学生谨记校长教诲!”唐护禄激动的快要窒息过去了,却感觉这世界前所未有的开阔。

第三十九章 蟹宴

吃海鲜要趁鲜。

当晚赵昊便请老哥哥和吴叔叔来家,和他父子还有作家和画家,共享海鲜大餐。

清蒸皮皮虾、白灼大对虾,蒜蓉牡蛎,油泼大黄花,还有唱主角的梭子蟹,各个顶盖儿肥。

再配上顶级的竹叶青酒,真是给个大妞都不换啊。

一群人大快朵颐,吃得连呼过瘾。这个季节吃的是公梭子蟹,虽然没有蟹黄,但肉质最为鲜美。雪白的蟹肉,甘美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虽然都是吃惯了大闸蟹、河蟹的江南人,但也无法抵抗这种该死的甜美诱惑。

“当代不乐饮,虚名安用哉?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已经七十二岁的左都御史赵锦,独爱清蒸梭子蟹。他一手持肉质最为细嫩甘美的蟹钳,一手端着酒杯,开心的像个爱孩子道:“这蟹,真是人间至味啊。专治嘴里没味。”

“苏东坡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为了能时时吃到荔枝,还得常住在岭南。我们现在却不用到海边,便能吃上最鲜美的螃蟹了!”刑部尚书吴时来也赞不绝口,他和赵昊二十年来交往密切,说话又好听。是赵昊为父亲在政府中安排的左膀右臂。

至于内阁也不用担心,有大明一流和稀泥专家申时行做副手,赵首辅团队别的不敢说,燮理阴阳的功夫肯定是强无敌的。

“这竹叶青也很不错,是王天官秘方自酿的,效果很好。”赵守正呷一口芳香醇厚、甜绵微苦的酒液,一脸享受道:“亲测有效。”

“咳咳。”众人纷纷咳嗽起来,怎么这喝点酒就不着调的老毛病,当上首辅还不见好?

“我是说这酒喝下去暖胃顺气啊,你们想什么呢?”赵守正瞪大无辜的双眼道:“我会当着我儿胡说八道吗?”

“不当着我也不能!你现在是首辅了,要时时刻刻注重相体。”赵昊翻翻白眼,岔开话题问道:“王天官不会只给你送酒道贺吧?”

“这蘸螃蟹的醋也是他送的啊。”赵守正指着面前的浅碟道。

“我是问,他说什么了?”赵昊无奈道。

“哦。”赵守正搁下酒杯道:“他说了两件事,一个是解释张养蒙弹劾潘部堂的事,实在是出自宫中的压力;另一个就是他要告老还乡了,问我继任的人选。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如果后任不方便干,他致仕前一并给安排上。”

“先是刘东星请徐学谟带话,说自己不想胜之不武。后是王国光亲自下场,说他们是被逼无奈的。”徐渭一边啃着螃蟹腿,一边哂笑道:“可是那边张养蒙对潘下起手来一点不手软,还真是既做师婆又做鬼,把别人当傻子耍呢。”

“还是老西儿的那套左右逢源的把戏。”作家年纪大了,对螃蟹这种大寒之物敬谢不敏,夹一筷子白嫩如玉的黄花鱼肉,蘸一点葱丝和汁水,送到口中细细咀嚼道:“不过人家有本钱啊,几十年下来,把山陕甘肃经营的铁桶一般。没听人家说吗?西边儿乱不乱,老西儿说了算。”

“是啊,这些年他们效仿集团,垄断了和鞑靼、瓦剌的生意,把握了三省的命脉。老西儿一不高兴,三省百姓就要吃不上饭。”赵锦深以为然道:“所以不管谁当首辅,都得跟他们保持合作。也是有恃无恐啊。”

“唉,我早发现了,这当了首辅,天下的事情就都跟你有关了。真是处处掣肘啊。”赵二爷还没正式上任,就先发愁开了。

“老西儿不足为虑,一群见利忘义的墙头草罢了。”徐渭却满不在乎道:“谁还能比你儿子给更多不成?”

“先不扯那些。”赵昊轻咳两声道:“说说眼前吧,看来皇上要对冯公公下手了。”

“嗯,明摆着的。”吴时来点点头,惋惜道:“潘水帘当年曾在内书堂教书,与冯公公有一段师生之谊。当年他能当上礼部尚书,冯保也是出了力的。前番张太师弥留之际,应冯保之请,将他起复推入内阁。”

“没想到,我这位老同乡还在路上又被弹劾回去。唉,真是命运多舛啊。”他不禁唏嘘道:“其实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怎么说也是太师遗训,皇上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推翻了。”

“是啊……”众人一阵唏嘘,赵守正更是黯然。

“潘老头纯属自找的,都一把年纪了,不好好在家待着,非接那道旨作甚?平白晚节不保。”徐渭却幸灾乐祸道:“现在该操心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那位不知进退的冯公公了。”

赵锦闻言一阵尴尬,他虽然辈分小,但比潘晟还年长一岁呢。好在他也知道徐渭疯言疯语惯了,挤兑起赵昊父子都从不客气,也就没往心里去。

“现在想来,皇上对冯公公的怨念,已经积郁多年了。”赵守正悠悠回忆道:“记得那是万历九年,年底最后一次日讲完毕,皇上照例要写大字赐给辅臣,之前总也少不了冯公公这位内相的。”

“但那回,待给张太师、我和老申赐字之后,皇上却跳过了冯公公,给在场的几位日讲官写起来。冯公公可能以为皇上是忘了。便凑上前,笑着向皇上求字。”

“皇上当时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说,‘对,还有你的。’便提笔蘸墨,在砚池里转了好几圈,让笔头吸得饱饱的。然后……”赵守正用筷子模仿万历的动作,猛地一挥道:“结果啪的一下,甩出去好些墨汁,溅在冯公公的大红蟒衣上,脖子上,半面脸上也全都是墨。”

‘噗嗤’一声,徐渭咬开一个乌贼的肚子,墨汁喷了吴时来一脸,气得吴叔叔直翻白眼。心说真佩服赵阁老父子,能忍这死胖子这么多年。

不过吴叔叔哪能打断首辅大人的话头,一边拿帕子默默擦拭,一边好像听得入了神,完美的化解了尴尬。

“当时我们都惊呆了,冯公公更是在震惧之下,倒退了好几步,在那里跪也不是、退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不知所措的样子煞是可怜。皇上却装作没看到的一般,不紧不慢把字写好,便转身入内了。”赵守正接着道:“再看那四个字‘尔惟曲蘖’,更叫人不知作何感想啊。”

众人纷纷点头,这四个字原本出自殷商时期,武丁任命傅说为相的诏词:‘若作酒醴,尔惟曲蘖;若作和羹,尔惟盐梅’。是把傅说比喻为做酒时候的酒母,吃饭时候调味的盐、梅,强调丞相对国家的重要性。

但曲蘖本意是‘发霉发芽的谷粒’,有些骂人的意思在。所以自古君王称赞宰相时,都用后一句‘尔惟盐梅’,甚少有用前一句的。

皇帝刚甩了冯保一身墨,你说他是在骂人呢还是骂人呢?

“过了年,冯公公便请求告老还乡。皇上却又执意挽留,说自己和母后非他不可,之前那是心情不好,让他别往心里去。冯公公以为皇上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拿他当出气筒呢,并非真的针对他,就不提告老那茬了。”赵守正又叹口气道:

“这二年他缠绵病榻,又求去,皇上还是坚决不许,说大伴你回老家朕不能时时看顾,所以还是留在京里安心养病吧。把个冯公公感动的忘乎所以,还打算病好了继续为皇上效力呢。结果谁承想,唉……”

众人都跟着叹气,唯有徐渭冷笑道:“养肥了的猪,怎能放跑了呢?还等着过年杀猪吃肉呢!”

“还真可能是这个意思……”赵锦阴着脸道:“多年来,科道弹劾冯保一党为非作歹,抢强民财的弹章数以百计,虽然都被留中不发,但其恶行路人皆知,敛财少说千万两之巨!”

这种既能出口气,还能发大财,顺便刷声望的好机会,万历皇帝怎么可能错过?

而且干掉冯保,只需一道中旨即可,都不必经过内阁……

“那么问题来了,要不要保他呢?”徐渭点起水烟袋道。

“冯保自己就一屁股屎,他手下徐爵、冯邦宁那帮人更是无恶不作,替他们兜起来太痛苦了,弄不好要惹一身骚的。”作家摇头道。

“是,我们没必要背上这个包袱,本来大家就是利益关系,这些年他们从集团拿了多少好处,大家钱货两讫,已经互不相欠了。”吴时来也深以为然道。

“不能那么鲁莽。”赵锦却摇摇头道:“虽然不知道这些年厂卫搜集了集团多少黑材料,但肯定不老少。我们要是不拉冯公公一把,就算他们不用来要挟我们。回头落到张宏那帮人手里,依然是个大麻烦。”

“有道理……”众人纷纷点头,他们都知道,皇帝早晚会对江南集团下手的。虽然江南集团在国内素来谨慎保守,但它庞大的体量摆在那里,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而集团还没做好跟皇帝翻脸的准备。倘若不保一保冯公公,摊牌的时间怕是会大大提前。

但由赵守正或者江南帮出面,又太难看了……

包括赵阁老在内,众人齐刷刷望向他们真正的主心骨一心为民的小阁老。

赵昊淡然自若的搁下蟹钳,拿起帕子擦擦手,缓缓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西儿惹的麻烦,让他们自己解决去。”

第四十章 小阁老的安排

“怕是老西儿不肯啊。”吴时来闻言,不禁摇头道:“他们多精啊,怎么会干这种‘让了甜瓜寻酸李自讨苦吃’的事儿呢。”

“不打紧,给他们个更大的甜瓜就是了。”赵昊淡淡道:“回头我给王天官送个礼,看他怎么说吧。”

“嗯,只要礼够大,老西儿就好说话。”徐渭点点头,忽然笑道:“可笑冯保那帮家伙,居然还没意识到要大祸临头了。”

“没办法,他老且病矣,已经被身边那帮人控制了。”作家叹息一声道:“这几年,全是徐爵冯邦宁那几头蠢货在扯大旗、作虎皮。”

“今天弹章已经递上去了,再蠢的货应该也明白大难临头了吧?”赵昊吩咐道:“等徐爵找到你的时候,不妨跟他直说,现在是留财不留人、留人不留财。只有把大半家产献给皇上,我们才能帮他们全身而退。”

对蠢货一定要把话说透,指示到位,不然他们真听不懂言外之意,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在那之前,他们还得先把所有会惹祸的东西处理干净。”顿一下,赵昊又轻描淡写道:“日后但凡从他们那里泄露半点,我会送他们全家去非洲开矿的。”

赵昊最初只能警告发配西山岛,后来是耽罗岛,佐渡岛,台湾岛……如今终于可以达成‘非洲警告’的成就了。

……

说完了冯保的事情,赵昊又对赵锦道:“王国光退了之后,终于轮到老哥哥来掌铨了。”

“我这个年纪,早该回去抱孙子了,兄弟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赵锦苦笑一声,他都被徐渭挤兑怕了。

“那可不行,我爹就指着你和吴叔叔镇场子了。”赵昊笑着抽出根中华牌香烟塞到老哥哥嘴里,安慰他道:“怎么也得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哎……”赵锦本就只是做做姿态。吏部尚书是非翰林出身官员的仕途巅峰,他的资历早就够了,只是一直被张相公压着上不去而已。这要是没当上天官就退休,那才是终身遗憾哩。

“接掌吏部之后,在我方官员的安排上,要尽量向地方上倾斜。”赵昊给赵锦点上华子道:“实在没法派去地方的,就多往南京安排,务必要降低在朝官员的比例。”

“这是为何?”赵锦有些不解,京官的升迁可比外官快多了。

“这一来嘛,地方上才能锻炼人。”赵昊轻声道:“主要是集团判断,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朝堂将陷入无意义的内耗中。我们在京里人太多的话,既扎眼,又会成为无意义的牺牲品。”

“明白了。”赵锦点点头道:“眼下四大总督我们只占了一个,二十二的巡抚里只有五个,也确实太少了。”

在河道总督和漕运总督合并为河漕总理后,全国便只剩四大总督蓟辽总督周咏、宣大总督郑洛、三边总督陈三谟,以及两广总督牛默罔。

二十二个巡抚里有应天巡抚金学曾、浙江巡抚唐鹤征、福建巡抚张位、广东巡抚于慎思和山东巡抚吴康远。

至于藩台臬台、道员府县就多了去了,无法悉数道来,大概占五分之一的样子。

其余大量己方官员,三分之一在两京各衙门任职,三分之一任各省府佐贰,还有三分之一在省里候补多年不能补缺,被长官安个某某委员的名头便随意差遣,吃苦受累背黑锅。

好多人受不了告病回家,甚至跑到集团去挂职……

之所以造成这种糟糕局面,除了过去七年失去对吏部的掌控外,更主要的原因是,裁汰冗员乃张居正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

张相公柄国十五年,几乎年年都裁撤大批冗员。他的逻辑很简单,因为在考成法的督促下,官员的工作效率大大提高。自然就用不着那么多人做事了,还能节省大笔俸禄和办公开支……

其中裁员力度最大的万历九年,张居正在中央裁撤419人,地方官员裁撤902人!在他当政期间,大明官吏总数减少了十分之三!

在这种背景下,哪怕赵昊的弟子也难免沦为牺牲品……这也是赵昊和张居正决裂的又一明证。

其实赵昊私下是乐见这种局面出现的,彼时他的大移民刚起步,海外正奇缺管理人才呢。而且这些有功名的弟子来到海外行政区挂职,既是他们从头学习的大好机会,也可以让集团自己培养的行政人员,熟悉如何与传统文官共事。以免将来措手不及。

现在张太师作古,首辅和天官都姓赵了,再不照顾一下弟子们,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不过赵昊还是希望,尽量让他们在府州县正堂打熬。非但可以避开未来的朝堂风暴,而且一旦天下有变,这些地方主官可比京官有用多了……当然,这不足为外人道也。

……

嘱咐完了赵锦,赵昊又给吴时来斟杯酒道:

“老哥哥的总宪之位,就由吴叔叔来接了。”

“哎。”吴时来赶紧双手接过道:“我自会尽心竭力,干好该干的事儿。”

“接下来几年,吴叔叔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赵昊歉意道:“所谓物极必反,言官们在隆万两朝压抑太久,势必要出现一次大爆发。你身为总宪,一个弄不好就会引火上身啊。”

“唉,总要有人来干嘛。”吴时来苦笑一声,左都御史地位极高、权力极大,但偏偏对下属没有太大约束力。十三道监察御史,都有单独上奏的权力。更别说六科廊那帮家伙,鸟都不鸟总宪了。

“不要紧,我起起落落早习惯了。”

“吴叔叔尽管放心!你还年轻,就算下去了,日后也定能东山再起。”赵昊笑着与他碰下杯道:“将来我老哥哥退了,天官就该你来了。”

“哎哎,我都听贤侄的。”吴时来赶紧杯口低低的与赵昊碰了杯,满脸堆笑道:“就像过去二十年一样。”

“咱们再干他二十年!”

“好呀,哈哈!”两人大笑着,一饮而尽。

谈笑间,小阁老就已经把未来两任吏部尚书安排好了……

最后赵昊又向两人一起敬酒道:

“京城和家父这边就拜托二位了。”

“小阁老放心,我们定然鞠躬尽瘁,以为元辅!”赵锦和吴时来赶忙一起举杯。

待满饮此杯后,赵锦又有些担忧道:“只是皇上已经壮年,怕是不会再允许权柄旁落,叔父很难像张太师那样一手遮天啊。”

“嗨,想什么呢。”已经醉眼惺忪的赵首辅打个酒嗝道:“我也不是那块料啊……”

“老哥哥担心的很有道理,皇上好容易拿回权柄,就像小孩子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玩具,肯定要新鲜一阵子的。”赵昊全当没听见的,自顾自对赵锦和吴时来道:

“估计这一两年,他会起复很多被我岳父贬斥的官员,贬斥很多我岳父重用的官员。”

“完全有可能。”两人忧虑道:“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老哥哥这边,我看就顺水推舟吧。我们要尽可能长久的占据天官之位,那就要尽量让皇上觉得,老哥哥和他是一伙的。”

这可不是一厢情愿,人家赵锦有得天独厚的圣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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