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棋局输了,还能再来,但人多一生,何其短暂,一旦做错了选择,却是无法悔棋。”
杨修将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一颗颗分类,放回棋碗里。
可他的话,却让杨彪下意识地一惊,随即疑惑道:“德祖,你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了?”
杨修将棋盘整理好之后,才从容一笑:“神武侯的目标,真的是《遗产法》吗?或者应该问,《遗产法》的颁布实施,真的能够限制天下世家吗?”
随即杨修开始为父亲分析局势:“汉室以孝道治国,纵使《遗产法》真的推行,又能如何呢?田产和土地只要提前做好分配,官府当真能够干涉吗?而家族内部,谁敢不满,只要一句有违孝道,就可压制。”
杨彪听到这里,才回过神来,仔细推敲整个事件。
确实如杨修所言,王也缩提出的《遗产法》看似针对世家,可实际上却与推恩令有本质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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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推恩令针对的是封国和贵族,削其爵位和权力,分化内部。
但遗产法却无法真正有效的削弱世家,因为遗产该如何分配,身为一家之主,拥有绝对的权力,只要实现立下遗嘱,便不容外人置喙。
第335章 人为财死
与身在局中,不见庐山真面目的杨彪不同,杨修不仅聪明绝顶,而且置身事外,前后推敲一番,立刻读懂了王也的真正目的,此时还特意提醒杨彪:“父亲,《遗产法》不过是障眼法,神武侯想要做的事情,其实是清丈土地啊。”
此话一出口,顿时让杨彪悚然大惊:“什么,他要清丈土地!?”
“不然呢?”
面容清秀的杨修,此刻却是给人一种锐气逼人的感觉:“《遗产法》实施的条件,必然是先清点资产啊,否则谈何分配,谈何继承?”
一语惊醒梦中人,此时此刻,杨彪浑身发冷,神经紧绷:“不行,我必须阻止此事才行。”
弘农杨氏,同为大汉帝国四世三公级别的超级豪门,田产自然极多,而且基本上都没怎么好好的交过税。
杨彪为官清廉,从不贪财,因此不怕王也查账,但是他怕被人清田!
世家豪族,就没有不怕的!
两汉时代,官府的财政收入以丁税为主,也就是俗称的人头税,一般对男丁征收,按人头和年龄计征。
百姓除了要交税之外,每年还要服徭役,也就是免费给官府打工,比如修长城,秦始皇就没给百姓一分钱。
普通百姓想要逃税和逃役不容易,可对世家豪族而言却不难,他们往往勾结地方官吏,瞒报人口和田产,甚至篡改鱼鳞册,将本该由自己承担的赋税和徭役,转嫁给贫苦百姓,让本来就不堪重负的底层人口,更加活不下去。
如果说颁布《遗产法》是刨了世家的祖坟,那么清丈土地,那可就是直接斩断天下豪门的命根子了,足以让他们痛入骨髓。
所以杨彪现在才回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等不了,想要马上串联其他文武大臣,一起向王也劝谏,让他放弃这个打算。
可还没等杨彪出门,杨修就把他拦了下来,黑溜溜的眼珠子,认真地看着他:“父亲,你是想让我们杨家抄斩吗?”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可真要涉及到究竟钱重要还是命重要的时候,有钱的人,一般都会选命。
杨家越是家大业大,杨彪就越不敢豁出性命,因此他被杨修说得停下了脚步:“德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修摇头感慨:“父亲还看不明白吗?神武侯是做大事的人,他有革鼎天下的雄心壮志,岂会因为几句劝谏就停下脚步?父亲,你好好想想,那些挡了神武侯路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这……该如何是好?”
杨彪颓然丧气。
他虽然自视甚高,却也知道,自己就算联合朝中的文武大臣又能如何?
一群连董卓都斗不过的杂鱼,对上了能将西凉军按在地上打的王也,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正纠结的时候,杨彪看到儿子杨修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顿时追问:“德祖,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能解杨家眼前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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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可知,两日前,王家派出族中子弟,去孟津书院求学一事?”
“嗯,确有此事,怎么了?”
“那父亲有没有听说,神武侯已经特许了太原王氏之人,参与到四轮马车的买卖之中。父亲大人,时代变了啊,天工坊其利几何,种田屯粮能够比得上其中的十分之一吗?”
杨彪这才恍然大悟地看着杨修:“你的意思是……”
杨修这才露出肯定的笑容:“时代在转变,我们弘农杨氏想要崛起,自然也要跟着转变,神武侯想要清丈土地,我们与其反对,不如支持,然后以此作为筹码,与神武侯进行利益交换。”
卫将军府,后花园里,王也正在陪着杜氏和貂蝉这对姐妹花在游园赏景。
时值五月,满墙的芍药和月季迎风盛绽,姹紫嫣红开遍满园春色。
清风徐来,飘香盈袖,王也脸上面带喜悦,看着杜氏抚琴,貂蝉起舞,心中好不快意。
但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不一会,就有下人来报:“大人,司徒杨彪之子杨修,登门求见。”
“杨修?他来做什么?”
王也心中狐疑:“带他到偏厅吧,我随后就来。”
“是,大人。”
没让杨修等得太久,王也只是简单换了件常服,就接见了他。
“器宇轩昂,龙腾虎步,这就是神武侯吗?”
随着王也走进偏厅,杨修顿时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如同食草类动物,在无人的荒野中,直面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猛兽,瞬间就有种心悸到难以呼吸的窒息感。
“修,见过神武侯。”
“免礼吧。”
王也径直走到主座上坐下,这才开始默默打量起眼前的这位三国名人:“你就是杨修杨德祖?”
“正是在下。”
感受到王也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杨修当即拱手行礼,但眉宇间依旧神采飞扬。
王也看得出来,杨修确实是一个傲气到骨子里的人,只因为他太聪明人了,看透了世情,看透了人性,所以才能这般洒脱和随性。
只可惜,上位者往往容不下这样一个傲慢而不肯向权势低头的天才。
“说吧,你今天来找我做什么?”
王也不喜客套,所以一开口,就是直奔主题。
才十五岁,却已经才华横溢的杨修,听了此话竟然毫不意外,反而笑了笑便拱手说道:“神武侯想要清丈土地,弘农杨氏,愿意助大人一臂之力。”
“哦?”
杨修的话,还真就让王也非常意外:“谁告诉你我要清田的?”
王也心中确实有想过要在汉朝推行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可这件事情,他从未与身边的任何人提起过,哪怕是他最信任最倚重的荀攸,也是一样。
“没人说过,是在下猜的。”
杨修嘴角带起弧度,显然对自己猜中了王也的心思,有几分得意。
毫无疑问,杨修是个聪明人,但问题在于,他太聪明了。
上位者虽然很喜欢宠信那些用起来顺手的属下,可如果这个属下比自己肚里的蛔虫还要了解自己的想法,能完全猜透自己的心思,这就很可怕了。
猜忌,往往就是这么来的。
不过王也气量超凡,却是没有因此而猜忌杨修,反而觉得像他这样的聪明人,用好了说不定会有意料之外的惊喜。
至于清田的事情,王也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我确实准备安排人手,重新丈量土地,统计人口,同时制定新的税赋制度。我也明白,这件事情,必然会遭到天下世家的群起反对,你们弘农杨氏,确定要这滩浑水?”
第336章 跑了个精光
“弘农郡已在大人的统治之下,杨家又是首屈一指的大世家,注定在这场风波中难以独善其身,更有可能是首当其冲。与其与大人作对,身死族灭,不如与大人合作,开创全新的未来。”
杨修站在王也面前,侃侃而谈:“大人可还记得当初洛阳城南,祈天灯腾空而起之事?”
“怎么,你对墨学产生了兴趣?”
“直到热气球出现之前,我也只是好奇,但之后大人推广墨学,还造出种种不可思议之器物,这才终于勾起了我的兴趣。”
此时的杨修,还很年轻,因此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对真理充满了求知欲。
弘农杨氏虽被称为“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但是很显然,受到了时代的局限性,杨修心中的许多疑问,儒学经义都解答不了。
而来自信息大爆炸时代的王也,却能为他解惑,一番交谈下来,顿时让杨修惊为天人,心中愈发敬畏。
“大人当真认为如今的大汉天下,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境地?”
杨家内部也有藏书,杨修从小就熟读历史,因此才对王也抛出的各种论点更加震撼。尤其是当王也提到世家不断土地兼并所带来的种种问题之后,更是如此杨修还很年轻,思想也更有可塑性,还没被传统的儒学给彻底洗脑,所以对王也的话,杨修其实非常赞同,但同时他也忍不住提问道:“大人,按照你的理论,无论世家豪族是否进行土地兼并,人地矛盾的问题终究是存在的啊。只要人口继续繁衍,总有超过土地承载上限的时候,到时又该如何解决呢?”
人地矛盾的问题,其实有志之士很早就意识到了。
而作为当世显学的儒家,自然也在探讨这方面的问题,寻找解决之法。
可惜儒学能够提出的办法,也无非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类的,倡导君主要体恤百姓,要心怀仁义,勤政爱民。
为了垄断学术话语权,不重视技术发展,甚至贬低研发技术的人才,这是儒学最大的问题所在。
因此儒学注定找不到一条通往未来的正确道路,只能永远在治与乱之间,徘徊往复。
而王也不一样,他的目光,早就穿透了历史的迷雾,看见了哪一条道路,才是通往光明未来的康庄大道。
所以面对杨修的提问,王也笑着给出答案:“人地矛盾的问题,永远无法彻底解决,但摆在我们面前的,其实有两条道路。”
“哪两条?”
杨修目光灼灼,渴望得到一个终极的答案。
“第一条,是在内卷,比如现在的大汉,之前的黄巾之乱,还有即将开启的群雄逐鹿,其实都是人地矛盾彻底无法调和之后,不得不通过武力和杀戮的方式来解决问题。降低人口基数,杀得天下十室九空,人地矛盾自然就解决了。”
杨修听了之后,手足冰凉,浑身颤抖:“这……这样太残酷了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真实的世道,就是如此残酷。”
得知真相的他,显然接受不了这种血淋淋的事实,甚至脑海中时不时闪现出一些饿殍遍野,乱民厮杀的惨烈景象,就让他的胸口一阵发闷,呼吸不畅。
杨修好半天才缓过劲来,随后更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王也:“大人,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的可行之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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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有的。”
王也拿出一个十五比一的等比例四轮马车模型,放到杨修面前:“我极力发展工商业,就是为了打破这既定的宿命。虽说人地矛盾的问题永远无法彻底解决,但我们可以不断提升资源产出的上限。”
在古代的封建社会或者是大一统的帝王制社会体系下,整个文明的主要经济产出都严重依赖土地和农业。
因此诞生于这种情况下的儒学,就本能的歧视工匠和商人,希望将所有的资源和精力,都投入到农业生产体系里。
最后的结果,自然也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在政治上,重视农业的君主和大臣,是明君和贤臣。
在经济上,思想被儒学所主导的世家和豪族,渐渐从先秦以前的贵族,转变成为士族,他们掌控大量的农田和人口,以此来掌控财富和权力。
为了掌控思想和学术上的霸权,儒士将所有无法提高农业产出的知识和技术,统统驳斥为奇淫技巧,对之口诛笔伐,恨不得踩上一万脚。
有因为商人掌握大量财富和资源,拥有强大的影响力,所以就拼命打压商人的社会地位,以“言利”为耻,在道德层面对商人进行人身攻击,不断贬低和践踏。
这也是为什么秦朝以前,中原大地上还有商人登上历史舞台,甚至如吕不韦一般,掌握国政,权倾一方。
而在独尊儒术之后,商人就只能沦为附庸,甚至是强者砧板上的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