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连子宁过了大雄宝殿,七拐八拐的,走了好长时间,终于是来到了一处院落之中,这院落中古木参天,游人稀少,很是幽静。
圆真将连子宁带到一处偏殿之中,这里收拾的很是素净,殿中没有别的,只有一个大大的圆桌,圆真招过一个小沙弥吩咐几句,那小沙弥点头离开。
圆真笑道:“公子稍待,住持住在后院,小僧此去只怕比较久,公子可以先享用素斋。”
连子宁颔首:“不须着急,大师慢行。”
圆真离开,没多一会儿,便有刚才那个小沙弥带着几个小沙弥走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是拎着一个食盒,向着连子宁合十行礼,也不说话,便把一盘盘菜肴端出来,放在连子宁面前的桌上,然后便是行礼退去。
这个年代,和尚可以说是天底下最会做菜的一群人之一,但凡是有点儿名气的丛林,整治出来的素斋都是所在地的畅销品,不过有的寺院是有专门的店面外卖的,有的大寺庙就只有贵客才能吃到了。
大慈恩寺的素斋,可算得上是京师前三!
香气顿时是溢满了整个殿堂,连子宁打眼看去,不由得食指大动。
西汁素鸡腿、炸黄雀、椒盐肘子、酸甜菜花、蜜汁双球、脆皮烧鸭、红焖鸭、糟猪爪、熏香素鸡、卷筒素蟹粉、香辣素牛肉,林林总总,不下二三十盘菜。这些菜看上去和真正的肉食毫无二致,但是却都是冬笋、豆皮、土豆、面筋之类的豆制品、鸡蛋和面食制品,却是素的不能再素了。
连子宁也是饿得狠了,昨晚上狂奔一宿,今儿个连早饭都没吃就开始忙活,现下肚子都在打鼓!
他伸筷子夹了一个炸黄雀放进嘴里,嘶,奇异的香气充满口腔,极鲜美的味道在味蕾上爆炸开来,唇齿留香,比真正的炸黄雀好吃了不知道多少倍。
风卷残云,大快朵颐。
当连子宁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圆真也回来,他笑嘻嘻的站在门口:“看来公子对咱们寺院的素斋还算满意。”
看他的笑容连子宁便知道这事儿成了,也是放下心来。
连子宁点用丝巾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点头笑道:“在下现在都有些羡慕大师了,天天能做此饕客。”
圆真道:“若是喜欢,待会儿走的时候还可以为公子准备一份儿带走。”
连子宁皱皱眉:“我未曾带随员,只怕一个人拎不动。”
圆真道:“这倒是无妨,小寺可以差专人送到府上。”
连子宁先是一愣,然后便是了然,心中冷笑:“想想打听我的底细么?”
想想反正待会儿见了那达耶摩,也是免不得要漏了底细,便是让他们知道了又何妨?点点头道:“那便麻烦了。”
圆真一张胖脸笑的像是菊花:“不麻烦,不麻烦。”
他伸手一引:“公子,请随小僧来吧!住持愿意见你。”
两人往后院走去,一路上走过楼台殿宇无数,终于是来到了一个极为奢华的大殿,这大殿很是豪奢,进了殿门,便是一个宽敞奢华的大厅,地上铺着一水儿的大理石板,四周的墙壁上雕刻着形形色色的佛教传说人物画,上面镶满了金箔,在灯烛的照耀下金光闪烁。从大厅一侧的偏门过去,是一条深邃的走廊,一路走来,十数个宽大轩敞的房间,都是彩金,奢华宛若宫殿。终于,圆真的脚步停在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面前,这房间大门上面都是镶嵌着金箔,虽然富贵气象无比,但是却也是俗气无比。
大明朝这光景,高僧经商,名妓礼佛,本就是很常见的。
第二八二章 有钱能使磨推鬼 局势逆转
“到了公子,住持大师便在里面。”圆真收了脸上笑容,肃然道。
连子宁一愣,在他印象中,那些高僧总该是住在一个安静的小院落,典雅朴素,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破旧僧袍,慈眉善目或是奇形怪状,最好小院儿里面还有一个无名老僧正在扫地……
这位达耶摩大师,也未免,未免太俗了吧……
不过想想戴章浦跟自己说的话,也就释然了。
他刚伸手想敲门,圆真便道:“公子无需如此,住持大师早就知道你来了。”
连子宁暗道一声神神叨叨,点点头,推门便走了进去。
这房间中的摆设果然和连子宁所预料的一般无二,屋子里面方圆约有两丈,正对面的,便是一张描金绘画的拔步床,四面都是上好的紫檀木的家具,和上等富贵人家的卧室也没什么区别。连子宁鼻端隐隐然闻到了一股香气,原来这房间的内壁上涂抹的泥膏,竟然是参杂了香料的香泥。
一张小几后面,一个人正坐在后面。连子宁一眼就能看出,那正是后世的中亚人种,高鼻深目,头上是短短的卷发,身上披着一张大红色绣着金线的袈裟。看到连子宁进来,他微微一笑,伸手朝着自己对面一指。
气定神闲,这达摩耶确实是有几分高僧的气度。
连子宁掩上门,坐在他的对面,二话不说,直接便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噶银票,轻轻放在了达耶摩面前的小几上。
达耶摩像是没看到一般,低头垂目,但是连子宁分明看到他眼中精光一闪,手指头也是微微哆嗦了一下,似乎是忍不住要去数这一噶银票的数额。
连子宁心道戴章浦所言果真不假。
戴章浦之前来叮嘱他的时候,便是言道,这达耶摩大师,为人最是贪财不过,只要是求肯他办事的,什么都不用说,直接一噶银票砸过去,如果他觉得这代价还行,这事儿基本上就成了。至于其他客套什么的,完全不需要。
连子宁笑道:“大师,在下连子宁,现任山东六县镇守,总管马政兼理粮饷,海防事,今次过来,是想让大师在正月初六之前,尽量进宫一次,向太后她老人家美言几句。”
达耶摩抬头看了连子宁一眼,微微摇头,把那一叠银票推回到了连子宁面前。
连子宁却是不急,他这一次一共带了五万两过来,刚才不过是给了两万而已,他又从怀里取出同样厚度的一噶银票,叠在一起,重又退回了达耶摩面前。
达耶摩迟疑片刻,脸上闪过一丝肉痛,很神棍的一笑,终于还是把那银票给推了回来。
连子宁这次真是诧异了,难道传言不符?
他却是不知道,达耶摩现在心里也是在滴血一般,以前很多求恳他办事的人,便是不给这么多,他也早就应承了。但是最近却是不成,也不知道谁漏了底儿,现下太后似乎已经是知道了一点儿关于他给人收钱说好话的事儿,对他的宠信便也不如以前那般了,必须得收敛一些了,所以这才是准备退了连子宁的请求。
但是就在这时候,他身后的大床上忽然传来了一声轻轻地呻吟,柔媚娇婉,让连子宁听了都是忍不住小腹一热。只不过一声呻吟而已,就让他几乎勃然怒起!
连子宁心里一惊,原来这达摩耶竟然还是个花和尚,床上藏得竟然有女人,而且这女人只怕生的极美极媚,恐怕是妩媚妖娆到了极点,若不然的话,以自己的定力,竟然被一个呻吟就给勾引的几乎把持不住!
这一声呻吟之后,达耶摩一个哆嗦,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赶紧把那些银票收了起来,问道:“公子想要贫僧说些什么?”
却是字正腔圆的京腔。
连子宁没想到他态度陡然转变,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道:“只需说,连员此人,英勇善战,敢于任事,是个能战的,而且睚眦必报,这等人,若是被狗咬一口,定然也会反咬狗一口的。”
“啊?”这次却是轮到达耶摩愣住了,怎么还有这么说自己的人?
好一会儿才是反应过来,点头道:“好了,贫僧记下了,公子请回吧!”
连子宁点点头:“那便有劳了。”
他出了门,回过头来再看一眼那描金的木门,却是没想到,这趟差事怎么就这么容易办成了?
只觉得这事儿无比的诡异,直觉告诉他,那声呻吟,绝对不是那般简单。
且不说连子宁满腹疑窦的出了大慈恩寺,待连子宁出了门之后,那拔步床的帷帐被拉开了,一个女子从床上下了来。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长袍,可以看得出来,身材甚是窈窕,高挑,只怕有一米七上下,但是脸上却是带着一个白金色的面具,看不清楚容颜。一头长发如瀑一般铺洒下来,直到腰际。
她从床上下来,莲步轻移,一摇一摆之间,似乎都是充满了极致的诱惑。
而被京师各大名门豪族奉为座上宾,被太后很是宠信的达耶摩大师此时却是满脸的谦卑,向着那女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把那一叠银票递了过去,那女子伸手接了,娇笑道:“算你还懂点儿事。”
声音娇弱慵懒,里头只是透出来两个字——撩人。
达耶摩讪笑道:“旗主言重了,小僧不过是圣教门下一走狗鹰犬而已,怎敢自己贪墨。”
“成了,别整这些没用的了,我还不知道你的那点儿心思,你为圣教立下这般大功,便是自己贪墨一些也是应该的,只要是每年送往总坛的常例银子莫要差额便好。”女子手一翻,那银票便不知道去哪儿了。
“是,是,小僧定然不敢有丝毫差池。”达耶摩恭敬的连连点头,话题一转,问道:“旗主大人,刚才为何一定要小僧应下来呢?您也知道,小僧现下的难处的。”
那女子眼波流转,勾魂摄魄的眼睛瞟了他一眼,达耶摩顿时便是脑袋里面轰然一炸,瞬间情欲几乎要把他淹没,只想把这个女人摁在身下,狠狠的操干一番。但是理智中却是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是自己现在所能染指的,若是伸手,恐怕唯一的结局便是爪子被剁下来。
他咬了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起来,他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大汗淋淋而下。只感觉自己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一般,抬头苦笑道:“旗主功力越发的精深了,只是何必戏耍小僧呢!”
那女子轻轻哼了一声:“这次就算了,若是下次再问这等蠢问题,可莫怪本座下手无情,割了你的舌头!”
虽然是浅笑着说着,但是却是冷气森然,让人毫不怀疑她定然是说到做到,达耶摩却没想到她陡然翻脸,浑身一哆嗦,想到圣教上下对这个女子的传言,赶紧低头应是,再也不敢说话。
“你不知道我和那姓杨的是死对头么?他要杀的人,本座便一定要让他杀不成!”女子咯咯一笑,声若银铃:“更何况,他写的那话本儿,本座也很喜欢看呢!他刚才托你那事儿,你一定要给本座办成了!现下留他一条性命,等日后圣教坐了天下,便让他专门给本座写话本儿看。你说好不好?”
达耶摩点头如捣蒜:“好,此计大妙!”
那女子一摆袖子,走到门口,回身嫣然笑道:“本座还要去扶桑一趟,这便走了!”
几个不知道藏身在何处的彪形大汉闪了出来,向她齐齐一抱拳,簇拥着她而去。
※※※
连子宁回了戴府,得知戴章浦出去了,还未回来,戴秉全给他安排了房间,却是个小院儿,又拨了两三个丫鬟前来伺候着。他知道着急也是无用,也是疲累了,洗了个澡,回到房中一阵呼呼大睡。
一觉醒来,已经是天色麻黑了。
起床穿衣,问过了伺候的丫头,得知戴章浦刚吃完饭,吩咐了她们,若是他醒来,便让他去书房一趟。
去了书房,房中还掌着灯,戴章浦似乎在伏案写什么东西,见连子宁来,便抬起头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他的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疲惫和倦意,可以想见,这一天下来,也是为了连子宁的事甚是操持。连子宁心中颇有感动,虽然知道戴章浦之所以会这么费心的帮助自己,一是为了自己的能力,二是为了戴清岚,但是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难得可贵。
他低声道:“大人,切莫太过操持了,身体要紧。”
戴章浦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问道:“大慈恩寺一行如何?”
连子宁大致说了,只说是很顺利,却并未说那室内的发现,戴章浦点头:“那达耶摩虽然为人粗鄙贪婪,但是信用极佳,但凡是答应的事,绝少有办不成的。太后对他很是宠爱,每过三两天定然是要召见一次,有了这一层,那把握就更大了几分。”
连子宁默默点头。
“你那十五万两银子,老夫我总算是帮你花出去了。”戴章浦长吁了口气:“刚从通政司得到的消息,弹劾你的奏章已经上去了,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御史,正德四十三年的二甲进士。那一年的准考官,是已经致仕的安蓝。”
他知道连子宁对这些朝廷斗争的阴谋算计不怎么通晓,便解释道:“朝中斗争,都是这般手段,幕后主使者绝对不会动手,一般都是指使手下的小卒子们冲锋陷阵。国朝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所以一般来说,都是先由御史搜索证据,进行弹劾,若是一击成功,那便罢了,若是不成功,则一轮轮的弹劾,无休无止,直到双方妥协,或是皇上做出决断为止。”
连子宁道:“那咱们这边儿,也得有相应的打擂台的吧?”
“不错!”戴章浦道:“适才老夫出去见了左副都御使徐养正徐大人,他已然允诺,手下这几日便会有人把弹劾的奏章呈上去。朝堂之上,若是发生什么,也会出来说话。还有兵部的几个郎中、员外郎,以及我的几个学生,总有些应付的手段。”
“孙言之已经远方云南,虽然还有些故旧,但是人走茶凉,那些人能不能尽心效力都是两可之间,不足为虑。他们这边,已经是势力微薄,根本没有几个得力的人手能用来攻讦。孙挺又没有官身,不可能上朝指挥掠阵,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大事鼎定了。老夫在怎么也是兵部堂官儿,是向我卖好还是向那孙挺卖好,朝中那些人还是拎的清的,再加上达耶摩那边,所以这一次,咱们胜算便有了九成!”
连子宁听他说完,便是放下心来,戴章浦说是有了胜算,那就是有了胜算。
他叹了口气道:“还是得有钱啊!”
戴章浦哈哈一笑:“你这话说的实在。”
这话是实话,连子宁这事儿,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的策划应酬,并且看似很轻易的就有了反败为胜的机会,说到底,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字上——钱!若是没钱,达耶摩不会替他说话,若是没钱,戴章浦也无法买通这么多官员,若是没钱,只怕到时候朝堂之上,就没有会反驳孙挺那一派的人,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看似轻松的背后,实则是大量金钱的支持。就像是美国后世轻松打赢一场场战争一样,不过就是雄厚的经济实力堆起来的。
“现下只有两个难题。”戴章浦道:“第一,是皇上如何决断。不过因着武毅军接连大胜,还有那几本话本儿,两首词的缘故,皇上对你定然是有印象的,印象怕是还不错。你前一阵子不是给刘吉祥送了好些银子么?他在宫里头人面广,想来会为你说话,再加上太后这边,把握很大。第二,那就是你了。”
他盯着连子宁道:“若是皇上当真如你所愿,你能做到么?”
“定能做到!”连子宁毫不迟疑道:“做这些,不单单是为了应付皇上,更是为了给兄弟们的报仇雪恨!”
戴章浦点点头:“如此便放心了。”
又是说了一阵儿,连子宁便是告辞。
回了自己的小院儿,左右也是睡不着,连子宁便披了一身便装,取了纸笔,将未来的计划涂涂画画。未来的计划,自然是如何为冯言百户所的那一百多名兄弟报仇!他心下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此时便都一一写出来,看看有无漏洞。
第二八三章 有女夜奔
这时候,身边轻轻的脚步声响起,灯光一暗,连子宁侧头一看,却是一个侍女手里正持着砚台,见连子宁看她,脸上便有些晕红,嫣然笑道:“连相公,奴婢为你磨墨。”
连子宁点点头,便是接着写。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婢女轻声道:“连相公,夜一身了,还是早些歇了吧!”
连子宁伸了个懒腰,看看却是也晚了,便点点头,起身准备睡觉。
却见那婢女还在看着自己,神色间隐隐有些期待,连子宁心中一动。这侍女名为青鸾,姿容很是俏丽,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意思。便是拨到连子宁这儿伺候的八个丫鬟之一,连子宁大致也明白戴秉全的意思,这些丫鬟只怕以后都是要随着戴清岚陪嫁的,让她们提前来伺候自己,也是无所谓。
只是此时着实是没有心情,道:“你先下去歇息吧!”
青鸾哦了一声,行了礼退下,她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婢子,都是很明白自己的命运到底是怎么样。她们心里都清楚,自己的命运,已经和眼前这个男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所以心里还是很盼着和连子宁今晚发生一些什么的。
连子宁脱了衣服熄了灯刚要上床,门口却是传来了荜拨荜拨极轻的敲门声,他以为还是青鸾,心中不由得便是不耐:“有完没完了,也不看看只是什么时候!”
下床打开门,便感觉一个温温柔柔,香香软软的身子扑到了自己的怀里,死命的搂住了自己,小脑袋一个劲儿的往自己怀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