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枭雄 第757节

  裴青松刚从侧门进府,管家便拦住了他,低声埋怨他道:“公子,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好久了!”

  裴青松打了个酒嗝问:“刘叔,有什么事吗?”

  管家皱着眉头搧了搧鼻子,拉他一把,“快跟我走,老家主要见你。”

  听说家主要见自己,裴青松的酒意一下子醒了,他苦着脸问:“;家主找我有什么事吗?”

  “老家主找你当然有事,别磨蹭了,快跟我走!”

  裴青松无可奈何,只得慢慢吞吞向内院走去,一直走到内院裴矩书房前,管家才禀报道:“老家主,青松来了。”

  “进来吧!”屋里传来裴矩和缓的声音。

  裴青松只得推门进了屋,屋里灯光明亮,裴矩正坐在灯下看书,他也是刚回来没多久,他之所以找裴青松,是因为今天议事到一半时,杨元庆出来找裴青松要一份文书,结果发现他走了,这让裴矩心中有些不高兴,虽然没有规定记室参军一定要留下来,但在主公还在和大臣议事之前,记室参军不能全走,必须留下一个,这是官场上起码的常识,裴矩决定要好好和裴青松谈一谈官场规则。

  裴青松走上前跪下磕头,“孙儿青松叩见家主!”

  他一进屋,裴矩就闻到一股酒味,这让裴矩心中更加不悦,他眉头一皱,“你去喝酒了吗?”

  “回禀家主,孙儿今天心情不好,便跟随萧参军一起喝酒了,孙儿失态,请家主责罚!”

  “你去哪里喝酒?”裴矩又问道。

  “一家小酒肆。”

  “嗯!裴家族规并不禁止喝酒,只有你没有喝花酒,那就没有违反族规,我也不会责罚你,只是你心情有什么不好,你能说说吗?”

  裴矩很看重这个族孙,不仅科举高中第三,还被杨元庆重用为记室参军,虽然裴矩心中明白杨元庆的深意,但裴青松能被杨元庆如此重视,这也是好事,说明这个族孙将来会前途无量,对他,裴矩也很关心。

  裴青松咬了一下嘴唇道:“孙儿明天想辞掉记室参军之职。”

卷十六 铁马踏雪取河北 第十九章 家族利益

  “为什么?”

  裴矩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孙子的情绪波动,他心中有些奇怪,做得好好的,怎么会忽然不想干了?

  “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裴青松的嘴唇轻轻哆嗦着,在家主炯炯目光的注视下,他胆怯地低下了头,小声道:“孙儿担任这个职务,引起了家族内部的不和,孙儿不想成为裴家的罪人。”

  “你怎么会成为裴家的罪人?”

  裴矩目光愈加严厉,他心中的不满和怒火在蔓延,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这种恼怒,他异常重视这个族孙的情绪波动,这不是他的长孙或次孙不想参加科举考试那么简单,这个族孙所担任的职务是如此重要,关系到裴家的未来,他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

  在家主的严厉逼问下,裴青松无法回避,他额头上的冷汗不断渗出,他很后悔自己的失言,但话已经说出来,他无法再停止,裴青松深深低下头,用一种只有他和裴矩才能听到的声调说:“事实是这样,应该让嫡长孙、次孙来担任这个职务,我不过是裴家的偏房子孙,却身居要职,裴家焉能不乱?”

  ‘砰!’裴矩重重一拍桌子,一股怒火在他心中蓦地腾起,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恼火,大声喝斥道:“这是谁告诉你的,是萧琎吗?”

  “此事和萧参军无关,他只是看孙儿心情不好,才带我去喝酒。”

  “那是谁告诉你的,你给我说!”

  裴矩声音很大,门外人都听见了,刘管家就站在门外,他心中一颤,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老爷这样发怒了,他不敢再呆在门口,转身匆匆而去。

  刚转过小门,却迎面遇到了匆匆走来的长孙裴晋,连忙抓住裴晋的胳膊,小声道:“老家主在发怒,长公子千万别去。”

  “为什么?”裴晋奇怪地问。

  “我也不知道,老家主急着要见青松公子,我去把他找来,嗯!或许是青松公子喝了酒的缘故。”

  裴晋眉头微微一皱,祖父急找裴青松,难道朝中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我知道了!”

  裴晋放慢脚步,慢慢向祖父的书房走去,他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管家见长公子还是向书房走去,他不放心,又转身跟了回来。

  ……

  书房里,裴矩俨如一只年迈的老豹,虽然年迈,但发怒之威却不容轻视,他站起身,目光严厉地注视着裴青松,家主的威严从四面八方笼罩在裴青松这个别房子弟的身上。

  裴青松心中一横,他也豁出去了,鼓足勇气道:“没有谁告诉我,这是明摆着的事,我担任这个记室参军以来,朝中大臣议论纷纷,说我没有资历,只是依仗家族之势,王相国每次遇到我,都要找各种理由把我训斥一番,甚至连我走路太快也说我有失君子之仪,外人说也就罢了,可是家族内人人都对我横眉冷对,不予理睬,甚至和我同住的族弟也搬出去了,视我为瘟神,祖父,你知道这种巨大压力的痛苦吗?”

  说到这里,裴青松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裴矩的目光却柔和下来,他确实没有想到裴青松竟然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裴矩又坐了下来,柔声对他道:“你只管安心做你的记室参军,不要有任何想法,也不要考虑辞职,你只要记住一点,我是坚决支持你,至少朝廷对你的议论,大多是出于嫉妒,等时间稍微长一点,就没人敢轻易得罪你了。”

  裴青松抹去泪水,点点头,“孙儿记住了。”

  裴矩又笑了笑问他,“上次你不是回去把妻儿接来太原,怎么最后还是单身回来?”

  裴青松低下头,半晌道:“孙儿没有地方安置他们母子,想攒一笔钱后,买一座宅子。”

  裴矩沉思片刻,便起身走到书柜里摸出一块玉牌,递给裴青松,“在城西王屋巷有一座占地三亩的小宅,也是裴家的产业,你拿这块玉牌去账房领取钥匙,再领一千两银子把宅子收拾一下,你的妻儿我明天会派人把他们接来,楚王对你很信任,你不要辜负他这份信任,少去喝酒,努力做事,每天要等他走了以后,你才能回家,明白了吗?”

  裴青松的泪水又涌出了出来,他磕了三个头,颤声道:“家主爱护,孙儿铭记于心。”

  ……

  裴青松走了,裴矩背着手站在窗前,静静注视着夜空中的漫天星斗,此时他的心中思绪万千,往事的情形仿佛又回到他眼前,历历在目。

  仁寿四年,当他第一次发现杨元庆身上隐藏着巨大的价值后,他便渐渐将家族的命运押在他身上,事实证明,自己当年的押注完全正确,杨元庆已经主导了隋朝,他迟早还会掌控整个天下。

  但随着新隋建立,裴矩又慢慢感觉到了,杨元庆和裴家有了隔阂,开始利用王家来抑制裴家,尽管裴矩也发现杨元庆并不喜欢王家,但王家依然得重用,这就反过来说明了杨元庆对裴家一家独大的警惕。

  其实说白了,这就是他当初和裴蕴争论的焦点所在,他主张的裴杨一体,把杨元庆的利益和裴氏的利益融为一体,而裴蕴主张杨元庆是杨元庆,裴氏是裴氏,要保持距离。

  现在看来,裴矩不得不承认裴蕴是对的,自古以来,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可能容忍一家独大,何况杨元庆的崛起,也并没有依靠多少裴家之力。

  裴矩的思路又回到了裴青松身上,这是一颗微妙的棋子,其实裴矩也知道,杨元庆任命裴青松为记室参军,是一种变相打压裴家的举动,一方面他会继续重用裴家,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愿裴家太强势,便从重用裴家的偏房子弟入手,这让裴矩很无可奈何。

  但杨元庆的这个举动同时也提醒了他,杨元庆这是采取一种比较温和的手段,是在暗示自己要收敛,如果裴家还不知好歹,还要继续强势坐大,杨元庆现在或许不会动自己,但以后他就会收拾裴家了,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废后。

  裴家和王家的最大不同,就是在于裴家有裴矩这样深谋远虑的政治老手,他的目光长远,考虑家族百年的利益,不在谋一时一局,对裴家来说,最重要的资本是王妃和杨元庆的嫡长子,只要把这个资本保住,那么裴家就有四十年兴盛,至于他个人的利益,确实不重要了,他必须要为裴家长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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