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智伟冷笑一声,赵开源竟然想到了自己会杀他,他将纸条撕得粉碎,又拾起小册子,翻开看了看,见里面竟然详细地记录着齐王支取盔甲和兵器的时间、数量和经办人,这让陈智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若这本册子落入杨元庆手中,齐王危矣!
“云参军来了!”
门外传来手下的禀报声,陈智伟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这是云定兴来了,云定兴本是官奴,但擅长阿谀奉承,又工于器物,竟把齐王哄得服服帖帖,封他为西阁祭酒,官职仅次于陈智伟,比另一名心腹乔令则还高一点,这令陈智伟心中极为不服,骨子里也瞧不起云定兴。
陈智伟将册子揣进怀中,堆出一脸笑容,笑呵呵走出房间,对快步走来的云定兴拱手笑道:“云兄,怎么想到来太原?”
云定兴这一两年混得不错,极受齐王的信赖,不仅完全摆脱了奴籍,还被封为西阁祭酒,养得红光满面,他知道陈智伟等人瞧不起他,但他不以为意,还一礼,眯眼笑道:“奉殿下之命,去五台山上清宫请潘上人,殿下听说他道术高明,还让我顺便去楼烦郡给元尚应将军送一封信。”
陈智伟脸色微微一变,一摆手道:“云祭酒,请屋里坐吧!”
云定兴跟着陈智伟进屋坐下,他见陈智伟神色有些不对,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你不要去找元尚应了。”
“为什么?”
陈智伟叹口气道:“元尚应已经被杨元庆杀了!”
云定兴一脸茫然,心中却暗暗吃惊,他倒不是吃惊元尚应被杀,而是吃惊杨元庆动手杀人,难道杨元庆开始对齐王下手了吗?
他知道这两年齐王对杨元庆一直怀恨在心,伺机除之,这次杨元庆任汾阳宫监,齐王便准备从背后对杨元庆下手,耽误他的工期,借圣上之手杀他,一个是修宫所需要的栋梁木,他迟迟不肯从京城运出,其次便是想通过元尚应的监工优势,对杨元庆进行制肘,却没有想到,元尚应这么快便被杨元庆所杀。
云定兴心中疑惑不定,又问道:“那晋阳宫兵甲之事,杨元庆知道吗?”
“他应该不知道吧!”
陈智伟不想让云定兴干涉自己的事,便应付他道:“他和元尚应只是因为私仇相争,没有别的原因,兵甲之事风平浪静,云祭酒就不要多问了。”
陈智伟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听说京城发生了骚乱,有这回事吗?”
云定兴苦笑一下,摇摇头道:“京城粮价暴涨,斗米已到两百钱,不发生骚乱才怪。”
……
赵开源死后,兵甲之事确实变得风平浪静,杨元庆也不再继续追究,甚至他明知晋阳宫监王坚是最大的嫌疑,他也没有找过一次王坚,就似乎他根本不知道兵甲之事。
次日,杨元庆拜会了太原郡太守杨雄,催促他再出五万民夫和三十万石官粮,杨元庆随即返回了汾阳宫。
齐王的兵甲危机暂时得到了缓和,但另一场更严重的危机却悄悄向齐王杨暕袭来。
洛阳丰都市,这些天康巴斯颇为忙碌,他女儿阿茉生了一个儿子,他正式荣升为外公,他心情格外舒畅,阿茉是在去年初嫁给杨巍为妻,杨巍在丰州戍边,阿茉则和公婆住在一起,怀胎十月,终于在三月初生下一子,取名杨道兴。
康巴斯刚刚去杨府探望了女儿和外孙,正返回丰都市,刚进丰都市大门,丰都市内弥漫的紧张气息不由令他眉头一皱,只见丰都内人潮汹涌,从京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群挤满了米行一条街,叫喊声、怒骂声此起彼伏,这已经是连续第五天出现这种买米盛况了。
米价上涨实际上从去年就开始了,从最初的二十钱每斗涨到三十钱,继而涨到四十钱,速度很慢,大家的感受还不是很深,可到了二月,米价却陡然爆涨,从五十钱涨到一百钱,这几天更是以每天十钱的速度上涨,昨天已经涨到斗米两百钱。
米价上涨导致其他物价跟着上涨,京城民众怨声载道,关于米价上涨的原因,京城人更是议论纷纷,有人说是这两年山东一带出现了灾情,还有人说是南米北调不及时,还有说收税太重,大量粮米集中到官府手中,这些都是原因之一。
但商人们却一致认为,米价上涨的根本原因是钱制出了问题,一方面市场上钱的数量大增,另一方面却是劣币泛滥。
康巴斯也深有体会,这两年朝廷铸钱量猛增,铜却不足,结果只能降低钱的含铜量,以前一枚开皇五铢钱含铜量可达九成,现在却只有六成或者五成,甚至用手就可以将钱一掰两断,钱数猛增,钱不值钱,米价怎么能不上涨。
不过这段时间米价暴涨确实有特殊原因,去年十月开始到现在,梁郡、颍川郡、荥阳郡、襄城郡、东郡和洛阳府附近,整整五个多月,滴雨未下,一个冬天片雪未下,大小河流都干枯了,冬小麦没有长出来,大面积枯死,再加上梁郡爆发了蝗灾,因此从二月以后,大量的流民涌入京城就食,而圣上和朝官都北上塞外巡视,京城混乱,粮价开始暴涨。
康巴斯叹了口气,听说京城已经涌入三十万流民,还有源源不断的流民从灾区向京城赶来,官府也不出面疏导,也不开仓放粮,这样会出大乱子的,连他这个商人都看得懂,难道齐王就一点不明白吗?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惊叫,“流民来了!”
康巴斯一回头,惊得他差点从毛驴上掉下,只见黑压压的数万饥民从四面八方向丰都市奔来,青壮男子奔来在最前面,夹杂着大量的妇孺,已经距离丰都市只有二百余步。
丰都市门口一阵大乱,人们四散奔逃,康巴斯猛抽一鞭毛驴,向自己的店里狂奔而去,他奔出百余步,便听见身后哭喊声、惨叫声骤然响起,他不敢回头看,猛抽几鞭毛驴,一直逃回自己店铺。
“快!把酒收起来,藏进地窖。”
康巴斯进屋便大喊,“饥民来了,快把钱和财物都收好。”
伙计们一片大乱,关店门、藏东西,忙得手忙脚乱,康巴斯又向杨元庆的红锈酒庄奔去。
……
三月十六日上午,丰都市米行爆发了流民大规模抢粮事件,数十家米铺无一幸免,不仅是米铺,米铺附近的牲畜行、马行和肉行也相继受到冲击,钱财货物被抢,店铺被烧,伙计和掌柜被打死,被踩死和挤死的京城民众、流民以及商人超过五百人,受伤数千人,酿成了震惊朝野的‘丰都米行事件’。
受此影响,京城米价再次暴涨,斗米突破五百钱,民怨沸腾,所有的民怒矛盾都指向留守京城的齐王杨暕,杨暕同时也出任京兆尹,发生如此后果严重的事件,他难辞其咎。
更让京城民众不满的是,直到丰都米行事件发生两个时辰后,杨暕才迟迟下令军队进驻丰都市,很快一个消息传出,丰都市发生暴乱的时候,齐王当时并不在京城,而是在邙山踏春。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三十章 倒齐暗流
杨广的巡视队伍已经到了马邑郡,再过两天便将抵达汾阳宫工地,这天傍晚,浩荡的车驾队伍在驰道旁宿营。
士兵们在忙碌地安营扎寨,一顶顶帐篷在旷野里出现,原本冷静的驰道两旁变得热闹异常,这时,几匹快马从南方疾奔而至,马上是几名身着低等品服的官员,几名官员一直奔到六合城下,早有一名宦官迎了出来,对为首有些埋怨道:“刘使君,怎么现在才来,圣上昨天就问了。”
“路途太远,我们已经尽力了。”
为首官员将后背的黄绸布包交给了宦官,又塞了一块银子,小声道:“若圣上问起,请替我们美言几句。”
“我知道了!”宦官捧着黄绸包奔进了六合城。
御书房内,杨广正在和几名重臣商议河南大旱的问题,他已经得到几个郡太守的紧急求助奏折,请求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严重的灾情使杨广十分忧虑。
牛弘奏道:“陛下,臣建议各地先放义仓,保证饿死人的情况不要出现,然后再慢慢按月赈灾,这样可以把灾民留在家乡,不至于大量涌入京城。”
裴蕴长期在地方为官,对地方的情况深为了解,他也上前奏道:“陛下,开仓放粮也必然会发生贪渎事件,臣赞同牛尚书意见,先放义仓,官仓不可轻易放粮,在放粮之前,司隶台的巡查官必须要到场,以监督地方赈灾。”
杨广点了点头,“两位爱卿的建议都很中肯,朕可以考虑,另外,朕想派一名德高望重的老臣去河南灾区巡视,替朕安抚灾民,你们认为,谁去比较适合?”
裴矩和裴蕴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是一个机会,裴矩上前奏道:“陛下,前相国苏威屡次出巡地方,安抚灾民,监察吏情,德高望重且经验丰富,现虽被罢免在家,却时时想着替陛下效力,臣推荐他为河南安抚使,替陛下巡视灾区。”
苏威是裴氏兄弟在朝中的同盟,苏威被免职,使裴氏兄弟失去一大助力,他们一直在等待机会替苏威美言,让他再起来,这次灾情正好是一次机会。
其实杨广罢免苏威,更多是因为要杀高颎而做的姿态,他本意也准备适时启用他,既然裴矩推荐苏威为河南安抚使,杨广也就顺水推舟做这个人情。
“好吧!朕同意这个方案,任命苏威为河南安抚使,立刻前往灾区视察情况。”
杨广背着手走了几步,此时他更关心京城的情况,他昨天已经得到京城的紧急快报,丰都市发生严重骚乱,死伤惨重,使他的心都揪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