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士兵认识他,连忙拿着水袋奔上,“杨三将军,你喝口水,这是刚打上来的井水,还冰着呢!”
五原郡有三个杨将军,杨思恩被称为杨二将军,杨巍被称为杨三将军,其实大家背后都叫他胖三郎,这也是他从小的乳名。
杨巍一把夺过水袋,咕嘟咕嘟猛灌几口,冰凉的井水使他从头爽到脚,他长长吐了口气,元气顿时恢复,又猛喝上几口,这才把水袋还给士兵笑道:“你们简直太幸运了,竟然能喝到井水,夏天我也申请到你们这里当差,我宁可当一个看管水井的小兵。”
众士兵都大笑起来,杨巍拍了拍送水士兵的肩膀,迈开大步牵骆驼进城,别人骑马他骑骆驼,他二百七十余斤的体重,加上一对八十斤重的大锤,从前骑的马实在是不堪折磨。
杨巍经常来九原县,已经是熟门熟路,很快,他便来到了丰州总管府,虽然丰州在政务上被改为五原郡,但军事依然保留着丰州总管府的职能。
总管府前的拴马桩上系着一群骆驼,骆驼上满载着粟特商人的镶金边圆头皮箱,沉重皮箱子里仿佛装满了财宝,几名身穿白色长袍,头戴圆盘帽的年轻粟特商人正在给骆驼梳理它们挂在长毛上的砂粒。
“你们是从粟特哪里来?”杨巍用学了一年,但还不熟练的突厥语和年轻粟特商人们打个招呼。
“从小史国来,那色波知道吗?”
“哦!宝石的故乡,我知道。”
杨巍将他的骆驼也拴在马桩上,笑道:“是来这里交税吗?交税可是要去大利城啊!”
“不!我们是想买点茶叶。”
“茶叶?”
杨巍笑了起来,给马袋里摸出一包,大约有一斤,递给年轻的粟特商人,“给你!”
“谢谢这位将军!”
粟特商人接过茶叶闻了闻,又取一颗放在口中细细地咀嚼一下,同时仰头盘思这一斤茶叶的价钱,他当然不能白要,对方也没有说是送他,半晌,他从口袋里取出一颗小拇指大的蓝宝石,递给了他。
杨巍也不客气,接过蓝宝石便揣进怀里,现在茶叶贵得要死,他这一斤茶叶在草原上可以换到二十张细羊皮,素昧平生,他当然不会送给这个年轻的粟特商人。
自从一年多以前,杨元庆在突厥上层推销茶叶,结果大获成功,茶叶竟成突厥的奢侈品,去年四月的马市上,杨元庆的几千担劣质茶叶被突厥人一抢而空,使他大发一笔横财。
随着茶叶渐渐在草原上流行,粟特商人也闻到了商机,开始前往中原贩运茶叶,但并不顺利,长安和洛阳的茶叶基本上都被丰州以军队的名义买光,只能去更遥远的江都。
但江都买到的茶叶却不能久放,运到边疆便生霉了,草原人也不认,不少粟特商人亏了老本,他们这才发现丰州的茶叶和他们从江都买的茶不一样,似乎经过某种特殊处理,煮出茶水呈红铜色,这种技术他们学不到,无奈之下,粟特商人只能从丰州官方高价买茶,再运到草原去卖,赚取区区五成蝇头小利,而不是他们梦想中百倍之利。
杨巍走进总管府内,迎面见到长史韦嗣云,韦嗣云是总管府长史,同时也是五原郡刺史,总管府和刺史府的编制属于一套班子,两块牌子,军政合一。
韦嗣云出身京兆韦氏名门,是去年从延州司马任上来调来,年约三十岁,长得身材不高,皮肤白净,留有一尺长须,他是一名文官,很善于经营理财,上任一年,协助杨元庆将五原郡治理得井井有条。
早在几年前,韦嗣云便在京城认识了杨巍,彼此都属于名门子弟,两人关系很不错,见杨巍满头大汗,他不由笑道:“这么热的天气居然跑来,你不怕半路被晒成肉干么?”
“只要还有一口气,晒成肉干我倒愿意了。”
杨巍拍了拍肚子,很为自己的肥胖而发愁,他又探头看了看总管房,低声问:“他在吗?”
“在的,马上就好了。”
韦嗣云拍了拍的胳膊,“你等将军吧!我有事先走一步。”
韦嗣云快步走了,杨巍背着手在院子里打转,他心里很担心,父亲在来信上说,祖父病得很严重,不肯吃药,也不见医生,估计熬不了多久,让他回家最后见祖父一面。
杨巍不知等会儿该怎么对杨元庆说,这件事他一直隐瞒着,父亲在来信反复叮嘱他,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杨元庆,可他觉得自己该说,他早就想来了,就是心中犹豫,使他拖了整整半个月。
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即是几名粟特商人的小声哀求,“就再卖一点给我们吧!去一趟草原不容易,一千斤茶叶实在赚不了多少钱。”
“今年的新茶还没有运来,这还是去年的一点存货,实在是不多了,过两个月你们再来,我可以卖给你们三百担。”
杨元庆送几名粟特商人走出房间,一转头,却看见了院子里转圈的杨巍,便笑了起来:“这么热的天跑来做什么?”
“元庆,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你可千万别骂我!”杨巍有点底气不足。
“进来说吧!外面这么热。”
杨元庆带杨巍进了总管房,这里是鱼俱罗原来办公的地方,现在由杨元庆使用,房间布置很简单,一只书柜,一张坐榻,坐榻上有两张小桌子,其中一张桌子上堆满了文书。
房间里光线明亮,正中间挂着一幅字,就只有四个字,‘塞上明珠’,字迹苍劲,劲力直透纸背,这幅字裱糊得很精致,还是开皇二十年,太子杨广担任征西大元帅时题的字,一直就挂在这里。
杨元庆走进房间笑道:“正好你又有一封家信,我还准备过两天派人给你送去,好像是你父亲写来的。”
杨巍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浑身颤栗起来,他一下子扶住墙,几乎要站立不住,他已经猜到这封信的内容了。
“你怎么了?”杨元庆见他表情反常,不由奇怪地问。
杨巍‘扑通!’跪倒在地,拼命打自己的脸,放声大哭,“我浑蛋啊!我不该隐瞒你,要不然来得及的。”
杨元庆抓住了他的手,盯着他眼睛问道:“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杨巍哭倒在地,“我们的祖父……不行了。”
这句话俨如五雷轰顶,使杨元庆呆住了,突然,他猛地一把揪住杨巍的衣襟,恶狠狠问:“到底还在不在?”
杨巍满脸泪水,指着桌上的信喊道:“你看看那封信,你打开它看看,看了你就知道了!”
杨元庆擦去眼角泪水,撕开了信,他展开信迅速读了一遍,他就像变成雕像一样,一页信纸从他手中飘落下地。
……
傍晚,韦嗣云心中不放心,又匆匆返回了总管府,在院子里,他看见了杨元庆,和下午时一样,坐在一块大石上一动不动,杨元庆已经坐了快两个时辰。
韦嗣云叹了口气,上前劝他,“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去,将军请节哀顺变。”
半晌,杨元庆道:“韦长史,我托你一件事。”
“杨将军请说,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答应你。”
“你代我处理两个月的政务,我想回一趟京城,给祖父送九七。”
韦嗣云默默点头,“你放心吧!我会把事情做好。”
停一下他又问,“那将军什么时候回去?”
杨元庆又沉默了片刻,“我明天再把军务安排一下,后天一早走。”
卷七 小荷初露尖尖角 第一章 中元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