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断刀惊得薛举肝胆皆裂,眼看剑刃已至脖间,他大吼一声,身子向后一仰,千钧一发地躲过杨元庆这致命一剑,一蓬胡子被剑刃削掉,细密的胡须在空中炸开,四散飘飞。
薛举身体如庞大如熊,但灵巧却如狸猫,仰头同时,身体也跃起,在空中滚翻,霎时便滚出一丈,不等他落地,杨元庆的剑尖已到他后颈,他听见了剑锋激起的风响,躲已经来不及,薛举猛地一甩披风,黑色的披风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向杨元庆手中之剑劈去,‘当!’一声,金属相撞声响起,杨元庆的长剑被他披风撞开,披风被剑锋一劈为二,剑势一滞,薛举得以死里逃生,一连翻出两丈远。
薛举手中刀已断,他再无斗志,飞奔十几步,“好功夫!”他喊一声,跃过一道院墙,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元庆没有再追杀他,刚才他射自己一箭时也叫了一声,不算太卑鄙,他目光向地上的半截披风望去,他感觉披风下有东西,杨元庆用剑将披风翻转,这才发现披风下摆竟然藏有六把锋利无比的利刃。
很显然,这件披风是薛举的秘密武器,就像虎尾剪,已被他练得如火纯青,在关键时可以伤人,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使用,刚才杨元庆的一剑暴露了披风的秘密,但也同时救了他一命。
杨元庆低头看了看杨广赐他的磐郢剑,他才第一次发现,这把剑竟然是削铁如泥,难怪能成为杨坚的九剑之一。
杨元庆的心中充满了冷笑,他还以为杨暕是什么高明之人,利用什么权力手段把自己干掉,没想到他最后竟用刺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自己,说明此人真是纸糊的老虎,看似威风凛凛,令人不敢得罪,可实际上,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来对付自己。
一次刺杀便让杨元庆看透了杨暕虚软的本质,这时,远处传来不少人的脚步声,杨元庆将剑插进剑鞘,从山坡另一面快步离开了。
……
杨元庆回到前院,大殿之门还是没有开启,但客人们大部分都到了,眼看寿宴时间将到,客人们都没有远去,而是聚集在大殿四周,三五成群,各自聚在一起聊天,使主殿周围更加热闹。
“你就是杨元庆吧!”
杨元庆刚走出一片花园,一名中年男子便将他叫住了,杨元庆见他年纪也就四五十岁,长得仙风道骨,笑容和蔼,颇有一种出凡入胜的风度,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杨元庆拱手施一礼,“我就是杨元庆,请问老先生是……”
“我是裴矩,你应该知道吧!”
原来此人就是裴家家主裴矩,杨元庆连忙深施一礼,“久闻裴使君大名,晚辈失礼了。”
“你不用妄自菲薄,其实你也不错,别人不知你立下的功绩,我却很清楚,以你的杀达头、夺幽州、救代州的功绩,若不是因为你年轻,你现在已能封为国公了,这可是圣上亲口告诉我的。”
裴矩很会说话,他奉承有理有据,很能打动人心,使人心情畅快,非常愿意和他交谈,一开口便将人吸引住了。
杨元庆也听得很舒心,他却不得不表达自己的谦虚,“惭愧,晚辈毫末之功,前辈过奖了。”
裴矩缓缓向一处无人的空地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前两天,我两个孙女遭遇尴尬之事,多亏杨将军解围,我一直想上门拜谢,怎奈国事、家事繁忙,一直未能成行,只能现在才向杨将军道谢。”
裴矩只是说说而已,他当然不会为这种小事亲自上门拜谢杨元庆,但就是这样说说,也会让人听得很舒服,尤其是裴矩这种身份,他肯这样说,也是一种低姿态。
“使君过谦了,那件事元庆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呵呵!明后天我就会让人把钱送到府上。”
停一下,裴矩话题一转,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想提醒贤侄一下。”
不知不觉,裴矩的称呼在一步步改变,先是直呼他名杨元庆,紧接着又称他杨将军,现在又变成贤侄,这就是裴矩的厉害之处,他会在不知不觉中和人套近乎,让人感觉到他真诚可靠。
既然裴矩称他为贤侄,杨元庆也不好再称他为使君,连忙道:“请世叔明示。”
“我想说刚才贤侄在府门亮剑之事,其实有点鲁莽了,我很担心,这件事恐怕会被有心人利用。”
杨元庆沉吟片刻,便问道:“怎么个利用法,能不能请世叔详说?”
裴矩捋须微笑道:“其实你的做事风格很强悍,寸步不让,我知道你这种风格是在边塞养成,或许在边塞很适合,但这里是京城,在京城,最深的不是曲江池,而是人心,据我所知,圣上还从未赐剑给别人,包括他做太子和做晋王时,都没有,而你是第一次,而这个第一次,你知道会引起多少人的嫉妒?贤侄人言可畏啊!”
杨元庆默默点头,他承认裴矩说得有道理,自己做事还是冲动了一点,没有考虑到那么多后果。
裴矩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语重心长道:“不过你是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军人,热血、冲动应该是你的特点,我也不希望你小小年纪,就像我一样老气横秋,所以亮剑之事你不要后悔,只是要当心一些事情。”
“请世叔赐教!”
裴矩又笑了笑道:“我只提两点,你要记住了,首先是这把剑的来历,肯定会有很多人千方百计打听,套你的话,你不可说,说了,你会惹恼圣上;其次便是这把剑不到关键时刻不要用,它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了圣意,影响太大,你一旦滥用,会影响圣上的名声,将有欺君之罪,你明白了吗?”
姜还是老的辣,裴矩的两个劝告像两记警钟在杨元庆心中敲响,令他心中对裴矩深为感激,他深深施一礼,“世叔的金玉之言,元庆铭记于心。”
“没事。”
裴矩摆摆手笑道:“后天老夫府中也有个小家宴,长孙将军会来,贤侄也来吧!大家聚一聚,我对边塞的情况很感兴趣。”
杨元庆犹豫一下,裴家家宴他去做什么?不过听说长孙晟也去,他便欣然答应了,“元庆一定去。”
“殿门已开,估计你也渴了,你先去喝杯酒吧!”
杨元庆又再行一礼,转身便走了,裴矩捋须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一个能让圣上赐剑给他的年轻人,无论如何值得他好好下一番本钱。
裴矩有着比商人还要敏锐的眼睛,有着比商人还要精明的头脑,他已经向长孙晟打听过,知道杨元庆是玄感庶子,从杨元庆衣着寒酸,单身而来,他便知道杨元庆不被杨府看重,而偏偏这个不被杨府看重的人,却拥有圣上的磐郢剑,这是何其之怪异,裴矩立刻便发现,杨元庆绝对是奇货可居。
……
殿门已经开启,宾客们从四面八方涌入三座大殿,由于宾客有数千人之多,一座大殿坐不下,便分成三座大殿,根据官职和爵位高低,从首殿向两座次殿分流。
杨元庆虽是四品军官,但军队的品阶要低文官一等,一般四品军官相当于五品文官,不过杨元庆被封了县子爵,这又使他比一般军官地位稍高,他也被分到了首殿。
大殿内气势恢宏,一根根巨木支撑起了宽阔的穹顶,巨木刷成朱红色,雕龙画凤,精美异常,大殿中间是一条宽约五丈的行走地带,以供歌舞及百戏表演,两边摆满了单人坐榻,从古至今,宴会都是采用分餐制,每人一份餐具,只有中唐以后,高足坐具出现,才渐渐开始出现合食制。
大殿内一队队宫女端着食盘在坐榻之间来回穿梭,几十名宦官在替大臣们引路座位,座位是按号入坐,一般是男宾在左,女宾在右,杨元庆的座位却异常好找,他一进门便看见了,一共有五百三十六席,他是五百三十四号,就紧靠门边,也就是说,他是首殿内地位倒数第二。
找到位置的大臣都纷纷坐下休息,很多大臣在外面等了近两个时辰,等得口干舌燥,两腿酸软,一坐下便给自己倒杯茶,一口气咕嘟咕嘟喝干,杨元庆也坐下,他位子还不错,虽然紧靠大门,但背后有根大柱子,可以给他靠一靠。
桌上摆了五六件餐具,雕有花纹的银筷,一只双鱼纹四曲银碟,上等的越窑青瓷海棠式碗和长沙窑的黄秞绿褐彩鸟纹碗,还有一只西域商人带来的细颈长身大肚银酒壶,还有两只邢窑白瓷酒杯,在隋朝一直便有着‘邢瓷如雪,越瓷类冰’的说法。
餐具虽然精美,但杨元庆此刻更关心酒壶里的酒,他提起酒壶给酒杯里注满一杯酒,殷红如血,果然是上等蒲桃酒,令他心中大喜。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清凉甘甜,回味悠长,他旁边大臣更是喝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时,有人在后面拍拍他的肩膀,杨元庆一回头,却见是晋王的侍卫首领于庆嗣。
“殿下找你,请跟我来!”
杨元庆不知晋王找他做什么,但也无暇细想,便起身跟着于庆嗣快步而去,走出大殿,几个大殿之间好像是挨在一起,可实际上距离很远,而且并不是直路,中间蜿蜒曲折,院落重重。
他们大约走了一炷香时间,这才绕到了左次殿的另一头,走进一扇大门,这里是供皇亲国戚们休息的地方,但一般是在主殿,只因杨昭接见杨元庆稍微隐秘,便放在次殿了。
杨元庆跟随于庆嗣走到一间屋前,门口站着几名宦官,片刻,一名宦官出来对杨元庆道:“杨将军请吧!”
杨元庆走进房间,只见杨昭靠在一只坐榻上,气色不是太好,精神也较萎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