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马大明 第950节

  “十三弟意欲何往?”

  “继续去征集军粮啊。怎么?十二哥不去收拢百姓守城么?”李璬诧异问道。

  李璲叹息一声,走到李璬身旁,低声道:“十三弟,事到如今,你觉得做这些还有用么?城中百姓就算全部被我们驱赶上城防守,就算粮草充足无虞,你以为我们便能守住邠州么?”

  李璬愕然道:“十二哥,你此言何意?”

  “十三弟啊,二十七弟之所以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那便是知道已经穷途末路了,他才杀妻杀子然后自杀的。二十七弟今晚的下场,便是我们明日的下场。明日城池一破,我们的下场比他还惨。你难道真相信我们能守得住城?”李璲叹息道。

  “十二哥,事到如今,只能尽力而为了。我们除了全力而为之外,又能怎样?就算是知道邠州守不住,难道我们便坐以待毙不成?”李璬皱眉道。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我才要跟你商议嘛。据我看来,明日城是必破的,与其等到明日城破,我们都要死,何不趁着现在想想办法?今日二十七弟的死难道你没有所感?”李璲低声道。

  “办法?我们现在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可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李璬面色灰暗,嗓音黯哑的道。

  “怎么会没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就怕你不肯。”李璲低声道。

  李璬皱眉问道:“十二哥到底是何意?”

  李璲道:“十三弟,这次讨伐李瑁,是二十六弟一手发起的,其实你我都是胁同他行事罢了。当初其实我们去跟李瑁服软,也不至于落得现在的境地。就算当日长安城下我们战胜了,将来皇位十之八九也是二十六弟的,你也知道,王源和他的关系可是不一般。你我其实还是白忙活一场。”

  李璬皱眉道:“十二哥,现在说这些怕也是迟了吧。说句老实话,你我不都想有个机会么?哪怕是渺茫的机会,那也比没有机会要好。再说,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怎么没用?为兄之意是,其实李珙才是李瑁最恨的人,而你我兄弟,其实并非主谋。所以,你我其实最尴尬,胜了你我也没太多的好处,败了更是要跟二十六弟一起死,你说这公平么?我之前没想明白,但刚才二十七弟的死却一下子惊醒了我。我们这么提着脑袋干,其实是很傻的行为。”

  李璬皱眉道:“十二哥,莫非你想有所行动?你是不是想要做些什么事情来。我可提醒你,现在你我可都没有回头路了,现在即便我们去投靠李瑁,他也不会让我们活的,你可别做白日梦。李瑁的为人也许你不知,但我却是知道的,他内心阴暗极其记仇,隐忍至今得了皇位后,你看,连父皇的仇他都记上了。父皇到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呢,对父皇尚且如此,何况你我。”

  李璲点头道:“我明白,十三弟,我不是要你和我去投降李瑁,我也知道李瑁不可能饶了我们。但你我跟着二十六弟也只是送死罢了。既如此,我们还不早做打算,留在城中作甚?二十六弟要拼死守城,那是他的事。他胜了是可以得到皇位的,至于你我,何必这么愚昧?”

  “兄长到底是何意?”李璬沉声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我何不三十六计……走为上?明知明日你我必死,何必呆在死地?趁着月黑风高,我们带着家眷从北门遁走便是。二十六弟要为他的皇位拼命,便由得他去拼。我们也帮了他不少了,也仁至义尽了。”李璲终于说出了他的用意。

  李璬怦然心动,李璲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全部都明白。只是他不敢先提出来而已。李璬虽也是皇子,但在众皇子之中他其实是最不得宠的那个。他相貌丑陋,被玄宗一直怀疑是其母与人私通之子,虽无证据,但一直备受玄宗冷落。就连李璬自己,有时候也怀疑自己并非玄宗之子。众皇子也因此对李璬并不待见,唯一和自己关系好的便是二十七弟李瑱而已。所以,其实跟着李珙李璲出兵讨伐李瑁,他是地位最尴尬的一个,也是得到皇位机会最小的那个。李璲是皇子之中最年长的那位,李珙是得到王源支持的那位,而自己什么都不是。但既然上了这条船,李璬也无可奈何。即便心里有些什么想法,也不敢贸然提出来。但今晚,李瑱之死带来的冲击甚为激烈,死亡离得如此之近,一下子将心中最后的希望的泡影击得粉碎,李璬当然担心自己也即将死于非命。现在李璲提出来要离开,那其实正中李璬下怀。

第1050章 煎熬

  “十二哥,我们一走,岂非置二十六弟于不顾?这可是不义之举。莫如咱们也跟二十六弟商议商议吧,叫他也跟着我们一起走。”李璬咂嘴道。

  “十三弟,你傻啊,正因为他死撑着守城,咱们才有离开的机会。你想,若是通知了他,他若不肯的话,你我岂非也走不了了?你没听他说么?若是谁有三心二意,他会连兄弟之情都不认。今日二十七弟死了,你可见他落半滴眼泪?还说二十七弟是懦夫之行。他的心中根本没有咱们,偏偏你还为他着想。再说了,即便他同意一起走,咱们这么多人撤离邠州动静这么大,城外的兵马岂会没有察觉?我们要走便只能悄悄的走,只带几百亲兵,护送家眷偷偷离开,根本不能让二十六弟知道,你懂么?知道了不但走不成,可能还会惹怒他,被他给杀了。他之前说过的话,难道你没听到么?”李璲皱眉跺脚道。

  李璬心如明镜,他焉能不知这些,之所以说要通知李珙,一来试探是不是李璲和李珙商议好了故意试探自己,二来也是要装作兄弟情深的样子,以后有人提及此事,自己也好推脱到李璲身上。

  “兄长说的在理。可是,咱们往哪里走呢?天下之大,好像没有我们存身之地啊。”李璬低声道。

  “我觉得我们北上去找王源,反正邠州必破,城破了,二十六弟也逃不脱,咱们便跟王源说,我们力战突围逃脱便是。本来我想回蜀地,但现我担心,邠州城破后,李光弼会趁机进攻陇右,进逼蜀地,那也很是麻烦,不如直接去王源军中,跟着神策军大军,应该没什么危险。”李璲答道。

  一瞬之间,李璬忽然明白了李璲的另一个用意。今夜要逃离邠州固然是无奈之举,但其实这也是一出妙手。明日邠州城破李珙必死,那么李璲和自己逃到王源军中,不但是可得到庇佑,同时因为李珙的死,王源便只能奉自己和李璲中的一个为未来的皇帝。当然,前提是王源能够战胜李瑁的兵马。但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李璲似乎根本没有必要邀请自己一同离开,因为自己也是有继承皇位资格的,似乎会成为他的对手。但转念一想,李璬便明白了。李璲邀请自己一起走,绝非是和自己关系好,而是他需要自己为他一起向王源解释,否则他一人之言,王源恐不会相信他,甚至会怀疑他的行为。而且,在他看来,自己并不是他皇位的威胁,所以他根本不担心自己会成为王源全力辅佐的那个人。

  想清楚了这一切,李璬心中冷笑不已,但他其实心中也很是高兴。若果真能逃到王源军中,而明日李珙也真的死在邠州的话,将来皇位便在自己和李璲之间产生。李璲虽自信满满,但自己可不这么认为。或许这将是一个新的开始,二选一之中,自己触摸到皇位的机会其实更大。又或许,自己狠心一些,也许在赶往王源军中的路上,自己该做些什么,让这二选一的机会变成唯一的选择。人人都认为自己是好欺负的,但自己可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自己也有心狠手辣的时候,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见李璬的眼睛里露出别样的神采来,李璲知道自己的劝说应该是奏效了,于是低声道:“十三弟,同不同意?若是同意,我们便即刻行动。当然你若不愿这么做,十二哥也陪着你一起留在这里,大不了我们全部死在这里便是,那也没什么。”

  李璬静静的看着李璲道:“十二哥,我决定了,我们即刻便走。”

  ……

  城头上,李珙来回奔走穿梭着,大声呵斥着兵士和百姓加固城防搬运物资,心中焦急如焚。每看一眼城下朝廷兵马灯火璀璨的朝廷兵马的军营,他心中的焦灼便增加了一分。他恨不得能一下子将城防建造成千丈之高,恨不得突然间天上落下来一堆天兵天将,驾着天马战车来协助自己击败对手,但他明白,这些是不可能发生的。现在要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发动全部的人力兵力堵上一把。明日哪怕是用尸体堆,也要守住邠州,否则,明天便是自己的忌日。

  看着城头的那些老弱百姓们慢吞吞的背负重物移动的样子,李珙心焦不已。兵士们的鞭子再抽打,也无济于事,也不能让这些人走得更快。在看到十几名百姓脚下不稳从上城的台阶上翻滚下去之后,李珙爆发了。

  “为何还没有新的人力来补充?来人,去城中找寻仪王爷他们,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珙大声喝道。

  一名副将大声应诺,匆匆下城策马冲入城中街道,去找寻李璲李璬等人。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那副将策马飞驰而回,冲上城来拉住正挥鞭呵斥兵士和百姓的李珙走到一旁。

  “丰王爷,事儿有些不对劲。”那副将面色紧张的低声道。

  “什么不对劲?”李珙皱眉喝道。

  “卑职找遍全城,也没见仪王和颖王爷二人。城中也并没有在征集人力和粮食。二位王爷手下的兵马都在营中待命呢,卑职听他们说,他们一个多时辰没见到两位王爷了,也没接到命令。”

  “什么?”李珙一愣,皱眉喝道:“怎么回事?你没去府衙后堂住处寻找?”

  “怎么没有?卑职去了。但……但……”

  “吞吞吐吐作甚?快说。”李珙喝道。

  “卑职听衙门守卫说,仪王爷和颖王爷在一个时辰前带着家眷离开了府衙后堂,坐了马车离开了……”

  “什么?”李珙惊呆了,不用那副将继续说下去,他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他们去了哪儿?你查了没有?”

  “卑职尚未来得及查寻,怕丰王爷等的着急,又觉此事重大,所以便赶回来禀报了。”那副将咽着吐沫道。

  “传我命令,四城紧闭,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出城。给我备马。”李珙一连声的说话,飞快的往下城台阶走去,沿着台阶飞步往下冲去。

  台阶上,一排老弱百姓背着泥包正缓慢上城,一名老者脚步艰难,身子虚晃,站在台阶上摇摇晃晃的喘气。泥包横在肩头,挡住了另一侧下城的通道。李珙飞起一脚踹在那老者身上,那老者惨叫一声滚落台阶,连带后面七八名百姓一起顺着台阶滚了下去,顿时惨叫连连,哀嚎连声。李珙看也不看一眼,冲下城去,上了马匹飞驰向城中。

  不久后,李珙查到了李璲和李璬的踪迹,北城的守军在半个时辰前刚刚开城放了李璲和李璬出城。虽然他们也觉得奇怪,但李璬和李璲是王爷,且告诉守卫,他们是去宁州接引援兵而来,守城的校尉自然是无可怀疑。开了城门放了两位王爷和七八辆大车出了城。

  李珙呆呆的站在城门口,想骂却骂不出来。两位皇兄终于还是将自己抛弃了,他们就这么带着家眷跑了。一种极度的恐惧和孤寂涌上心头,让李珙浑身冷汗淋漓。虽然知道情势险恶,但三人在一起起码还能抱团取暖,相互安慰平复对方心中的恐惧。而现在,他们两个跑了,抛弃了自己了,自己只能单独在这里坚守了。一瞬间,李珙感觉到了巨大的绝望。

  “丰王爷,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要逃走,小人若是知道的话,怎也不会开城门的。”知道铸下大错的城门校尉在旁低声的解释着。

  李珙默不做声,伸手从腰间猛地抽出长剑,照着那校尉的肚子便是一剑。长剑入腹,那校尉发出凄厉的叫喊声,但李珙兀自不停手,拔出剑来,一剑又一剑的刺在那校尉的身上,将那校尉刺得满身窟窿。周围的将领兵士们尽皆掩面,个个吓得瑟瑟发抖,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终于,李珙将满是鲜血的长剑抽出已经死的透透的校尉的尸体,喘着粗气,发髻也有些散乱。指着一名瑟瑟发抖的守城士兵道:“从现在起,你便是守城校尉……从现在起,谁也不准出城。你若敢开城门放人离去,这便是你的下场。都想着逃出生路?每一个人愿意拼死杀敌守城是么?本王偏偏要你们全部留在城里,城若破了,你们也要跟着本王一起死,一起死……”

  ……

  邠州北城外,悄悄逃出邠州的李璲和李璬,在两百余骑兵亲卫的保护下,带着家眷车马疾行在崎岖的道路上。出城后,他们一言不发疾行了七八里,这才长舒了一口。回首邠州城墙上的灯火,两人不觉对视一眼,均露出了逃出生天的喜悦来。那座城就是一座坟墓,自己终于摆脱了那里,逃了出来。一时间,就连空气都是甜美的,让人愉悦的。

  “不要停留,快速赶路。趁着有月光,离开邠州越远越好。”李璲沉声下令道。

  车马速度不减,沿着崎岖的官道在朦胧的月光下急速往西北方向前进。李璬皱眉大量着前方隐隐隆起的小山和葱郁的黑色树影,低声道:“十二哥。李光弼兵马这么多,怎地还能容我们从容逃出?他们居然没有四城合围,当真出乎意料之外。我本还提心吊胆的担心着他们会调运兵马堵住后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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