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马大明 第864节

  严庄冷笑一声,拂袖拨马,在骑兵的护卫下扬长而去。

  ……

  鼓号响起,攻城战开始了。叛军前军两万余步兵以排列成十余座方阵的阵型整齐划一的开始推进。整齐的阵型,齐刷刷的脚步,一声声整齐的呐喊,都更加增添了这种从容推进阵型的威势。

  阵型推进到两百步外,方阵外围的叛军齐刷刷擎出盾牌组成盾墙,后方的叛军士兵们将抬着的云梯举到头顶,发出震天的呐喊,开始踏入守军的弓箭攻击范围。

  王源紧闭嘴唇一动不动的站在城楼上,他能感受到身边的守城士兵们的急促的呼吸,面对这大规模大面积的攻城,守城的将士们心中是丝毫也没有底的。这时候自己不能流露出任何的怯意,否则将会引起他们极大的恐慌。

  “放近了打,瞄准了射。待他们抵达护城河边开始搭竹筏浮桥的时候动手,不要浪费了气力。”王源沉声喝道。

  命令迅速在城墙上传达出去,所有的守军都咽着吐沫瞪着眼,看着城下那一堵堵墙壁般的叛军队伍逐渐的挺进。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叛军的方阵抵达了护城河边。扬州的护城河是引运河之水而开凿的河道,水流湍急且宽达十余丈,就像是一条奔腾的大河一般。针对这样的护城河,搭建浮桥甚为不易。叛军扎好了竹排,想用绳索连接十几张竹排,在水面上布下浮桥。这方法当然是简单实用,但搭建竹排的人需要脱离盾牌的保护,而这便是最容易受到攻击的时候。

  果然,十余处浮桥开始搭建,每一处各有百余名士兵抬着竹排脱离了方阵来到河边连接绳索搭建桥梁。此时,城头上传来了清晰可闻的命令声“放箭。”

  一瞬间,墙头数十处爆发出一蓬蓬的箭雨,只一瞬间,正在搭建浮桥的叛军士兵便倒下了数百。像是被割韭菜一般的倒在护城河的边缘。无数的箭支如雨点般落在河水中,发出秋秋之声。显然城头守军的目标便是这些搭桥的士兵,因为他们毫无防护。杀伤搭桥的士兵显然也是最有效的阻止叛军攻城的手段。

  “放箭!”叛军阵中也响起了军令。方阵中间是数百名弓箭手,他们听到军令立刻开始弯弓搭箭朝着城头射箭压制。十余只方阵中的弓箭手一起向城头反击,箭支的密集程度反而超过了城头的火力。但城头的弓箭并未被压制,他们也决不能被压制。冒着被射杀的危险,城头的弓箭手任旧凶狠的居高临下放箭。一时间城上城下箭矢横飞,到处都是飞蝗破空之声,到处都是弓弦震动之声,到处都是中箭者的悲鸣和叫喊,垂死者的挣扎和绝望之声。

  双方的死伤人数急速的飙升,城头上的守军不断的惨叫倒地,城下的叛军的损失更大。城头的守军在短短一刻钟内便死伤了五六百人,而叛军倒下的人数则是这个数字的三倍之多。更让叛军觉得惶恐的是,护城河上的浮桥一直没有搭建成功,因为城头的守军似乎疯了一般,不顾一切的朝着浮桥搭建处射箭,导致了搭建浮桥的士兵几乎尽数阵亡,其他士兵也根本无法继续他们的任务。

  叛军阵中鼓角再响,忍受不了如此缓慢的搭建浮桥的严庄派出了剩余的全部五千名弓箭手。这五千名弓箭手抵达之后,顿时显示出了强大的压制力。如乌云般一蓬蓬的箭雨的密集攒射,可将城墙上下的所有区域都尽数笼罩。虽然是自上而下的抛射,但却能够将所有不在死角中的守军尽数清空。

  强弓铁簇箭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让每一段遭受攻击的城墙上都石屑横飞,迎面的城墙上都被射出坑坑洼洼密密麻麻的坑洞。新建的城墙工事上,沙包门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箭支。所有敢从工事和垛口冒头的守军几乎都被射杀。这便是密集攒射的威力。

  便是利用这五千弓箭手的强行掩护,并且是一处处搭建浮桥处的单独掩护,开战半个时辰后,三座浮桥搭建完毕。三只方阵的攻城士兵沿着浮桥冲向城下。随着这三处的突破,其余各处的浮桥也相继的搭建完毕。天堑变通途,一万七千余步兵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尽数冲过护城河。似乎是故意为了拉扯战线,摊薄守城的兵力,叛军攻城兵马在数里长的城墙下搭建起了五六百架云梯,开始全面攻城。

  云梯上,叛军士兵们鱼贯而上,朝这城头迅速攀爬。城头的守军展开了拼死的守城作战,他们用石头砸,用滚木往下抛,用长木杆抵住云梯将之推离城墙,用尽了各种手段,堪堪抵挡住数轮进攻。

  而与此同时,叛军的第二梯队一万五千兵马也冲到了城下,他们带来了更多的云梯,也带来了更多的突破城墙的机会。在增加了一百多出攻城云梯之后,明显城头的守军数量严重不足。攻城战进行到一个时辰不到的时候,第一名叛军士兵爬上了城头。虽然他很快就被守城的士兵砍杀,但他的突破城墙之举标志说守城方已经无力守住城墙。

  王源自始至终身形笔挺的站在城楼上,他的目光将城上城下的一切情形尽收眼底。第一个士兵攻上城头便是一个标志,那意味着要立刻采取强力行动打退这一波进攻,否则不久后便有越来越多的士兵们攻上城墙,形势将变得不可控制。而且看着这些密密麻麻如蚂蚁般往城墙上爬的士兵,这也正是动用秘密武器的时候。

  “传令,让他们尝尝大棒追的滋味。”王源沉声下令道。

  传令兵急速将命令传遍城头,但见王源亲自起身来到一处城垛上方,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寒光一闪,拴在一座城垛上的一条粗大的缆绳被隔断。与此同时,沿着城墙传来巨大的刮擦之声,一根原本悬挂在城墙外壁,以两根绳索拴住两头横在城垛上方的粗如磨盘,长约丈许的大木桩如同钟摆一般的沿着城墙外壁开始横扫。

  就像是一柄巨大的木锤,巨木摆动之力横扫所在范围内的所有搭在墙头的云梯,将几架虱子般爬满攻城叛军的云梯横扫开去,上面的士兵纷纷惨叫着飞向空中。直接被巨木撞击的在空中便筋断骨折丢了性命,没有被击中的也随着云梯的滑落而重重的摔落城下,摔入人群之中。

  钟摆般的巨木可不止王源面前的一根。外城城墙城垛上悬挂着数百根这样的巨木,在王源斩断一根巨木的绳索之后,各处的绳索纷纷被砍断。顿时城墙上数百根巨木先后开始坠落,数百只重锤一般的钟摆在城墙的外壁上横扫摆动。接下来便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刻。这些巨木横向击飞了数百架搭在城墙上的云梯,让数千名攻城士兵成了没有落脚之处的空中飞人。下一刻,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数千名士兵如泥丸一般飞起,直接从云梯上坠落城下,砸的下边攻城的士兵一片轰然呐喊,数千人筋断骨折,数百人瞬间殒命。

  这短短的片刻时间,城墙上蠕动爬行的攻城兵马和无数的云梯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统统抹去,瞬间让城墙上变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只有零星躲过一劫的十几架云梯上的攻城士兵们站云梯上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瑟瑟发抖。

  伤亡倒在其次,关键是正在攻城要得手的重要时候,被这突如其来的钟摆一般的大木锤一下子将几乎所有的云梯都给砸倒,让人有些不知所措。而城头的守军趁着城下的混乱疯狂的砸下一轮滚木礌石,砸的下边乱了阵脚的叛军士兵们鬼哭狼嚎抱头鼠窜。本来危急的形势,瞬间得到了缓和。叛军要再一次组织攻城,起码需要小半个时辰的重新组织了。

  由于时间有限,这些巨木的威力其实还不够强劲,实际上按照王源的设想,是要在这些巨木上钉满铁钉做成巨大的狼牙棒的形状的。那样一来,只要接触到巨木的士兵便无一能够活命,身上会多出深深的血洞。而且钉上尖头铁钉之后,还可以让这些巨木在城墙外缘形成一道荆棘的屏障,让攻城士兵难以逾越。这一切设想都因为时间的关系而未能如愿,但即便如此,巨木钟摆带来的恐怖的效果还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因为城墙即将告破而激发的叛军蜂拥登城的激情之火被这些怪物无情的扑灭,剩下来的便是满地筋断骨折的士兵和无尽的惶恐。

  “砸死这帮狗杂种。”城头的守军士气大振,他们怒吼呐喊着将石块檑木往城下砸。

  城墙下方的叛军被砸的无处存身抱头鼠窜,有部分攻城士兵胆战心裂开始掉头往回跑,这一跑让叛军的军心更加的动摇。众多士兵不知所措的站在城下,不知道该跟着往回跑还是继续攻城。

  护城河对岸,数千弓箭手列阵而立,面对迎面溃逃而来的部分攻城士兵,他们用手中的弓箭告诉了他们这一战是不允许有逃兵的。箭矢呜呜作响,溃逃的叛军士兵被迎面而来的箭矢尽数射杀,他们逃过了城头的滚木礌石的灭顶之灾,却逃不过自己人弓箭。

  “严丞相有令,今日攻城有进无退,敢后退者,格杀勿论。”一名率领弓箭手的叛军将领厉声喝道。

  叛军们开始明白自己的处境,他们知道今日之战要么死,要么攻入扬州,再没有第三个选择。这数千弓箭手不仅仅是压制敌军的强大力量,也是督战的索命鬼,任何投机取巧贪生怕死的行为都将遭受惩罚,在别无选择之下,他们只能选择掉头再战。

  叛军阵中,战鼓声再次隆隆响起。在目睹了攻城遭受巨大挫败之后,严庄孤注一掷,下令将最后一万兵马投入到攻城之中。此举既是加强全面攻城的力量,也向所有人传递此战必须取胜的决心。

  一万名叛军兵马扛着云梯蜂拥而至,也无需保持什么方形的阵型来唬人了,现在要做的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城下,和城下的两万多兵马重新组织攻城。十几辆冲城车也轰隆隆的被推向了城门处,数十架床弩也抵近城门处开始朝城楼上下猛烈攒射。在被叛军的巨木钟摆的手段横扫了攻城兵马之后的大半个时辰之后,叛军成功的组织起了更为凶猛的进攻。

第974章 血战(二)

  无数的云梯被重新架设到了城墙上,无数的士兵再一次开始如蝼蚁般沿着云梯往上攀爬。城楼上下,巨大的弩箭带着呼呼的啸叫之声刺破夜空,击打在城楼的木柱木窗上,破碎的木屑砖石四处飞溅。城楼上所有的木质部分都被洞穿撕裂,声势着实骇人。

  下方的城门洞内,床弩对着城门吊桥一顿猛轰,城门被击打的支离破碎。若非战前王源下令在城门后方新增了六道铁栓,并堆积了大量的沙包土石封锁城门的话,此刻的城门怕是已经洞开了。但城门虽然依旧紧紧的关闭,上方的吊桥却经受不住叛军疯狂的攒射。要命的是,扬州城的城防不知多少年没有检修过,悬挂吊桥的铁链虽然粗大,但早已锈迹斑斑,风吹雨打的锈蚀让它早已不再坚固。在床弩的铁头弩箭的攻击之下,铁链根部嵌入城墙之中的固定的铁环已经不堪重击。在连番的铁弩猛击下,铁链松脱,吊桥像一张巨大的网轰然落下,漫天的尘土之中,吊桥落下后在城门和河岸之间形成一道宽阔的大道。四辆冲车在铁盾的掩护下迅速冲入了城门洞中,然后轰隆隆攻打城门的声音便响彻夜空。

  城墙上也早已陷入了一片苦战之中。叛军增加了众多的兵马悍不畏死的往城墙上攀爬,城头的守军再一次陷入了人力不济的窘境。他们奋力坚持了一个时辰后,城墙最南端的城墙上,叛军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烟尘之中。城墙再一次被突破了。

  从城墙南端的缺口出鱼贯般的涌上了百余攻城叛军,他们一旦上城,立刻对左近的守城士兵展开攻击。左近的守城士兵不得不分心同他们展开肉搏,这样一来下方的攻城叛军便得以更加轻易的突破城墙,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几乎在眨眼之间,城头上便多处被突破,城墙上叛军兵马已经增加到了四五百人,他们形成一股巨大的牵制力量,让城墙上的守军不得不率先处理他们。由此,守城方更是被动,人员更是捉襟见肘。

  城门和数段城墙被同时突破,守城方陷入了极大的被动之中。

  “王相国,叛军突破吊桥正在攻门,南边的城墙也被突破,城快守不住了。相国,该怎么办?您快哪个主意吧。”浑身是血的曾国忠喘着粗气冲到城楼上,焦急的向王源禀报。

  “小心。”王源一声大喝,伸手抓住曾国忠的身子一拉。一只弩箭轰然从曾国忠的耳边飞过,儿臂粗的铁弩轰在了后方的木柱上,木屑炸裂纷飞,气势摄人。

  曾国忠吓得脸都白了,这要是被射在身上,还不直接被打个血洞。

  王源沉声道:“我都知道了,曾将军,你即刻下城,率城下百姓用泥石沙包封堵城门洞。要赶在城门被破之前封死城门。我没有人手给你,你须得动员城内的百姓参与。”

  曾国忠拱手道:“卑职遵命,可是攻上城头的敌人怎么办?越来越多了,这样下去便守不住了。”

  王源整整盔甲微笑道:“没有机动的兵力可用,只能是本人亲自上阵了。好在还有柳师傅和崔家的几十名护院。柳师傅,听说昨晚之战你没尽全力,心中甚是懊悔。现在机会来了。你我来个比赛,看此战结束后谁杀敌最多如何?”

  柳潭抽出长剑沉声道:“相国有命,岂敢不尊。这一次老朽不会输给你。”

  王源哈哈大笑道:“那咱们便走着瞧。”话犹未了,王源已经仗剑冲出城楼沿着城墙飞奔往南,柳潭挥剑高喝一声:“跟我来。”崔家数十名武技高强的护院紧跟而上,追着王源的背影冲了下去。

  南城墙已经被突破多出,蜂拥而上的叛军士兵如潮水般席卷南端百步步的城墙。守御此处的守城兵马已经无奈往北收缩,一部分士兵奋力阻止下方攻城的敌军,另一部分则死命抵挡着沿着城墙冲杀而至的叛军士兵。见此情景,王源心中凛然。虽然早知道城墙难守,但还是低估了叛军的实力,攻城战才进行了三个多时辰,便已经是如此局面了。

  “杀!”王源举剑高呼冲上前去,此时时刻任何言语都是无用,只有拼命杀敌,不顾一切的将这些家伙赶下城去方才能解决问题。

  剑光如匹练般的闪烁,耀眼夺目。王源一马当先杀入叛军之中,长剑连挥,血肉横飞,惨叫连连。本来被逼的连连后退的守军士兵见相国冲杀入敌阵之中,顿时奋起余勇呐喊着紧紧跟上。柳潭更是一言不发,一柄长剑在手中如毒龙一般的上下翻飞,当者披靡。

  叛军登城的兵马已经逾千之众,然而人数多固然是实力强,但也要看在什么地方。扬州城头宽不足丈,而且堆放着大量的石块木头等守城物资,这种情形下,人再多,也只能被迫成为一条长长的队形。真正能够与敌交战的接战面不过丈许,最多只有十余人能够和对方近身肉搏。这也就是为何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句话的原因。地形的狭窄让人数的优势无法施展,便只能被迫和对手小股交锋。在这种情形下,武技高强之人便尽可施展。

  王源虽不是什么武技高手,但他毕竟受公孙兰指点,且实战经验丰富。而柳潭则不必说了,身为崔氏护院统领,保护崔道远数十年,本就是个武技高手。他欠缺的便是王源那种狠劲。但当此之时,两人并肩冲入敌阵之中却正是互补互利,配合无间。这两人如虎入羊群一般一路砍杀,盏茶时间竟将对手砍杀数十,将叛军冲锋的势头硬生生的顶住。

  后方的守军也跟着两人冲锋,将两人冲杀后漏在后方的叛军一一砍杀,将整个叛军阵型往南压缩了数十步。

  但即便如此,叛军猛冲的势头不减,因为他们也没法后退。后方源源不断的叛军登城成功,人流密集退无可退,明知前方有两个恶魔拦着索命,他们也只能往前猛冲。哪怕是死于对方刀下,那也无可奈何。

  如此一来,王源和柳潭看似轻松,其实压力巨大。叛军们杀之不尽斩之不绝,这么杀下去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而人的气力毕竟有限,在经历了这几日的辛劳之后,又有谁能够在这种高度紧张和疲劳之中保持着长久的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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