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马大明 第863节

  王源道:“加固一分是一分,叛军也不会立刻进攻,他们从水路而来,并无攻城器械。他们起码要花个半天时间造些云梯冲车之类的物事,这才能够开始攻城。我们还有那么点时间准备。事不宜迟,咱们还是不要抱着侥幸心理,立刻调集人手开始准备为好。”

  崔道远连连点头,立刻招手叫来沈子芳。沈子芳喜滋滋的跑来,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听崔道远复述了刚才王源的一番话后,沈子芳面色发白。“不至于吧,他们好好的怎么会攻西门?”

  崔道远皱眉斥道:“沈太守,这不是和你商议,这是要你即刻征调民夫去做,可不是要听你的意见。快去。”

  沈子芳无奈,只得领命而去。

  午后时分,被密切监视之下的叛军以行动证明了王源的判断并非杞人忧天。大批的叛军兵马从舟上上岸之后,开始整顿兵马开赴扬州西城外。未时末,约莫五万余叛军在西城外的名为功德山的小山旁扎下了营盘,随后数万士兵便开始如蝗虫一般的四处砍伐树木,打造云梯等攻城器械。

  虽然江淮之地并无太多合用的树木,都是些柳树槐树等不合造物的树木,但有一样东西却给了叛军太多的便利,那便是山林之间遍地皆是的毛竹。竹子虽不能作为大型攻城器械的原料,但作为攻城云梯的打造材料却简直是完美的,而且采伐竹子也不用花费太多的气力。

  那些又高又直的毛竹被一捆捆的拖下山来,士兵们无需有多么好的建造手艺,用毛竹制作云梯实在是太简单太便捷了。人多力量大,天黑之前,叛军很轻松的便制作了五六百架云梯,并且制作了用来搭建攻城浮桥的竹排。

  面对叛军如此积极的攻城准备,扬州军民当然也没闲着。而午后开始,扬州西城墙上也开始了加固城墙的行动。开始只有部分民夫和士兵们参与其中,但很快,叛军将攻击西城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城,随后数万百姓自发投入加固城墙的劳作之中。在经历了昨日的大胜之后,扬州军民士气高涨,干劲十足,他们认为这一次叛军在陆上的进攻也必被挫败,他们相信在王源的率领下,扬州城必将稳如泰山。所以,他们不仅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和劳力,还将自家的门板床板卸下来作为加固城墙的夹板,将自家渔猎时用的弓箭武器等捐献出来,给扬州守军作为守城的武器。不仅如此,数千名壮丁自发的要求加入军中参与守城。

  面对百姓的热情,王源也甚为鼓舞和感激。但王源也知道,守城可不是靠百姓的热情这么简单。此次防守和北城的水面防守大大不同。水面上的防守可以用各种非常的手段,但陆地上的攻城往往变数甚少。除了城墙高大坚固的硬件之外,便需要有足够的守城兵力和精良的守城器械。而这两条在目前看来都不具备。扬州城太久没经历过战事了,这座城池的繁华和昌盛和城防无关,它是靠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综合了便捷的水陆交通才得以有今日的繁华的。但这些优点并不能掩饰它在城防上的弱点。就好比一个天生丽质的女子,固然身份高贵气质超群,但那些并不能让她在遭遇强人时保住自己的贞操。因为她没有身披甲胄,手持利刃,更没有御敌的武技。

  百姓们虽然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和众多的人力加固城墙,但扬州城也实在太大,方圆十余里的大城城墙,可不是靠着半天的时间便能将低矮的城墙加高到什么样的程度。鉴于此,王源之能退而求其次,他要求百姓们在西城墙上加固了低矮之处,重点在于城门两侧的防御工事。另外和北城门上一样,王源要求百姓们在城墙各段修建了可以居高临下的类似箭塔平台的东西。这些高于城墙之上丈许的平台可以作为守城时的堡垒,起到一定的强力阻击的作用。

  城防不够强大倒也罢了,在守军的人力上,更是捉襟见肘的问题。原本只有七拼八凑起来的一万多扬州守军,在经过昨日战事之后更是减员四千多人,剩下可用的守军便只剩下了六千人。这六千人必须最少要留三千人在北城防御,因为那里还有一万多虎视眈眈的叛军,为防止叛军冲北城再发动进攻,必须有最基本的人手保证北城不出问题。那么便只有三千人手可被调到西城防守,这当然是远远不够的。

  好消息是,从江南来的五千名援军终于在中午抵达,再加上临时征召的三千多名入伍的壮丁,如此勉强组成了一万多人的守城兵力。但即便这一万多守城的兵力,手中合用的守城必须的弓箭也只有不到三千柄。这也大大的削弱了守城士兵的防守能力。

  王源别无办法,他只能让人多运礌石滚木到城头上,虽然在王源的心目中,这些原始的守城手段他早已不屑于用,但此时,却也不得不用了。

  ……

  天渐渐黑了下来。但扬州西城内外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扬州军民还在利用最后的时间抓紧修筑工事搬运守城物资,城下的叛军却已经来时调度列阵,那是要连夜攻城了。

  酉时末。叛军阵中数十骑兵马出列,高举火把缓缓靠近城下。在进入城头弓箭射程之前,十几人齐声朝城头喊话。

  “城上之人听着,在我大燕国大军攻城之前,我大燕国严丞相想和城上守将说几句话。请城头守将前来说话。”

  城上的士兵们听的真切,忙禀报给王源。王源赶到城楼之上,命人对下边喊话,同意他们近前说话。

  数十骑缓缓靠近,抵近了城下百步之内。严庄一袭黑袍纶巾,骑在一片高头大马上,缓缓排众而出。身边几名叛军亲卫骑兵举着盾牌护在他周围,生恐城头放箭突袭。

  “王源,你我也算是故交,见了故人,何不现身出来叙旧?躲躲闪闪的不来见故人,这有些小家子气吧。”严庄仰头朝城上叫道。城头虽然一片火把通明,但他人老眼花,却并没有看清楚王源就站在城楼上。

  “严先生,本人王源在此,我可没有躲躲闪闪,严先生是眼神不济了吧。王源有礼了。”王源挥着手高声叫道。

  严庄虽然看不清王源的容貌,但王源一开口,他便听出了这正是王源的声音。于是微笑拱手行礼道:“你果然在扬州,之前听他人说起,老夫还不太相信。王源,别来无恙。”

  王源笑道:“严先生对我如此关注,看来对我王源是念念不忘啊。你我的交情有那么深么?”

  严庄呵呵冷笑道:“你我虽只有数面之缘,但对王相国,严庄岂会忘记。但我可不是对你念念不忘。只是王相国到哪里,哪里便是不得安生,老夫只是没想到,在扬州又遇到了你。你又挡了严某的路了。”

  王源哈哈笑道:“天涯何处不相逢。看来严先生对在扬州又见到我这个故人很不开心呢。那也没法子,我王源本就不是讨喜之人。严先生此来扬州带着这么多的兵马,这是要干什么呀?去江南打秋风么?去江南之地,可要先经过本人和扬州军民的同意。你们这么到处乱跑,让我也很是心烦呢。”

  严庄冷声道:“王相国,你也莫要得意的太早。莫以为凭着你那点小能耐,便能阻挡我大军的脚步。昨日之战虽然我们损失了些兵马,但那又算得了什么?扬州城我们是一定要拿下的。”

  王源摊手笑道:“严先生,我当然知道你们势在必得。因为拿不下扬州你们便完蛋了。但你们夺扬州之心甚坚,我们守扬州之心也甚坚。咱们也不用多言,真刀真枪的干便是。”

  严庄冷声喝道:“你以为老夫是来向你示弱的么?老夫今晚便要猛攻扬州,不拿下扬州城便不会罢休。只不过看在咱们曾是旧相识,老夫有几句内心之言要跟你说一说罢了。长夜漫漫,时辰尚早,倒也耽搁不了多久的功夫。”

  王源大笑叫道:“好,既如此,我也不能失了礼数。不能摆茶相敬,便只能洗耳恭听了。请讲。”

第973章 血战(一)

  严庄昂首城头,高声叫道:“王相国。你从北方赶到扬州来,便是要为了守住扬州城,阻止我大军南下的吧。但据老夫所知,你是孤身前来,你的兵马尚在千里之外,莫非你真的以为,靠着扬州这点兵马,便可以挡住我大军的脚步么?”

  王源呵呵笑道:“严先生,起码到目前为止,扬州城还在我们手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再明白不过了。”

  严庄冷笑道:“王相国,老夫知道你是旷世奇才,每有惊人之举。你领军至今,尚未尝败绩。但万事总有第一次,而这一次怕便是你王源也无力回天了。王相国,不要太过于自信,因为那不仅干系到你个人,也干系到扬州城中的十几万百姓。”

  王源皱眉道:“我不同你做口舌之争,你想要我放弃守城么?那是休想。”

  严庄摇头道:“王源,你这么固执可是会害了很多人的。你知道对我大燕国君臣而言,我们早已没有退路。拿下扬州去江南使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们怎会让你夺了我们的生路。你可知道,你的行为已经让我大燕国上下极为愤怒。本来我们只是要拿下扬州,借道去往江南之地,并没打算对扬州的十几万百姓做些什么。但若你执迷不悟,城破之后,你可知道我们要怎么做?”

  王源皱眉道:“你们要如何?”

  严庄森然道:“屠城!”

  王源一怔,城上的扬州军民听的真切,也都吓得面色煞白。若当真扬州固若金汤倒也把这话当做耳旁风,可惜扬州城并非固若金汤,能否守得住谁也不知道。

  “上至耄耋老者,下到总角幼童,我们将一个不留,尽数诛杀。这便是你们顽抗的代价。王源,你便是为了扬州十几万百姓着想,也不该逼得我们这么做。若真发生了这样的惨剧,那便是你王源之过,你便是害的他们丧命的罪人。”严庄的声音冷冷的在夜空中回荡着。

  “哈哈哈哈哈。”王源仰天大笑起来。“严先生,你这是什么道理?听说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地你们造的孽,却来怪罪别人?这般歪理你也说的出,当真贻笑大方。”

  “老夫可没跟你说笑,屠城确实是造孽,但起因却是你带着人不自量力的反抗,不怪你怪谁?”严庄冷声喝道。

  王源摇头冷笑道:“我可没闲工夫跟你胡扯,本来我以为你严庄也算是个头脑清醒理智的人,没想到你却是个疯子。你可想过,为何你们会落到今日的地步么?那便是因为你们从来便没把百姓当人,从来便只会屠戮百姓,掠夺百姓,而从未得到过民心。但凡你们稍微对百姓好一些,又怎会落得如今的山穷水尽的境地?你用屠城来威胁扬州军民么?那是最愚蠢的恐吓手段了。我们放弃抵抗,你们便会善待百姓么?想想洛阳城陷落时的惨剧,想想长安陷落后的惨剧。就在不久之前,你们南下的路上攻下了徐州,徐州城中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所以无论反抗不反抗,你们都是那副德行,不要再花言巧语的骗人了。我扬州军民若是信了你们的鬼话开城门让你们进城的话,那便是引狼入室,自寻死路。与其如此,还不如和你们死拼一场。你的那些话去吓唬三岁孩儿吧,可吓不着我们。”

  “对,吓不着我们,全是放狗屁。射死这狗丞相。”城头的士兵将领们怒吼着,有人立刻便要弯弓搭箭,射杀严庄。

  王源立刻阻止道:“打仗有打仗的规矩,咱们可不能不顾规矩,那岂非和叛军一个德行。”

  城下的严庄被王源一顿夹枪带棒的数落给顶了回来,面色顿时铁青。严庄并非不知道叛军的失误所在。叛军之所以有今日,其实便是失去了民心所导致的。当初起兵时,甚至还有不少百姓们夹道欢迎表示拥护。但叛军所做的不是得到他们的心,而是烧杀劫掠无所不为,硬是将那些细微的好感丧失殆尽。这之后,叛军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逃亡,让叛军失去了物资和人员的补充基础。若非安禄山之前在雄武城为造反囤积了大量的物资粮草兵器战马,那将是何等的局面。

  当然,以严庄的能力也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当时安禄山只能纵容那些胡人兵马和手下的兵马胡作非为。这样可以激起士兵们攻城掠地的士气。这就好比是饮鸩止渴,明知道这么做不长久,却也只能纵容他们胡作非为。等到严庄能真正接手的时候,其实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士兵们已经习惯了烧杀抢掠,约束已经很难了。而且此时物资粮草的供应其实已经很成问题了,这时候也只能用这种快速暴力的手段来夺取物资粮草了。

  严庄自己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威胁之言实在是龌蹉的很。不过他也是没法子。若是当真有百分百的信心能攻下扬州,自己又何必来这里废话。总是要先做一番努力,期待着能够说服王源。梦想总是要有,万一成功了呢?

  “王相国,既然如此,老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可真是可惜了,王相国天纵之才,然而却目光短浅的很。你这么死心塌地的为了大唐卖命,大唐会给你什么呢?你虽是大唐相国,但你可知道你未来的路在何方?连我这个局外之人都能看得出,你以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就算你成功的守住了扬州,在退一万步而言,我大燕国被你给灭了,你以为你便可以高枕无忧,享受大唐朝廷对你的百般礼遇了么?老夫可不是孤陋寡闻之人,关于你和李家父子的恩怨,关于大唐朝廷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老夫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王相国,你便不想为自己留条后路么?若王相国肯为我大燕效力,我严庄可以保证你得到最高的礼遇。我这个丞相也可以让位于你。或者你有其他任何的要求,甚至裂地封王,严某也可以代表我大燕国皇帝同意你的要求。你又何必苦苦的守着李唐天下,将来不得善终呢?”严庄叹息道。

  王源有些钦佩严庄的眼力,他确实有些本事。能够嗅到以后即将发生的一些事情的趋势,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说明严庄是个明白人。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说出来,让人觉得有些尴尬。这么做岂非是在公然的挑拨离间了。或许严庄也知道,这种劝自己为他效力的办法是不奏效的,不过是要给自己挖个坑罢了。

  “严先生,你我虽然是敌对两方,但我对你还是有一丝敬意的。希望你不要让我这一丁点的敬意也消失殆尽。无论你说什么,都不能动摇我坚守扬州的想法。你来劝降的这个举动便已经不明智了,既降低了你在我心中的印象,也对我是一种轻视。我王源何等样人?岂会和安氏逆贼同流合污?严先生,我对你倒是有一句忠告:你这样人根本不必为安氏卖命,那不能给你带来任何的益处,只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若弃暗投明,我倒是可以网开一面。言尽于此,严先生请回吧。”王源朗声道。

  严庄叹息一声,微微点头,朝城上一拱手,叫道:“那好,王相国,咱们便战场上见真章吧。严某在此立誓,若今晚城破,必屠尽扬州所有军民,包括你王相国。”

  王源呵呵笑道:“我也在此立誓,若你严庄落在我手里,我必保你一命,不会杀你。”

  严庄冷声道:“你也莫要故意显示你的大度,我严庄倒要你来饶我?”

  王源冷笑道:“我可不是显示大度,我只是饶你不死罢了。很久以前,你便曾算计过我,要谋我性命,这笔账我可从没忘记。你放心,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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