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闻讯赶来,忙命人给张正一止血包扎,灌下汤剂,给予及时的抢救,半晌后,张正一终于重昏迷之中醒了过来。当他睁眼的第一时间,猛然间便从躺着的地面上坐起身来,口中发出哈哈的大笑声,惊的周围人诧异不已。
“成功了,哈哈哈,成功了,终于成功了。”张正一咧嘴大笑道,断了的左臂挥舞着,浑然不顾疼痛。
王源呆呆看着他道:“张真人,什么成功了?”
张正一也认出了王源,一把抓住王源的胳膊叫道:“王节度使,本人终于不负所托,伏火方炼制成功了。您瞧,整个丹炉都炸裂了,这威力您还满意么?”
王源苦笑道:“这里的一切原来是你干的。”
张正一笑道:“不是我还有谁?我终于找到了配方,只是量大了些,没来得及控制,以至于炸裂了丹炉。不过配方我已经明了。快拿纸笔来,我要写给你瞧。”
王源心中也很高兴,但见张正一的断臂上鲜血渗出,显然张正一这一番折腾又加重了伤势,忙道:“先不忙,先疗伤为好。你的胳膊断了一只你知道么?”
张正一满不在乎的道:“断了便断了,那有什么?关键是伏火方终于练成了。现在要是不写下来,万一我死了怎么办?除我之外唯一知道药方的便是蒋真人了,可是我亲眼看见他被炸得粉碎,现在只有我一人知晓了。”
王源想想也对,于是命人拿来纸笔,张正一抖着手歪歪扭扭的写下药方来,终于如释重负。王源忙命人将他抬走医治,命人清理现场。还好炼药之处的硫磺硝石和木炭都是分开存放,这也是王源要求的,就是怕发生不测。所以这次事故并未引起连环反应,只是将整个炼药坊的西南边尽数毁了。若不论此次事故造成的损失的话,王源对这爆炸的威力也甚是满意的。爆炸波及了方圆数十步之地,虽然并非爆炸本身的破坏,但冲击波和爆炸引发的大火和倒塌也是威力的一部分。
拿到伏火方的王源其实也不太确定这玩意能不能用,此次发生爆炸显然是因为没有受到控制。不受控制的火药或许还无法应用,但毕竟这已经是一个极大的进展。后续的事情还需要请教张正一,也许他能解释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不受控制的大爆炸。
数日后,张正一在医治之下伤情稳定,只是左臂没能保住,因为断的太彻底了,郎中们不得不建议隔断了事。至于他身上多处外伤倒也不足为虑。在他神智已经很清醒并能进食之后,王源亲自去看望了他。
在病榻上的张正一谈及这次爆炸依旧兴奋,也解释了发生爆炸的缘由。原来这一次的爆炸是个偶然。本来混合药物配比之后要拿出炉鼎冷却之后混合点火试验。但这一次,丹炉的小童忘记了拿出用宝石硝分解为硝石时炉鼎中的药物。导致了接下来的硫磺和木炭的混练中直接混合了大量的硝石和宝石硝的混合物。当张正一发现之时,一切都已经迟了。炉火的高温直接导致了这次灾难性的大爆炸,因为药物单独炼制的数量比较庞大,这次爆炸的威力也大到惊天动地。
但正因如此,张正一才明白了,问题出在了硝石上。硝石和宝石硝的混合物才是同硫磺木炭一起引发剧烈爆炸的诱因。原因虽然不详。但事实证明,纯硝石和硫磺木炭混合的比例产生爆炸的威力太小。王源也不明白为何会是这个结果,或许是这年头的药物品质都不纯,而在盐湖中大宝石硝在炼制硝石的过程中产生了某种催化物,让这些品质不纯的药物在剧烈的催化作用下产生了剧烈的反应。总之,王源也不愿深究这些,只要是能管用,怎么着都成。
为了验证这个道理,张正一在病榻上指导了一次配比,将一只竹筒之中灌入了宝石硝和硝石以及硫磺木炭的混合物。在院子里用浸油的引绳点燃,半晌后一声巨响,竹片飞迸,呛人的浓烟过后,再去检查,地面上炸出了一个尺许大小的泥坑来。
王源大喜过望,自己梦寐以求的火药终于练成了,看样子稍加调整便可直接应用。王源暂时不去想这火药能制作什么紧密的武器,王源只求能做成用神武炮投掷的榴弹便可。想想一下,一个灌满了火药的圆球投入敌方军中或者是城中发生爆炸,那将是何等情景。更别说在圆球中可添加砒霜,碎铁片,小铁球等这些玩意了。
唯一的问题是,造价的问题。自己有无财力支撑这些火药的成本,才是大问题。但小规模的装备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这一场大爆炸震惊的不仅是成都百姓,同时也开启了一个新的开端。一种可用于战争的火药,在大唐天宝六年底露出了真容。这将会给这个时代带来什么样的变化,谁也难以想象。这是神兵利器,还是洪水猛兽,也无人能够判断。
王源自己也难以估量这件事的意义,但他知道,即便自己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那也不过是早了一切罢了,即便自己不这么做,随着历史的发展,这个魔鬼也还是要将被放出人世间来。既然魔鬼迟早要出世,自己又为何不早加利用。何况自己正需要它来应对即将到来的天下大乱。
第574章 渺茫
多玛城中,董延光挑选了五万精兵准备出发,他带走了十天的粮草,那几乎是多玛城十一万大军的全部粮草,将剩下的唐军置于饥寒交迫之中。
但好在李光弼已经带着一万兵马赶回碎石山大营运粮,多玛城剩余五万兵马的希望便全部落在了李光弼的肩上。他们只能每日只食一餐,饿着肚子忍着寒冷等待粮草的运达。
董延光意气风发率领五万兵马出多玛城向石堡城方向挺进,这是他第一次作为一名主将率领五万大军出征,心中的得意难以形容。董延光对夺下多玛城还是有自信的,他认为,十万大军围攻多玛城并不是件难事。关键是此次出兵攻城自己完全处于有利的地位,正面有王忠嗣率军吸引火力,自己腹背的攻城一定会得手。
而且妙就妙在,吐蕃兵马和王忠嗣打的难解难分之时,遭受重创的是王忠嗣而非自己。自己只需坐收渔翁之利,一举拿下石堡城,到时候攻下石堡城的功劳是自己的,王忠嗣却要承受战败的耻辱,可谓一举两得。董延光已经开始脑补自己拿下石堡城时的情形,到时候去长安接受陛下召见嘉奖,而自己在军中的地位也将直线飙升,李相国也会有理由将自己调任到安禄山将军所辖的某军中做个副节度什么的。总而言之,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仅仅半天之后,董延光便明白了为何王忠嗣执意不愿此时出兵的原因。茫茫戈壁滩上,大雪覆盖着荒原。塑风劲吹,寒彻骨髓,没有丝毫遮风避寒之处。士兵们艰难的在雪原上跋涉,空着身子行走尚且吃力,更别提穿着厚重的盔甲,拿着盾牌兵刃,拖着粮车物资和攻城器械了。走了一天,大军才走了十五里路,却一个个累得精疲力竭了。
董延光无奈,只得下令扎营。当晚,他召集所属将领会议,严令下达快速行军的命令,甚至要将领们立下军令状,要求第二日必须行军三十里,争取在第三日午后抵达石堡城北二十里,然后转而往西绕行至石堡城腹背。将领们甚是无语,但也不敢争辩,董延光性情大变,言语中全是以军法相威胁的言辞,将领们也不想在这小人得志的时候触霉头。
次日大军开拔,营中传出噩耗,守夜的士兵有三十几人失踪,天明时在营地边找到他们僵卧雪中的尸体。天气太过严寒,这三十几名士兵半夜里滑倒在雪坑里,竟然无法爬上来,活活被冻死了。
军中笼罩了一层不祥的气氛,但董延光不以为意,催促士兵快速前进。士兵们在将官们的呵斥吓挣命奔走,一个个大汗淋漓。到了晚间扎营时,身上的热汗化为夺命的冰霜,一夜过来,竟然冻死了三百多人。更有上千士兵陷入低温状态。
董延光根本不懂在极寒状态下行军的危险。极寒天气之下,最忌讳的便是疾行出汗。出汗冷却之后,人体会陷入低温症状,那是严寒军中夺人性命的第一杀手。有经验的将领们在这种情形下都选择缓缓行军,让士兵们多休息多喝水,避免体力衰竭和低温症状。但董延光恰恰做了相反的决定,因为他太渴望这一次一鸣惊人了。
军中一下子病倒上千人,死了数百人,军中的士气顿时低落至谷地。将领们建议董延光让士兵们休息半日,让得了低温症的士兵们得以恢复,董延光严酷的拒绝了他们。
“兵贵神速,更要出其不意。此时耽搁,将无法按照预定计划绕到石堡城腹背。死人怕什么?打仗不死人那还叫打仗么?”
众将被董延光的一番振振有词说的竟然无言以对,一名将领意图辩驳,被董延光喝令拖出去打了二十军棍,顿时全体将领雅雀无声了。
一千多名得了低温症的士兵无法留下来恢复,因为留下来必是一死,董延光绝不肯将宝贵的粮草留给他们的,他们只能跟着大军前行。一路上,不时有士兵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再也爬不起身来。第三日清晨到午后,沿途倒毙士兵五六百人,连董延光都看的触目惊心,心中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但事已至此,董延光无法回头,只得下令继续前进。绕行到石堡城后方的道路起码还需要四五天,董延光不太敢想象路上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形。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催促兵马往西绕行,一头扎入茫茫雪原之中。
就在董延光抵达石堡城北二十里转头往西绕行敌城腹背的时候。多玛城中,李光弼率一万兵马终于从碎石山大营赶回。当哥舒翰迎出城外,看到李光弼押解着毛毡搭盖的数百辆大车的时候,激动的大笑不已。
“哈哈哈,还是老弟你有本事,运来了这么多军粮。这下好了,军中有粮,心中不慌,这下咱们可以不用忍饥挨饿了,大帅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哥舒翰大声笑道。
李光弼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哥舒翰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所有粮车在士兵瞩目之下浩浩荡荡进入多玛城重,士兵们个个喜笑颜开,终于不再饿肚子了,上下一片欢腾之声。
李光弼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也不说话,让粮车开进存粮之地后便一言不发拉着哥舒翰去王忠嗣的大帐中拜见大帅。
王忠嗣静坐在帅帐之中,大帐中冷冷清清,冷的刺骨。王忠嗣为了节省柴薪,早已下令帅帐中只有夜晚才生炭火,其余时间一律不烧柴薪取暖。
李光弼和哥舒翰进入帅帐躬身拜见,王忠嗣点点头问道:“粮草运到了?运回了多少粮草?”
哥舒翰抢先答道:“好多呢,光弼运回了几百车粮食,估计足有个三万石,够大军吃个一个月的。这下好了,咱们不必担心粮食的问题了。还是光弼厉害,这一路可辛苦了。”
王忠嗣愣了愣皱眉道:“有这么多?碎石山大营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存粮?据我所知,运往碎石山大营的粮道也为大雪封堵,他们若是有这么多存粮,又怎会让我大军粮草供应不及?光弼,哥舒将军说的是真的么?”
哥舒翰笑道:“大帅,您这是怎么了?大军有这么多粮草还不高兴么?管他哪里来的。”
但见李光弼拱手道:“大帅明察秋毫,确实没有这么粮食,碎石山大营的粮仓也空空如也。通向碎石山大营的粮道被大雪覆盖,运粮兵马还在努力开路抢运。但何时能正常运粮,谁也不敢说。或许十天半个月也不成。”
哥舒翰讶然道:“光弼,可不能开玩笑,明明见你拉了几百车的粮食进城了,你刚才这话什么意思?”
王忠嗣叹道:“光弼,你也是煞费苦心了,这么做也好,起码可以稳定军心。光弼你很不错,这时候军心一定不能乱。”
哥舒翰听出端倪来,皱眉道:“难道,那些车中竟然不是粮食么?”
李光弼叹道:“哪有几百车的粮食?我将碎石山的粮仓都掏空了,也不过弄了三千石粮食,只够大军三日之食。我是为了不让军心不安,这才用了空车罩上篷布冒充军粮。刚才我没有告诉你,是怕士兵们察觉。哎,情形真的很危急了。”
哥舒翰呆呆不语,没想到李光弼是在糊弄人。不过这倒也是安定军心的好办法。只是这样只能骗的了一时,三天时间转瞬即过,到时候又要怎么办才好。
“大帅,卑职建议趁着咱们还有三天的军粮,立刻发兵石堡城吧。三天时间夺下石堡城,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只能寄希望于拿下石堡城,夺取吐蕃人的粮草了。”李光弼道。
王忠嗣面沈如水默然不语。
哥舒翰也明白过来,眼下只有孤注一掷,配合董延光夺取石堡城。这三天的粮草虽然不够,但却也够抵达石堡城作战。只是这是一趟单程的去路,若不夺下石堡城,兵马便将断粮,那将是有去无回。但现在却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了,除非抗旨退兵,方解此危局。
“大帅,卑职已经将兵马出发的事宜安排妥当,只要大帅下令,立刻便能出征。大帅不愿去也可,卑职和光弼可以领军前往。”哥舒翰道。
王忠嗣长叹一声道:“我这一辈子从未打过如此被动之战,也从未陷入如此危局。军中无粮却要去和吐蕃兵马大战,此战有几成胜算?三成,两成,怕是一成也无吧。罢了,陛下既然心心念念要夺下石堡城,咱们做臣子的只能如他所愿了。本帅当然要去,留在这里算什么?本帅情愿死在石堡城下,以死证明本帅对陛下的奏议并非怯战而是深思熟虑的决定。哥舒翰,李光弼,立刻整军,兵发石堡城。”
哥舒翰和李光弼齐齐拱手应诺,军令立刻传达下去。所有兵马立刻整装出发,带着仅有的三天军粮,开出多玛城,奔赴前方茫茫的未知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