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的百姓们在死胡同里兜了一圈没什么发现便都离开了。沈子芳身子颤抖着撕扯了几片布裹住流血的双手。然后起身打量自己跳进来的这个院子。这一看,沈子芳大喜过望。这里不是萃芳楼么?前边便是萃芳楼的后门,自己身处的不正在萃芳楼的后园么?萃芳楼的老板黄四娘,以及楼中的几位姑娘不都是跟自己捻熟的很么?自己常来此处消遣,也花了不少钱。
看看天色,和外边的情势,想出城是不太可能了。如果出不了城,便必须找个藏身之处,那么这萃芳楼应该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这些青馆中的女子应该不会和外边的百姓们一样暴乱,她们都很胆小,自己或许吓唬吓唬她们,便会镇住她们。找小桃红还是找小茉莉呢?这两个都是自己常去光顾的姑娘,应该可以帮着藏匿自己。
沈子芳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后院出口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了脚步皱眉想道:不成,小桃红小茉莉那里都不成,到了白天一定有人闯来搜查,最安全的莫过于去姜巧巧那里躲着。在由黄四娘打掩护,便可躲过搜查。至于姜巧巧这个人的脾气古怪,倒也无妨,她若愿意便罢了,她若不愿,自己可不会跟他客气。
想到这里,沈子芳猫着腰偷偷摸出后园朝前走去,前面是翠芳楼的后门,今日外边闹将起来,也没什么客人。楼中很是安静。后门处两盏灯笼在风中晃悠着。沈子芳没进后门,而是径直往动手走,那里另有一处楼梯,沈子芳是知道的。那楼梯是萃芳楼内部的人专门走的一道楼梯,别人不知道,他沈子芳可是早就摸得清清楚楚。曾经他还打算自己偷偷的从这楼梯摸上去,偷入姜巧巧在东首二楼的闺房呢。只是因为此事太不合体统,便一直没这么干。
楼后的那道楼梯上也空无一人,沈子芳一步步的摸上了楼梯,来到二楼廊下。沿着回廊往南边走了十余步,旁边长窗雕栏,布幔扰动之处,便是姜巧巧的闺房了。里边居然还有灯光闪烁,沈子芳猫着腰凑在长窗缝隙处偷听,听到了姜巧巧和黄四娘的说话声。沈子芳用指头蘸了口水捅破窗户纸往里瞧,但见黄四娘和姜巧巧正一坐一立的在说话。
沈子芳确定屋子里再无他人,缓缓从腰间抽出匕首来,轻轻的插进长窗缝隙里,拨开了窗拴。然后轻轻的推开了一条缝,侧身躲在一旁。
北风从虚掩的长窗中灌入,屋子里的烛火摇弋了起来,但听姜巧巧道:“咦?怎地窗户没关?”
黄四娘道:“哎呀,定是我疏忽了,我去关。”
脚步轻响,黄四娘走到长窗旁边,就在她开窗的刹那,沈子芳猛地窜了进去。黄四娘发出哎呀一声之后,便看见了一柄匕首正搁在脖子上,便吓得再也不敢叫出声来了。
“不许出声,敢叫唤便杀了你。”沈子芳喘着粗气,声音颤抖的道。
后方的姜巧巧惊愕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黄四娘到底是老于世故,她第一时间判断是遇到恶人了,立刻便低声道:“好汉不要伤我们性命,你要钱我们拿给你便是,我们绝不出声的。”
沈子芳嘿嘿笑了两声道:“那就好。姜巧巧,请你去关了窗户。门也上拴。”
姜巧巧愣了愣,眼前这个身上乱七八糟的穿着女装,脸上披头散发的人随口便叫出自己的名字,看来是有备而来。黄四娘在他手里,姜巧巧也不敢乱动,只得按照他的吩咐关了门窗。
沈子芳见门窗关好,吁了口气,抓着黄四娘来到桌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低声道:“黄四娘,我且放开你,但你若乱动乱叫,可休怪我不客气。”
“是是是,好汉放心,我们绝不会乱叫,也不会逃跑。但求不要伤害我们。”黄四娘忙道。
沈子芳呵呵一笑,松开抓着黄四娘脖子的手,道:“黄四娘,老夫可不是什么绿林好汉,老夫你都不认识了么?”
黄四娘和姜巧巧愕然看着沈子芳,沈子芳一撩乱发,露出那张被胭脂水粉擦的乱七八糟的老脸来。黄四娘和姜巧巧吓得不敢看那张脸,其实也根本认不出是谁。
沈子芳伸手抓过桌上的一盏茶水,招了些茶水在脸上,用衣襟猛擦,再抬头时,黄四娘发出惊愕之声:“是……沈太守?您怎地扮成了这副模样?”
沈子芳斜睥着黄四娘道:“你们难道不知?城里的泥腿子们造反了,这帮狗东西胆敢起来生乱,回头定一个个都杀的干干净净。老夫若不扮作这副模样,还真的是要落在他们手里呢。嘿,还算老夫见机的快。渴死了,黄四娘,给老夫倒一杯茶来。”
黄四娘和姜巧巧对视一眼,心中都明白了过来。外边闹腾的事情,萃芳楼中的众人虽没参与其中,但消息却早已打探清楚了。沈子芳这是逃出来了,慌不择路闯到这里来躲藏了。
黄四娘忙去沏了杯茶递过来,沈子芳唏哩呼噜的喝了几口热茶,心中大定。抬头对着黄四娘和姜巧巧道:“两位,沈某也不想来打搅你们,可是沈某现在无处可去,误打误撞进了萃芳楼中。你们只要能助老夫躲过这几日,便是老夫的恩人,将来老夫必有重谢。”
黄四娘和姜巧巧沉默不语。
沈子芳继续道:“老夫也将丑话说在头里,你们要是敢打对老夫不利的主意,老夫可也不会客气。生死关头,老夫可不会怜香惜玉。从现在起,黄四娘可以自由出入此间,姜巧巧姑娘嘛,便委屈你陪着老夫了。黄四娘,你若想姜巧巧死在老夫的手里,便尽管去外边通风报信。”
“不不不,奴家怎敢?奴家不会通风报信的,沈太守放一万个心。沈太守切莫对巧巧不利,我们可都没得罪过您,外边的事情我们也半点没掺和。”黄四娘连声道。
沈子芳摆了摆匕首笑道:“你们不乱来,老夫怎会乱来?说起来,老夫对巧巧姑娘可是仰慕的很,今日若非如此,还从没进过巧巧姑娘的闺房呢。黄四娘,替老夫弄些吃的,再弄件衣衫来给老夫换上。天明后,你去外边探探消息,看看这帮泥腿子怎么时候不闹腾了。对了,若是明日他们来到萃芳楼搜查,你可得好好的遮掩着,若是让他们找到了老夫,说不得老夫也要拉个垫背的。你可明白?”
黄四娘连连点头,看了一眼姜巧巧道:“巧巧,你陪着沈太守说话,我去替沈太守弄些吃的,要听沈太守的吩咐,不要乱动。沈太守不会伤害你的。”
姜巧巧低声道:“知道了。”
沈子芳呵呵笑道:“对对对,老夫不会伤害你们的。只要你们听话。”
黄四娘出房而去,不久后端了些酒菜拿了件袍子进来,沈子芳换了袍子,坐在桌子旁拿起筷子便要吃,忽然又停了手。对着黄四娘道:“你先吃。”
黄四娘摆手赔笑道:“奴家不饿。”
沈子芳皱眉道:“叫你吃便吃。”
姜巧巧在旁冷笑道:“四娘,沈太守是担心你在酒菜里下毒呢。我来吃便是。”
姜巧巧快步上前来,抓起筷子每样菜里夹了一筷子撩起面纱吃了下去,又用茶盅倒了半杯酒喝了,然后走回去重新坐下。
沈子芳嘿嘿笑道:“非是老夫不相信你们,这等时候,老夫不得不防。”
姜巧巧和黄四娘看着别处不说话。沈子芳极为精细,姜巧巧吃了酒菜之后他依旧没有动筷子,特意等了一会,看姜巧巧的反应。见姜巧巧一切如常,这才狼吞虎咽的吃喝起来。将几碟酒菜一扫而光后打了个饱嗝放下筷子。
“很好,四娘的手艺不错。老夫很满意。”
“多谢夸奖,见笑了。”黄四娘低声道。
沈子芳站起身来,走到长窗旁,撩起帘幕朝外看。外边天光已然泛白,嘈杂吵闹之声已经小了许多,沈子芳回身道:“四娘出去探探消息。”
“遵命。”黄四娘低低的答应了,收拾了盘碟出去。沈子芳亲自上前拴好了门,还搬了一张椅子挡住。
回身来,见姜巧巧静静的坐在那里,眼睛看着别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整个人身形婀娜,身姿绰约,像是一朵白莲花一般。
沈子芳呵呵笑道走上前来,对着姜巧巧拱手道:“巧巧姑娘,没想到你我在这种情形下共处一室,还真是有缘呢。老夫一直对你仰慕,可惜从未得到姑娘的青睐。至今为止,老夫还只是听过一次你的曲儿。”
姜巧巧淡淡道:“沈太守言重了,巧巧不过是贱籍歌女,挣扎求生罢了,岂敢和沈太守这等大人物结交。”
沈子芳嘿嘿笑道:“这话说的,怪可怜劲的。但可不是你的衷心之言。你不敢跟我沈子芳结交,倒是跟那个王源结交的挺融洽的。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王源在成都的时候来过你这里,听说你还亲自为他唱曲儿呢。对了,那王源离开扬州后,你不是突然唱了好多首以他的诗作为词的曲儿么?那还不清清楚楚了么?”
姜巧巧沉默不答。
沈子芳嘿嘿笑道:“被老夫说中了吧,其实也没什么,那王源风流倜傥正当少年,又是当世豪杰,官居高位。天下女子们对他仰慕倒也在情理之中。但他毕竟是反贼啊,你成天唱着反贼的诗作,那可不大好。有人在老夫面前提及多次,要老夫查抄你萃芳楼,逼问你和王源之间有无勾连,但老夫都没同意。你知道为何你至今安然无恙么?”
姜巧巧眼望别处,不予回答。
“那是因为老夫对你姜姑娘仰慕之故。老夫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可不忍巧巧姑娘这等人物,被牵扯到和王源那个反贼有什么瓜葛。”
姜巧巧回头扫了一眼沈子芳,淡淡道:“那倒要多谢沈太守了。”
沈子芳感受到了姜巧巧眼中的讥讽之意,心中忽然有火气升腾起来。这姜巧巧一直都孤傲之极,自己百般求见她都不搭理自己,更别想一亲芳泽了。见了王源却大为不同,这早已引起了沈子芳的不满。如今在这种情形下,她还是这般鄙夷的态度,着实教人难以接受。
沈子芳心里升腾起一股怨愤和一种欲望。现在这个情形下,自己未必能够逃的性命,现在姜巧巧的性命攥在自己手里,自己还受她的气,这算什么?自己完全可以对她予取予夺想怎样便怎样,她又能怎样?
想到这里,沈子芳缓步上前走到姜巧巧面前道:“姜巧巧,老夫对你一直仰慕,你知道老夫在朝中是很有地位的,老夫的发妻也已经病故了,一直想续弦。老夫不嫌弃你的出身,愿意替你赎身从良,娶你为续室,你看如何?”
姜巧巧吓了一跳,她不知道为何沈子芳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蹙眉道:“多谢沈太守美意,巧巧不敢高攀。”
“怎么?你心里当真只有那个反贼王源么?”沈子芳脸色阴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