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就这么多,现在我有名义,也有决心,想带着你们练出这么一支强军出来。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给你们争取最好的装备,提供最好的条件。万一有那么一天,等到铁甲兵舰山一样堵在大沽口,刺刀象雪亮的丛林一样排成遮盖大地的钢铁森林,炮弹象暴雨一样覆盖整个视线所及的天地的时候……也能让你们毫无顾虑的去死!愿意跟着我去死的,向前一步!”
几乎所有人脊背后面都流出了一道道的冷汗。
杨士骧只是在心里不停的默念:“狂生,狂生!”但不可否认,即使是老于宦途,人情练达的他,有那么一霎,都被徐一凡华丽铺陈的排比句,激荡得心旌摇动了一下!
这可是在翰林院读不到的真文章啊……金石之声,用手敲击,都似能听出汉风唐韵的回响。
又有多少傻小子,会被这二杆子的话激动?
这一刻,连杨士骧都好奇了起来。
沉默有顷,鸦雀无声。安静的时间,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
神色一直不动的李云纵率先一步迈了出来,楚万里在他背后摇头叹气。也很无奈的举步跟上。无数道目光投注在他们背后,什么样的情绪都有。少顷之后,又有人陆续出列,脸上神色都是一脸的悲壮。
旁观的杨士骧在心里叹气:“还是有不少傻小子上当!”
一共出来了三十九条汉子,高高矮矮,眉宇间多有一丝儒雅之气。不少人杨士骧还叫得出名字。他是文士,能叫得出名字的学生,多是做文写字让他看得入眼的。而淮军弁目当中挑选出来训练的行伍,却出来得很少。
偏偏是这些读了些书的投笔从戎的学生,血更热一些,也更傻一些!
想起李中堂和朝廷对这个天不管地不收的新练禁卫军的态度,杨士骧都在心里长叹:“姓徐的,你造孽啊……拖着这么多人和你一起倒霉……官场是讲究花花轿子人抬人,你倒好,让人跟着你走黑字儿,还明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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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今儿似乎却是想铁了心做恶人到底。
看着这三十九壮士一脸悲壮的出列,他的回答却是脸扬得更高,笑得越发的冷峻:“想跟着我?我还得再挑挑呢!我要的是有本事,有血性,有见识,有抱负的人物。能跟着我的人,以后在天下豪杰面前,都要让人挑一下大拇哥儿,说是无双国士!一人写篇强军强国策给我,你们知道该送到哪儿……我在炮局练兵处的候着,给你们三天时间!看中的,我带走,看不中的……也不错,好歹你还能吃上安乐茶饭!”
他一摆头,转身伸手接过护卫递过来的马缰,朝杨士骧点点头抱拳行礼,翻身上马,加了一鞭就飞快的去了。连洋操教官发出的敬礼的口号都赶不上。
杨士骧在马蹄激起的尘土当中目瞪口呆:“活二百五啊!”
别人都是高官厚禄,调剂美缺拉拢属员,他倒好,巴不得向外赶似的……
要是他这个做派,让人真以为跻身他身边儿,就真的是无双国士呢?
大清不是没有这样的集团,比如说曾文正公幕府就是一时的人才渊荜……没来由的联想让杨士骧浑身一颤,只是看着徐一凡远去的人马背影发呆。才醒过神来,却发现操场上集合的学生们还没解散,而学堂教员也拥挤在廊下,悄没声的看着徐一凡消失的方向。
北洋武备学堂的法国籍炮兵教官勒热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精通汉话的他,却摸着下巴用法语嘟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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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说的这个预算……学生已经做好了。”
徐一凡在自己内宅书房里面儿,揉着自己的脸听手下人回话儿。
说话的是他从京城带过来的一个师爷,谭嗣同举荐的一个年轻秀才。本来这些举荐的人物,他是能不收就不收。初创期间,还是自己挑选的嫡系人才才靠得上。
没想到这个叫文嗣昭的举子,略略攀谈几句,来历却也甚奇。没考中秀才举人之前,他居然在外国人洋行学过近代会计!最强大的是他作为士子,居然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四下吹嘘。闹得除了性格四海的谭嗣同,满京公车举人没人愿意和他结交。
这等少有的人物,不由得徐一凡不食指打动,收之幕中。在没有更好的专门人才之前,廖化也是能当当先锋的。
他接过自己吩咐做的预算,看了一眼就开始犯愁。
摊子自己逐渐在搭,可是在在需钱。他粗略估算了一下,就算练一标兵,从头做起。这一年下来也要数十上百万的银子,更别提他那么多计划了!眼见着自己麾下军官就要到位,马上还要招兵,还要训练,还要添购器械,还要……开门就是花钱。
自己的小日子,也还得过呢。
文嗣昭也知道这个才跟没多久的东家为难,悄没声儿的站在一旁。
徐一凡又揉揉脸,白天在武备学堂精心表演,满脸的表情肌都快崩溃了。他没好气的询问文嗣昭:“今儿又和直隶衙门营务处的人周旋了么?李中堂到底答应没答应批款子下来?有没有一点指望,能领一点儿经费出来?”
文嗣昭只是摇头。这些事儿,他道台衔的东家不去跑,反而让他一个幕中师爷去跑。他老人家就忙着东跑西颠去奏调这个人,奏调那个人。别人是先抓钱,他倒是反过来。
徐一凡也知道没戏,李鸿章那点儿心思,他算是看得明白。
反正,在人上面不卡他脖子就成,其他的,他还有办法。
当下只是哼了一声儿,挥手让文嗣昭下去,他托着脑袋开始想自己的心思。书房的帘子又是一动,他没好气的转过脸去,老爷够心烦的了,谁还来找没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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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那狂生在武备学堂的做派就是如此,出列愿意追随的学生名单,职道都已经开过来了。”
杨士骧低声说完,双手将袖子里面一份小经折递了过去。
李鸿章内堂里面,正是晚酒的时候。只有张佩纶便服小帽,打横陪坐在那儿。他的面前,是一杯上好的洋酒。而李鸿章面前,却是一小杯精心调制出来的陈酿花雕。
菜香酒香浮动,张佩纶却停了筷子,呆呆的在那儿思索。李鸿章不动神色的把玩着酒盏,摆摆手:“给他。”
杨士骧蹙眉:“事务反常即为妖,这狂生处处都是格格不同,职道总怕闹出乱子来。”
李鸿章一笑:“闹出乱子,难道丢的是我李鸿章的人?还不是翁书平没脸……这人我倒是真想用。只是太不会做官,要磨练磨练。中国的事儿,没钱不行。卡住这头也就完了。我倒是真想看看,这样环境,他还能做得如何?要是如此他还能闯出一条路来……”
老人一笑,白胡子颤动。他看看张佩纶:“幼樵,你怎么想?”
张佩纶低叹一声:“我在想他和学生们说的那番话儿……真好……当年我在南洋,怎么就说不出来?怎么就不能说我带你们一起去死?”
第六章 拣到宝
门帘一掀,除了进来一阵冷风,就是章渝章大管事。他手里托着三份名帖,恭谨的低头站在那里。
徐一凡看着他,每每都在心里感叹。这么一个管事真是好用。除了一直以来的表现。他这么一个大宅子接手,现在几十上百号人的簇拥左右,指着他吃饭。都被章渝安顿得妥妥贴帖。宅子上下,看着这位章大管事,都是服气之极。
最主要的是,他还不手长捞钱。每个月他的私人开支,被这章大管事用得都是恰到分际。他的帐房师爷文嗣昭都在私下里偷偷说:“章大管事……莫不是徐大人家生的奴才?”
其行异于大众者,其用心也深……
徐一凡眯着眼睛瞄了一眼章渝,心下暗叹:“……自己又何尝不是其用心也深?”
他停了手中笔,收拾起那点心思,笑眯眯的道:“老章,什么事情?”
章渝双手奉上了两份帖子,轻轻道:“老爷,一份是韩老掌柜送来的,他明后日许就到了津门,请大人拨冗一会……还有一个武备学堂的学生来递帖子,要求拜见大人。”
“学生?”徐一凡讶异了一下,伸手接过两份帖子。韩老掌柜的先丢一边,这老狐狸,到时候再对付他,能不能讨了好,那还两说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