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接,陈诩可以感受到王辰迫视的目光,也能够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杀意。他知道王辰的脾气,也认真的分析过王辰。在他眼中王辰算不上是一个好的权谋家,过分的信奉武力,认为武力能够解决一切。原本王辰的崛起之路应该会更顺坦一些,根本不会有什么凉州之战,也根本不会有今
日的七国伐晋,只是其人却弑杀了一枚最有利于自己的棋子。由此可见,在王辰眼中唯有武力才能解决一切。他不善于权谋,更不会在意自己的身份,指不定一两句话不对劲儿便把自己砍了,然后继续与齐国作战,直到最后鱼死网
破。
陈诩坚信也确信王辰是一个军事上的巨人,用兵之道少有敌手。但也确信王辰在权谋上只是一个白痴,能走到今天八分的武力,两分的运气。“殿下错了,在下纵然再有才学,也不过是一介草民,如何左右朝堂之上天子之意?七国伐晋乃是生死存亡的大势所趋,而非是陈诩一人之策!陈诩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谋
了一个名声富贵罢了。”
陈诩恭敬向着王辰一拜,越是这种权谋白痴,越是叫他有些胆怯。因为这种人根本不会去考虑你对于他的势力是否有利,对于他的未来是否有利。
起于武者,必尚武也,能成雄。
其实这天下并非是完全依靠武力征服的,比武力更多的是权谋。善权谋者虽弱于一时,然得天下。尚武者虽一往无前,然必死。
这是一个绝对的道理,譬如先前的刘邦项羽,便是其中之一。“好一个理由,不过我也不喜欢太过纠结这个问题。如今我的大军已经死死扼住了赵国的咽喉,相信要不了多久便可吞并赵国漳水北岸所有土地。”王辰面上冷笑,道:“此
战,我大晋正在逞威之时,何以你说罢战就罢战?”“殿下此言只怕有欠妥当吧?”陈诩抱拳道:“殿下在卢奴取得的粮草,只怕还是不足陛下维持长久作战吧?如今大战至此,殿下的大晋又岂还有余力虎并中原?比起我方,
殿下只怕更倾向于议和吧?”
王辰冷哼一声,面上轻轻抽动了一下:“或许,我们也可以继续打下去试试,看看究竟谁能够笑到最后。”“陛下,如今议和已是大势所趋,若是陛下真的想要继续打下去的话,外臣并不反对。就算陛下此番不同意议和,我联军只不过是损失赵国一路人马,其他六国又岂会善罢
甘休?”
“你怕是不知道燕辽已经与我议和了!”王辰冷声道。
“若是燕辽二国知道陛下在北域不过是虚张声势,一旦各军粮尽再无法行动的时候,燕辽二国再卷土重来。敢问陛下,北域能够经受得了多久?”
王辰皱眉,看来这陈诩来时是算准了的,不愧是一个能够合纵六国的人。
不过既然这话已经说到了明面上来,王辰索性也不再卖关子了:“说罢,你们的条件?”“殿下明鉴,我等所议,赵国取河内郡,宋国取旋门关以东之土,我陈国去洛阳左近及诸关!其中,殿下与二国的合议,我等概不管束。若是殿下觉得尚可,我便命人在城
下修筑盟台,择日盟誓。如此期限内,诸国皆不可有兵马调动及相攻。”
“看来这二郡你们是取定了?”王辰的面色很难看,如今虽然自己握着赵国的命脉,但是陈诩却扼住了自己的软肋。
一面是放弃二郡换来一段时间的安稳及和平,一面是继续作战直到某一方彻底倒下去!可是如今自己才是那个最迫切想要得到休息的人,再打下去对于自己来说相当于是毁灭性的灾难。这一战自己损失实在是太大,国库已经见底了,依靠着掠来的粮草也只
能勉强支撑到明年秋后。
就说士兵,自己也只能调动临时动员毫无训练程度可言的民兵了,这场仗还有什么打下去的必要?
而且凉州新定,人心思安。就算自己最后得到胜利,换来的也不过是顷刻间的土崩瓦解。从任何方面来说,自己都比敌人更迫切的想要歇兵!
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如今也只能暂且休兵!如今自己占据着最要紧的关隘位置,只要这些地方还在自己手上,那就相当于是扼住了天下的咽喉。
大晋的军事训练是世界上最好的训练,大晋的商人遍布天下。此番是自己准备不够充分,只要自己准备充分,广积粮草,歇兵养民,这天下迟早是自己的。
“好!”王辰并未思量多久便应承了下来,他站起身来向着陈诩道:“但我也有一个条件咱们明白人说明白话,若是不可以的话,这事儿也作罢!”
“殿下请说!”
“我要赵国上艾、井陉、真定、毋极、安熹到阳城以北的土地!如果可以,我便同意议和!”
“殿下放心,我会替你转告赵国陛下,必然在议和之前与陛下一个交代。另一面,也希望陛下能够暂时按兵不动。”
“行了,这事儿我给你三日时间!”王辰强调道:“三日后咱们在城下会盟,若是达不成,咱们再继续厮杀便是!”“谢殿下!”
第五百九十九章 函谷之盟
如果说王辰弑君是后汉十二国乱世开启的篇章,那么纵横之盟便是汉家皇权在这个时代没落的开始,而函谷之盟便是汉家皇权彻底没落的标志。虽说王辰弑君之后天下十二国立,但掌控天下土地及军队最多的还是汉家的后裔宗亲。在天下士人眼中,汉家依旧有可能会反戈一击。然而纵横之盟的建立,相当于是这
些后裔宗亲们在强晋门前,公然承认了那些叛国之臣伪国的正统性及合法性。
而函谷之盟,在天下人眼中已经完全有可能大获全胜的合纵联盟却在这个时候与晋国议和罢战,这就相当于是公然承认了王辰这个弑君之人成为一方霸主的正统性。
七国近百万大军兵分三路,无数恶战之下竟然还被大晋迫和!这一战,天下人闻晋变色。虽然强晋此刻已成残虎,但是在某些人的眼中,晋便是下一个大秦!
以一国之力,力压七国讨伐军,强晋已有称雄天下之势!
函谷关下,那一座座尸山已经清理完毕,高大的盟台搭建完毕。
按照双方的意愿,上窄下宽,不足五丈高低。四面乃是倾泻的小坡,中间开了阶梯之痛盟台顶上。
顶上的区域西面一方有书案一张,而东面一方则陈列了足足五张书案,中间三张较前,两侧两张较后。
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天光,但见函谷关大门轰然打开,张绣领着约莫万余士兵接管了盟台西面的一切防御,与他们对面的正是联军士兵。
很快,随着鼓乐齐鸣,双方的君王都纷纷从自己的大营出发赶赴盟台。
王辰甲胄未褪,腰悬利刃赶着快马向着盟台而来。
正面的诸位君王却已经换上了衮冕,身旁后的乃是诸国大臣。
双方从不同的方向踏上盟台,双方的亲卫士兵此刻都紧盯着对方,生怕彼此之间会动起手来。
“公振!”要说这中间还是有熟识的,刘备曹操袁绍纷纷向着王辰拱手。
“原来都是些旧友,没想到这才多久岁月,一个个都成一国之君了!”王辰冷笑,示意众人坐下。
只是陈诩却并未落座,而是在这盟台中间侧面面北而立,原本楚国的位置上坐的却是文聘。“开始吧!咱们时间都不多,若是谈不好的话,大不了再厮杀一番便是了!”王辰搓了搓手,这盟台上风虽然不大,但却挺冷的。毕竟这中间也并没有设下什么炭火,完全
只能依靠左右两侧的火盆取暖。
众人向陈诩点头示意开始,陈诩上前一步向着台下左右招收,但见一份大地图被人取了过来,由四个士兵将这大地图理开放到了这地上。“按照诸位陛下的意思,河内郡如今划归赵国管辖,诸国不得窥视!以汜水为界,汜水东面为宋国。汜水西面直抵函谷、陆浑归陈国所有,诸国皆不得窥视!此为两郡土地
分配,诸国陛下都已议定,诸位可否还有异议?”“这么分的话,朕只怕会有些意见。其一,朕昔日率军西进,粮草士卒可出的都出了,无一落下。其二,虽然赵国取了河内郡,但有进有出,朕也没什么意见。可这河南尹
明明是大家一起打下来的,如今让宋陈二国收了,难道就不需要向大家表示表示吗?”
不出意外站出来说话的果然是刘备,他的手在桌子上轻轻拍动了几下,看向陈诩,道:“玄扬这般做事,只怕是有些不公吧?”
“好!”陈诩点头,道:“既然齐国陛下需要公平,那么我建议将河南尹交给齐国如何?”
只要不傻都知道陈诩说这话其实是在怼刘备,这抓鬼也是他放鬼也是他,伐晋刚刚议和,却迫不及待的想要跳出来挑唆其他国家。不过这曹操倒是一个明白人,如今对于他而言刘备是自己必须要铲除的一个对手,陈国也是。只是自己现在相对而言会更需要陈国一些,于是便插话道:“征战下来大家都
有付出,大家都有损失。既然齐国陛下有异议,那么我以为就按照前日说好的办法来。我二国向除赵国之外的每一国支付两万石粮草,二千五百金,如何?”
“既然是要公平,而燕国又损失了一个郡,那么我建议各国向燕国支付四万石粮草,五千金,如何?”陈诩盯向刘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闹出这些事情来。
不过王辰此刻却连连拍了几下书案,向着众人道:“当着我的面说这些,怕是不合适吧?今儿大家在这来是做什么的?你们之间的私事下去说,可以吗?”
“好!”
众人这才又端正了自己的态度,暂且将这些联盟内的私事儿放到一边。却说陈诩此刻却走到地图上,指向这赵国方向,向着众人道:“经过赵国陛下同意,决意将上艾到故关、土门关、蒲吾南直到南行唐、上曲阳、望都及北平一线以东交给晋
国,此双方自愿,诸国不可窥视。”
王辰倒是心不大,一下子便将赵国的两大咽喉揽入了怀中,一个便是北面要道的常山关,另一个便是这井陉要道的土门关!
不过现在王辰已经将这二地控制在了手上,如果真的按照实际占领区划分的话,自己还亏了不少土地。
不过这项待遇是将常山、中山二郡分出了一半给自己,若是在哪里屯集重兵的话,无异于是扼住袁绍咽喉,让其动弹不得!
虽然丢了两个大郡,但却取得了几个极其重要的战略位置,这也算得上是一个收获吧?
“其三,诸国议和之后,开关禁,许通商互市,不可以任何不正当理由拒绝双方商人出入境……”
而后又是一些小问题,多是通商有关的事情。等到众人在这盟书之上签订名字,盖上大印的时候已是晌午十分。
随着最后一个名字盖上,双方约定了退兵时间之后,倒也纷纷退往彼此的驻地。
留下了这空旷且无用的盟台依旧矗立在这古旧战场之上,仿若在昭示世人,这乃是函谷战死英灵的坟墓。
无数尸首堆砌,原以为是一国之君踏上巅峰的帝王台,却没想到那么多的鲜血和尸首换来的只是一个议和?天下诸国,起兵于利,收兵于利,国之争斗,终脱不得一个利字!
第六百章 新城之下
随着前方大营相继撤离,这一场席卷九州的纷争也就此落下。
女墙之上,王辰远眺。
他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喜悦,这是一场和局,没有胜没有负,有的只是那数不尽的尸骨。
这一刻,看着关外早已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很可笑。毫无准备,狂妄自大,却不知自己已经悄悄走入了别人的圈套之中。
等到现在再回过头来看的时候,方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可笑。从率军出关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已经陷入了关东人的算计之中。
若非是拼光了大晋立国以来的底蕴,这一战又岂会打成一场和局?
“以前啊,是我想的太天真了。以为仅仅依靠武力就可以征服天下,结果却败在了自己最迷信的东西身上。其实,击败我的不是关东人,而是我自己。”
长长叹了一声,他转身向着城下而去。如今还有一大摊子事情等着自己回去处理,而首先要处理的便是军队调度的问题。整个国家都调动起来参与到这一场大战之中,如今不打了,需要协调的事情并是一纸诏
令那么简单。
“兄长!”城下关羽候着王辰,向其抱拳,道:“如今敌军退军,兄长何不乘势追击?”“追?”王辰摇头,道:“咱们比谁都更需要一场和平啊!这一场大战,咱们损失的太多太多,咱们大晋的儿郎流了太多的血。咱们现在需要的是歇兵养民,而不是再继续这
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了。不是每一场战斗都有机会寻到漏子,然后转败为胜的。”
“那兄长现在是准备要回晋阳吗?”
“不!”王辰摇头,道:“先去一趟关中吧!今儿就走,你随我同去,函谷关防暂时交给公明!”
“诺!”关羽抱拳,又问道:“兄长要带走多少弟兄?”“就陷阵营与一个精锐营,其他的再等调令好了。另外,留李通成廉二人协助公明,其他诸将尽数随行。让文长依旧坐镇陆浑关,他在我才放心。”王辰驻足,深深吸了一
口气方才道:“如今的情况敌军虽然已撤了,但是诸关还是要派重兵屯守,以防不测!”
“诺,臣弟这就下去准备!”关羽躬身抱拳离开。
突然之间没有了战事,整个人好似一下子就轻松了下来。只是那紧接而来的事情,却让自己极为头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天地间刷白的雪已经渐渐消失,留下的只有那空寂的风。
马蹄踏破遗冰,车轮碾过故道,孤军正在这道上慢慢前进。
辒辌车中,王辰已经换上了常服。此刻,他正端坐在这书案面前,提起玉笔想要在这白帛上书写什么,却陷入了沉思,只能让那笔墨点点滴落。
“唉!”
悠悠一声长叹,在这空寂的车中响起。
粗糙的手在这白净的帛上拂过,换上了一张新帛,他提笔点墨,开始在上奋笔疾书,只是片刻一纸诏令已经书写完毕。
但是他却没有拿起来,也没有盖上自己的大印。
凝视片刻之后,他还是将这玉笔放到了一边。
倚靠在身后的胡床之上,看着窗外的风景陷入了沉思。
这里还有自己曾经大战过的痕迹,那是陕陌。千百年来,景色依旧,只是这过客换了一批又一批。
就像是那皇权宝座,天命依旧,只是帝皇却不断更迭。
终究,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也会如那冰一般破碎,这天下又会换上一个名字。景色依旧,只是厮杀的人却已经变了。皇座依旧,只是坐的人已经改了。
“人生一世不过弹指数十年,知其生,未知其死。既如此,称尊又如何?”
他站起身来走到车窗边上,享受着外面袭来的凉风,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更冷静一些。
“传令下去,全军加快速度!”
“诺!”
依稀间,好似看到了那烛水边上的旧函谷关,飞马在这道上驰骋而过。留下的,只有那被时间遗忘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