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飞云渡一役是一场预料之外的遭遇战,但曹操并不认为这场惨败完全是出于偶然,或是一场意外。他深知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纯粹的意外。许多看似偶然的事件背后必然隐藏着潜在的原因,就像飞云渡一役。
那一役,如果李利麾下的西凉军不够机警,其斥候不得力。断然发现不了他曹操和六万大军潜伏在山谷之中。换言之。倘若李利得知飞云渡内藏有伏兵之后稍作迟疑,没有当机立断分兵堵截的话,那么他曹操的六万大军纵然还会落败,却不至于全军覆没,乃至危及他曹操的性命。所以,看似偶然的飞云渡一役,其实隐藏着诸多必然因素,恰恰是这些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必然之中的小细节。葬送了他六万精锐兵马,还为此搭上了他的长子曹昂和侄儿曹安民的性命。
飞云渡一役是曹操永远无法忘却的惨痛经历。亦是一道永远难以愈合的伤疤。他可以忘却自己狼狈逃命的艰辛历程,也可以不计较曹洪、曹真和背主投敌的于禁等人战败被俘的屈辱,甚至可以绝口不提那六万全军覆没的将士,但是他绝对忘不了自己最宠爱且寄予厚望的长子曹昂惨死在眼前的那一幕。
“宁我负人、毋人负我”,这是曹操当年误杀吕伯奢一家之后自欺自人的狡辩之词。其实他当时已经后悔了,但是他不愿意承认,固执己见,认为将潜在的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并没有错。防患于未然,何错之有?是以他坚决不认错,说出“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其实就是一句自我安慰而已。然而正是这样一句话,随后对曹操的影响极大,无形中成为他为人处事的准则。除了他自己之外,谁都可以算计,谁都可以舍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此次为了一举伏杀李利,曹操和袁绍整整商议了三天三夜,最终制定了“请君入瓮”计划。而这个计划便来自曹操亲身经历的飞云渡一役,虽然方式方法略有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当整个计划呈现出来的时候便与飞云渡一役如出一辙。此外,在实施这个计划的过程当中,曹操再次演绎了一出“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戏码,以自损五万精兵的代价诱使李利中计。
结果,曹操成功了。
因此他现在当着李利的面,把自己苦心琢磨四年之久的绝妙计划公之于众,这份成就感让他前所未有的满足。所以他完全有资格得意,有理由兴奋,无须掩饰自己胜利者的姿态,因为此刻的李利就像当年被困在飞云渡山谷里的“曹操”一样,孤立无援,插翅难逃。而这一切便是他曹操的杰作。
之前的历年征战中,他在李利手里没有占到一点便宜,连平局都没有,每次都是灰头土脸的大败而归。但是,他曹操败得起,屡次败在李利手里也不打紧,屡败屡战,他只要赢一次就够了。而这仅有一次的胜利就在眼前。之前李利已经赢过很多次,但那些胜利都已成为过去,如今他曹操只需一次胜利,便叫李利永世不得翻身,永久葬身于此!
居高临下,李利站在宫门城楼上能够清晰地看到曹操脸上的得意神情,看到他趾高气扬的胜利者姿态,甚至能够感受到曹操此时的巨大满足感和成就感。
尽管李利很不待见曹操这副扬眉吐气的神态,但他不得不承认,此次邺城之战自己真的败了。而且是一场空前惨败,败得他自身难保,还连累了城里城外的十几万西凉铁骑。
正如曹操所说,此刻他李利便如同昔日被困在飞云渡山谷里的曹操,四面受敌,插翅难飞。然而李利并不认同曹操的说辞,准确地说他很清楚自己此次为何落败,他不是败在曹操手里。而是败在已经躺在棺椁里的袁绍手上。
事实上,无论曹操付出多么大的伤亡代价,李利都不会相信他。甚至还总想找机会除掉曹操。既然如此,李利为何还会中计呢?这是因为李利做梦也没有想到袁绍竟然将冀州拱手让给曹操,并且全权配合曹操提前设伏,继而赚他李利率军入城。
李利曾经想过袁绍和曹操有可能暗中联手,因此他一直提防着曹操,并调集兵马时刻做好准备。可是出乎李利预料之外的是,真正的危险并非来自曹操。更不是来自城外,而是城内奄奄一息的袁绍。或者说,他此次之所以落败。是因为他被袁绍这个濒死之人狠狠地算计了一回。
袁绍活着的时候从未打赢过李利,不但屡屡落败,而且败得很惨,但他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却赢了一回。换言之。百战不殆的李利此番是被死人的算计了。他低估了袁绍的魄力和胸怀。以至于他时刻防着曹操,却根本不把袁绍放在眼里。结果袁绍虽然已经死了,却在死后打赢了生平最后一仗。
这便是汉末诸侯的可怕之处。
尽管李利拥有后世记忆,可以事事料敌于先,抢占先机,从而在大战伊始便立于不败之地。可是这份先知先觉的后世记忆终究不是万能的,一次失误就能让他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彻底失去之前得到的一切。甚至危及生命。
他以为自己能够占尽先机,殊不知正是由于他李利的出现、并迅速崛起。无形中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尤其是那些他自以为很了解的各镇诸侯。当这些诸侯所面临的形势发生改变的时候,他们时刻提防的对手也随之改变,对手都变了,那么紧随其后的战争和战术策略也必然改变。由此引发一系列的巨变,一切都已脱离历史轨迹,变得面目全非,从而让天下局势变得扑朔迷离,无法预料。
李利知道这种改变无法避免,但他以为自己成为天下最强大的诸侯之后便可以掌控天下局势,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将其牢牢控制在手中,确保自己始终立于不败之地。但是他却忘了,局势虽然可以由强者掌控,但人心却不受控制。随着局势的改变,诸侯们迫于形势而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初衷和奋斗目标,从而适应形势的变化,最终达成他们想要的结果。
事实上李利从未轻视任何一位诸侯,每逢战事都很小心,力求做到缜密谨慎,不给敌人留下丝毫可乘之机。此番征讨冀州袁绍同样如此。但他多少还是有些轻视袁绍,认为袁绍已是笼中之鸟,纵有通天之能亦无济于事,仍旧改变不了败亡的命运。孰料正是这份轻视让他遭遇征战以来的首场失败,败得很彻底,不仅十几万西凉铁骑朝不保夕,就连他自己都陷在城中,生死难料。
“大将军若是无话可说,那曹某便不奉陪了。黄泉路上多歧路,大将军一路走好!”
就在李利低头自省之时,曹操的声音再次传来,促使李利闻声回神,冷眼俯视着曹操,沉声道:“孟德切莫得意忘形,莫非忘了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袁本初尸骨未寒,此刻就在宫殿之中,难道孟德可以心安理得的置若罔闻么?如果李某没有看错的话,眼前这些将士和周边围困府邸的数万大军应该都是袁本初麾下的兵马吧?而今袁绍已经死了,而你曹操竟然连问都不问一声,如此凉薄无情之人何以服众,为汝卖命的十余万将士谁不寒心?”
“呃!”曹操闻声色变,怒视着李利,眼角余光却在观察两侧将士的神色,却见他们一个个低着头,面露愧色,俨然是受了李利的蛊惑,不由得怀念故主。
眼见于此,曹操顿感大事不妙,怒声呵斥道:“李贼妖言惑众,尔究竟意欲何为?本初兄现已归天,难道尔还不放过他的尸首吗?”这是地地道道的恶人先告状。曹操已经预感到李利企图以袁绍的尸首要挟于他,于是索性把话挑明了,抢先反咬李利一口,让李利趁早断了以袁绍尸首相要挟的心思。
“哈哈哈!”眼见曹操恼羞成怒,李利放声大笑,朗声道:“曹孟德莫要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李某今日虽然身陷重围,却还不屑与行此下作之事!倒是你曹操会不会如此下作却是犹未可知?你切莫以为你的算计能够瞒过天下人,你此刻在想什么,李某了若指掌。
刚刚你之所以矢口不提袁绍,是因为你想纵火焚毁整座府邸。所以你根本不敢提起袁绍,惟恐十几万袁军将士知道袁绍的灵柩此刻就在宫殿之中,便不愿纵火焚烧这座府邸。是以你刻意避而不谈,事后再佯作对此毫不知情,如此便可不了了之。曹孟德,李某没有冤枉你吧?”
话音未落,不等曹操开口说话,李利便厉声暴喝道:“如此奸诈之人却佯作仁义之士,李某深以为耻,为这些替你卖命的袁军将士感到悲哀!尔等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何等卑劣之人,此等无情无义之庸主,尔等竟然愿意跟着他,莫非瞎了眼吗?
呵呵呵,袁本初一世英名今日便会在尔等手里,即便是死了还落得尸骨无存!偌大的冀州都拱手送人了,死后却被恩将仇报,纵火焚尸,挫骨扬灰。悲哉,哀哉不值啊!”说话间,李利仰天长叹,声情并茂,俨然是正义的化身,替袁绍和眼前数万袁军将士鸣不平,公然声讨曹操,将其贬斥的体无完肤,一无是处,霍然是天底下最无情无义无耻的卑劣之徒。
很明显,事关自身性命,李利此番也豁出去了。如今他被袁绍和曹操设计陷害,身陷重围、性命不保,因此他不再有任何顾忌,不择手段绝地反击,毅然决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袁绍既然慷慨到将偌大冀州拱手送于曹操,那么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曹操平白得了冀州,难道还能弃袁绍的尸首于不顾?
是以李利口口声声说不屑于要挟曹操,但实际上他还是以袁绍的灵柩为质,胁迫曹操不敢纵火焚烧宫殿。如果曹操一意孤行,执意纵火烧毁袁绍的府邸,那无疑是印证了李利刚才这番话,坐实了无情无义、恩将仇报的恶名。如此以来,曹操如何提领冀州,如何能够收服冀州大军,又如何赢得冀州百姓的拥护?须知这个时代讲究的是三纲五常,仁义礼智信,遵奉人死为大,入土为安,根本没有火葬之说。
显而易见,李利此刻最担心的便是曹操下令大军纵火烧毁宫殿。须知时下的府邸或宫殿,乃至所有房屋,八成以上都是木材搭建而成的,最忌纵火(也叫走水)。正如李利屯军的这座规模庞大的宫殿一样,一旦被人四面纵火,无须半日便可烧得一干二净。届时,李利及其麾下两万余兵马除了拼命突围之外,便要葬身火海,断无全身而退的可能。昔日洛阳皇宫便是这样被焚毁的。起初只是皇宫着火,而后越烧越旺,继而漫延全城,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最终将一座数百年的帝都化作废墟。
所以李利当众挑明曹操的险恶用心,并大肆蛊惑刚刚归附曹操麾下的袁军将士,从而将曹操逼到死角上。李利正是看准了曹操刚刚接手冀州军,人心浮动,根基不稳,又得了袁绍的莫大恩惠,正所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故而,曹操此刻没有退路,不答应也得答应。
事实正如李利所料,被逼无奈之下曹操只能暂时妥协,硬着头皮当众应承下来,以安军心,随后再从长计议。
第073章浓烟翻滚惊两岸
南岸大营,东边营寨。
刚刚率军返回大营的周瑜大步流星地走进大帐,一边解下战袍,一边命令各营将领立即出兵,将大营四周和东门外三十里全部搜查一遍,一旦发现可疑人员,不论是非一律抓捕,待战后再作区处。
随着众将领命离开,大帐里只剩下周瑜、许褚、庞德和马岱四人。而他们也是各营主将,地位与周瑜相差无几,只是临时奉命在周瑜帐下听候调遣。
“方才主公震怒,若非公瑾主动请罪,恐怕我等便要一同受罚了!”
甲不离身的许褚落座之后,面带愧色的低声叹息道。
周瑜轻轻摇头,正色道:“此次确是我等失职,理应受罚。幸得主公宽宏,又适逢大战在即,才得以免于处罚。不过主公震怒不是没有道理的。我等在此驻军已有二十余天,之前大营周围并无敌军出没,但昨夜东门外两百余名斥候竟然被人无声无息的灭口了,而我等却对此一无所知。这便是失职,也难怪主公对此甚为不悦。
易地而处,我等也断然不会容忍帐下兵马发生这等事情。是以我等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对周围的一切都要格外留意,切莫再有半点疏忽。若是再有差错,无须主公责罚,我等又有何面目统领一营人马?诸位以为然否?”显然,周瑜已经意识到自己之前有些意气用事,以致出现重大纰漏。此时正欲亡羊补牢,弥补之前的过错,拾遗补缺。以便将功折罪。
许褚、马岱和庞德三人纷纷点头,完全赞同周瑜所言。这时,庞德似乎想起什么,皱眉说道:“依公瑾所言,末将倒是想起一件事,之前还不觉得有何不妥,但现在看来却是有些蹊跷。”
“哦?”周瑜闻声神色微变。当即问道:“令明不妨直言,究竟是何事?”
庞德应声道:“前几天夜里,曹军每日很晚才安寝歇息。有一天深夜。末将领兵巡夜时无意中看见曹军营帐里竟然堆着许多木炭,并且还有上千名兵士正在连夜搬运这些木炭。于是末将便前去询问,曹真解释说,‘那些木炭是前一段时间取暖剩下的。还没来得及清理。眼下天气转暖用不上木炭了,便搬到大营后帐中存放起来,待战后再行运走。’
当时末将并未察觉有何不妥,遂不再深究,毕竟大军出征之中携带一些备用的木炭也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末将觉得似乎有些不对,曹军前来会盟时是从兖州过来的。如果他们的随军木炭还有剩余。那也应该留在兖州,何以大费周章带着木炭渡河(黄河)。带到河北战场上来呢?”
“随军携带木炭?”周瑜沉吟一声,眉头瞬间紧皱成团,疑声道:“眼下已是四月底,进入初夏时节,这个时候为何还要带木炭出征呢?”
说到这儿,周瑜骤然睁大眼睛,“噌”的一声长身而起,面色骇然道:“不好!我等中计了!快、快、快,速速带领大军出营,尤其是战马,一匹也不能留在营中!”说话间,周瑜招手示意亲兵上前帮自己披甲,并随手取下挂在衣杆上的战袍。
庞德闻言似有所悟,却是一知半解,而许褚、马岱二人则是毫无头绪,遂惊讶道:“公瑾何以如此焦急?这”
周瑜抬手示意马岱不必多言,急声道:“那曹军营中的木炭绝对不是剩余的,而是刻意从兖州带过来对付我西凉铁骑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等此刻就坐在火炉之上,营帐周围肯定埋藏着木炭。一旦大营起火,这些事先埋在地下的木炭就会被引燃,如此后果不堪设想。果真如此,我等将死无罢了,事不宜迟,我等速速率军离开大营。出营之后,擂鼓聚将,将之前派出去的兵马全部召回来,而后前往东门、、、不,直接前往南门!”
就在周瑜边走边说话的时候,许褚快步走出营帐,径直跑到营帐后面,挥刀砍向地下,赫然看到泥土之下半寸便是黑漆漆的木炭。
“公瑾所言丝毫不差,营帐周围果然埋着大量木炭!”许褚横眉冷目的怒声道。
此时周瑜正好走出营帐,听到许褚的话后他尚未开口说话,便霍然看到西边和中军营寨上空浓烟滚滚,靠近中军营寨的马厩里传来阵阵马嘶声。
霎时,周瑜脸色煞白,脚下一步踩空,猛然向前栽倒。幸好许褚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公瑾为何、、、啊,大营起火啦!”伸手扶住周瑜的一瞬间,许褚赫然看到周瑜的营帐后方升起浓烟,那红彤彤的火苗已然清晰可见。
“仲康、仲康,速速领兵徒步出营,越快越好!还愣着作甚,快呀!”这是周瑜第一次对许褚厉声大吼,并拽着许褚往前走。
“走水、走水了,出营、快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