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帝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便沉声道:“抬起头来。”
贾心中一动,缓缓抬起头看向御案之后,便见那日在教坊司暖香阁所见的“黄公子”,穿着一身龙袍,正坐在御座上。
宣武帝也算是仪表堂堂,少年天子更有一番威严。
展现演技的时候到了!
贾先装作失神片刻,再在一秒钟内多次变换眼神,低下头后又忙抬起了头,眼神躲闪。
宣武帝似乎很满意贾的反应,脸上浮现一抹笑意,颇有些少年心性。
“贾公子,听闻那日妙锦姑娘最后请了你入内……只可惜被东厂的人坏了你的美事。”
贾心中纳闷,现在虽然两人相认,但正常的反应不应该是心照不宣,略过那事吗?
皇帝进教坊司,绝对是可以写进史书的丑闻,那些朝中清流如果知道了,绝对会用口水淹没大明宫。
还有那天东厂的人不是来抓陈近南的吗?
在你皇帝眼里东厂的人比反贼还可恨?
贾估计宣武帝打着图穷匕见的主意,要挑明此事让他站队,不准骑墙。
贾也不去接这忌讳的话茬,躬身道:“学生惶恐。”
宣武帝沉寂片刻,端着茶杯自饮,忽然他开门见山道:“贾,以为东厂如何?”
贾道:“东厂行事霸道,任意乱为,臭名昭著,民间早有怨言。”
宣武帝又沉吟道:“你以为魏鳌如何?”
“魏阉霍乱朝纲,党同伐异,作恶多端,此乃天下人皆知!”
不就是喷人吗?贾还挺擅长的。
“放肆!”宣武帝道,“厂公一心为公,忠于国事,岂是你等可以妄言的?此等言论以后休得再说!”
你他妈!
贾心中暗骂,他拱手道:“学生谨记陛下圣言。”
皇帝的语气生硬、淡漠,似乎真的动怒,但贾自然不会傻乎乎的相信他和魏鳌关系有多好。
宣武帝话锋一转:“如今你高中状元,不知你有何志向?”
“学生是一介武夫,如今九边不宁,学生的志向自然是保家卫国,扫灭鞑虏……”
贾说了大串的假大空的话,最后添了句皇帝想听的“唯陛下马首是瞻……”
此后继续问答,贾既知宣武帝的心思,在他有意迎合之下,宣武帝对这个少年状元郎更为欣赏喜爱,以至于不等后日兵部授职,当场封官许愿起来。
宣武帝给贾授了个“一等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的官儿。
龙禁尉是实职,领俸银的五品美差。正五品应该相当于云骑尉,年俸银八十五两、米八十斛。
若无贾干预,后贾蓉通过戴权花了一千两白银就买得了此官。
而一等龙禁尉是从三品吗,待遇权位自然更高。
按照国朝惯例,武状元授三品参将,一等龙禁尉御前听差,矮一级也很正常。
贾还算满意。
“那以后多隆就是我顶头上司了?在他手下应该挺好混的吧?”
第40章 送个丫鬟给他
“你是说哥儿中了武状元?”王熙凤有些难以置信的道,“怎么这么突然,前些日子谁都没听见信,今儿大哥哥你就来报喜了。”
“弟就是这个性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贾珍笑容满面地道:
“他进京来就是武举的,我都命人留意着。今天殿试上,皇上钦点了弟为武状元。我得了信,就连忙来给老太太并各位婶婶们报喜……”
宁荣两府,以宁国府为长。但因为十几年前宁府押错了宝,牵扯夺嫡,才逐渐衰落。
如今宁府式微,贾珍这个族长也是名存实亡,贾家大事都由贾母做主。
现在宁府出了个有造化的种子,贾珍自然与有荣焉,说是报喜,更多是在贾母等人面前炫耀。
荣府贾环等庶子不说,贾琏捐了个同知,成天无所事事,贾宝玉养在妇人之手,更是文不成武不就的。这样与贾一对比,就显出差距了……
碧纱橱内,贾家的众姐妹们听到了贾珍的报喜,都是反应不一。
宝玉听贾珍说起贾,又想到了那日所见的俊美高雅,芝兰玉树的公子哥。他还在出神,又听见贾珍说什么“武状元”,才幡然醒悟。
宝玉听到这话就有些怅然若失了,他原本以为遇上了一个雅人知己?没想到又是一个市侩虚浮的禄蠹俗人!
宝玉是最恨仕途经济的,那些研读经义大学,参加科举的文人在他眼里都是俗不可耐的,更别说贾这种武夫了……
探春满脸的向往,她自言自语着:“被皇上钦点为武状元,这是多大的荣耀?二哥真是好样的,光耀我们武勋之家的门楣。”
黛玉表情淡淡,并不关心东府的事。但她是个细腻的性子,留意到了宝钗微变的脸色,便想起宝钗也是从金陵而来的,不知两人之前是否就认识了。
迎春反应慢了半拍,愣了一下才说:“武状元?那二哥的武功不比那些话本里的江湖大侠还高了?”
宝钗看了她一眼,提醒道:“又胡说了。”
这个时代,女子无才是德,大家闺秀就算认了字,也是看些《女诫》之类的正经书本,话本是看不得的,尤其是些才子佳人,更是禁书。
迎春红了脸,赶紧低头,也没找补两句。还好在座都是姐妹,如果有长辈在,定要挨训。
探春追问道:“那二哥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他还这么年轻,以后不会练成活神仙了罢?”
她们这些女子都被圈在院里,探春知道只有宝钗有些见识,便缠着她问。
宝钗便说:“武举考的是策论和弓马,与江湖武夫不能一概而论。但他的武功自然是不俗,想来飞檐走壁是能的。”
探春听的有些出神,恨不得自己也是个男儿身,去考个武状元回来。
宝钗见状点了下她的鼻子,笑道:“别只看人家现在风光,要想他人后吃了多少苦头。”
宝玉本就不喜贾是个武人,听到姐妹们都在议论他,便怒道:“做个体面清净的雅士不好?非要学的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蠹之流,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
贾家姐妹自不敢多说,宝钗素来是个大气的性子,也不与宝玉计较。唯有黛玉眼神不善地看着宝玉。
以宝玉之言,她的父亲林如海也入了国贼禄蠹之流……
宝玉留意到了黛玉的眼神,自知失言,一时又无处辩解,只能长叹一声,心中就有些埋怨贾了,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了。
屋内好不热闹,末座一个身量未足的小萝莉满脸疑惑地旁观着,仿佛神游世外。
“东府的二哥哥成武状元了?”
荣庆堂下,贾母自然看出贾珍那点小心思。如果贾考的是科举的状元,她还会嫉妒一番,为啥不是宝玉?
贾母想着贾家后辈出了个争气的也好,但又想贾自幼养在金陵,恐怕与两府不亲密,如今他没住在东府就是最好的证明。
贾母便开口提了一嘴,让贾珍把贾接回府里住。
待贾珍走后,贾母看向一旁侍奉的鸳鸯。
“鸳鸯,告诉后院,让前阵子来的赖家那个丫鬟,晴雯,打发到哥儿身前伺候。你亲自送过去。”
鸳鸯连忙应了声。让她亲自送过去,自然要说清楚,要贾记得贾母的好。
贾母又看着众人解释着说:“因为那些个陈年旧事,算我们亏待了哥儿,任他长在金陵,也不闻不问的。”
王熙凤笑道:“晴雯那丫头我记得,颜色一等一的好,手里针线功夫更好,赖家的丫鬟还被老祖宗调理过,老祖宗是给哥儿大体面了。他得了这个丫头,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了,成天念着老祖宗的好。”
贾母说:“不求他念我这个老婆子的好,只要不忘记自己是贾家人就行了……”
贾出了皇城,一路风风光光回到家,刚打开院门,就看见翠果、香菱领着几个丫头齐跪成一排磕头。
“状元爷好,给状元爷请安!”
说罢几个丫头齐凑上来,要赏钱沾喜气。
“都有都有,翠果去账房支,一人三百文!”
几个丫头自然笑得合不拢嘴,她们的月钱左右不过这个数了。
贾见香菱还跪在那儿,没有凑趣,就把她拉起了。
他拍了拍香菱膝盖上的灰尘,又揪了揪她的脸蛋说:“去给爷端杯茶进来。翠果你让人烧水,我要洗澡。”
贾回了书房,又复盘了一阵在大明宫和皇帝的谈话,才拿起了桌面上的信件。看完后他眉头一皱。
信是从金陵寄来的,马秀才写的。
贾走后不久,马秀才在一家酒楼被薛蟠堵住,暴打了一顿,断了条腿,医不好了。
殴打有功名的秀才,可不是小事。马秀才自然告到了应天府。
但应天府知府贾雨村和贾家有旧,自然不敢得罪薛家,胡乱判了此案,让薛蟠安然逃脱,来到了神京。
贾摇摇头,自马秀才把他当枪使后,他对此人的感官就很差了。
但明面上马秀才是他的人,薛蟠此举就是在打他的脸了。
贾想了想,把书信收好放在一边。他也不能就此事去找薛蟠的霉头,毕竟薛蟠是族亲,马秀才是外人,闹起来也不占理。
但贾知道,薛蟠这人混账惯了,在神京城也不消停。
只等薛蟠什么时候落到他手里了,再翻旧账!
第41章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贾从怀里掏出三千二百两的银票,放在柜子里锁好。
其中一千两是苏灿输给他的,其余的是武举时多隆帮他押注挣来的。
“还顺带发了笔小财……”
正所谓人无横财不富,今天皇帝许他的职位,一年俸银也只有一百三十两。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院内传来,打断了贾的思绪。
香菱扶着门框细声说:“二爷,西府的鸳鸯姐姐来了。”
“鸳鸯?”贾知道,多半是荣府有事。
他走到院子,就见鸳鸯一手拿着绢帕,一手提起裙裾,跨过门槛走进院内。简单一个动作,却十分显露身段,让贾多看了两眼。
这鸳鸯倒是长熟了……
贾知道,鸳鸯不仅颜色好,德行、能力都是拔尖的。
她是贾母的大丫头,连王熙凤都能打趣,但她在贾府中从不自傲、仗势欺人,深得上下好评和尊敬。
但就是这样一个好姑娘,最后的结局却十分凄凉,在贾母死后被贾赦逼得上吊自杀……
鸳鸯见贾望着自己出神有些奇怪,脸色不由得红润了三分,她走近行礼。
“二爷好。”
贾回了一礼,“今儿那股风把鸳鸯姐姐吹到我院里来了。”
“我是来道喜的,二爷中了武状元的事,在两府已经传遍了。”鸳鸯一笑,“老太太听了也很开心,说二爷是个有造化的。”
说着鸳鸯像是献宝一样揽过了一个穿着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身姿绰约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