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正我笑道,“忍不了,是好事,我也是忍无可忍,才走到今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难事,也是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说完这话,忽然不看鹿尘,转头看向王小石,“你师父还好吗?”
王小石道,“师叔是知道的,家师一向如此,该是如何,就是如何。”
诸葛正我惋惜道,“相比起我,你师傅才是有用之身、绝艺之才,却不愿意重出江湖、为江湖效力。”
王小石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家师的性情,与其料理乾坤,不如采菊东篱。师叔是孔明再世,家师却是陶公知己。”
诸葛正我道,“不过你却来了。”
王小石道,“我是跟着鹿大哥来的,他以身作则,教会了我许多。”
诸葛正我欣慰地点了点头,又看向了郭大路,“小兄弟,张天机还在为人民奔走,为天下拼命么?”
郭大路道,“义父他常常说,他救人的时候,也好像把自己挽救。”
诸葛正我叹气道,“他是执拗的性子,也是刚强骄傲的为人,就是受不得委屈,不愿意入朝为官。听说们天机组织,认为为官者如同走狗鹰犬,你义父怎么看待我?”
郭大路道,“义父他认为,世上的事情,有动有静,有大有小。方今大宋,千疮百孔,有人做大事,有人做小事,有人做急切的事,有人做长远的事,没有孰高孰低。他认为,自己是前者,诸葛先生是后者。”
诸葛正我颔首,忽然笑了笑,他笑得十分可爱,不是属于老者的慈祥,而是属于年轻人的可爱。
他欢喜又欣慰,喃喃自语般说,“张天机这般说,看来我没有做错。”
这话说得,好像他很看中张三爸的评价,若张三爸评价稍有差池,他会从自己身上寻找问题一般。这固然是因张三爸江湖地位极高,但诸葛正我江湖声望,其实也远在前者之上。
这只可见得诸葛正我其实十分自省,自悟,自查。
诸葛正我又转头看向了段誉,这下又换了神色,正色道,“段小兄弟,你贵为大理段氏皇室,乃是国宾。”
段誉匆忙行礼道,“我是家里呆着闷了,不做多想,前来叨扰而已。”
诸葛正我笑道,“那就是江湖朋友,请,请,请。”
再转过头,去见李莫愁和小龙女,“尊师还好么?多年未见,不知道她是否仍钟情于重阳真人?”
李莫愁这个自我自负的小道姑,在诸葛神侯的面前,也难得正经道,“她爱重阳老道士,当年爱了,这辈子也爱了。定时带我们去重阳宫见老道士的画像,却不如神侯好看呢。”
小龙女也点点头,“老爷爷,你笑得好看,多笑笑。”
诸葛正我见她天真烂漫,微微一笑,客气了几句之后,便遣散了其他人,甚至包括师侄王小石在内,只剩下了鹿尘一个人。
鹿尘清楚,刚才是正常的长辈与晚辈的交流,之所以说那么多,只为了与自己单独交流。
果不其然,他人一走,诸葛正我立即对鹿尘道,“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有主意的人。他们都是人中龙凤,无不服膺于你,这叫我放心。近来临安府风云激荡,许许多多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你心中是否有数?”
鹿尘道,“依晚辈看来,日前临安府有四件值得在意的事情。”
诸葛正我哦了一声。
鹿尘自顾自道,“第一件事情,是因皇帝起用岳将军,使得风头逆转,进而下令让京师势力整合。金风细雨楼同六分半堂,不得不被迫相争,直至剩下一家为主。”
诸葛正我道,“你怎样看?”
鹿尘道,“相比起雷损而言,苏梦枕要好得多。”
诸葛正我捕捉到鹿尘话语中的意思,“但这只是相比起来说。”
鹿尘道,“没错,苏梦枕杀戮太重,野心太大,他已经深深陷入到了权欲之中,不可自拔。这当然也是时也命也,他有他的难处但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人主导整个京师的黑道势力。”
诸葛正我叹了口气道,“常年以来,我都支持苏梦枕。”
鹿尘道,“我很清楚,这是没得选择,只因为蔡京选了六分半堂,您就必须选择金风细雨楼。其实您当然可以继续支持他,但时至今日,有个人会将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一同摧毁。”
诸葛正我皱眉道,“这个人是谁?”
鹿尘道,“当然是我。”
诸葛正我动容道,“你要以身入局?”
鹿尘道,“没错,我忍无可忍,无法再忍。我从来到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别人帮我,从来也都是别人找我麻烦。我现在就想要帮帮别人,我更想要找找别人的麻烦。”
诸葛正我沉默许久,点了点头,“好,很好。你若有机会,就尽力去做。四大名捕,皆可为你大开方便之门,只是毕竟不如蔡京秦桧,横行无忌,望你谅解。”
鹿尘笑道,“这就够了,你大可以两头下注,因为我有自信,可使得你随时间发现,我是唯一正确可能,并将原本给予苏梦枕的支持,全数给我。诸葛神侯,请拭目以待吧。”
诸葛正我终于忍不住苦笑起来,“你真是我在世上见到第一自信之人。那你所说的第二件事情是?”
鹿尘严肃道,“神侯可听说了‘燕南天宝藏’的消息?”
他顺势将自己的怀疑,道了出来。自然要隐去《绝代双骄》这本书,只是把种种疑点,一一推理。
诸葛正我道,“没错,关于这件事情,我亦感到疑惑。一开始,我觉得是蔡京秦桧,又要弄出什么阴谋诡计。直至后来,我发现他们亦有动向,朝着那携带藏宝图的江湖人动手,方醒觉这并非他们的意思。”
鹿尘道,“我听说,那携带藏宝图的是个女子,叫铁心兰。她是昔年江湖上十分有名的黑道高手狂狮铁战的女儿,但武功拙劣,不如其父的十分之一。如此一个人,成了众矢之的,岂止保不住藏宝图,自己也将下场凄惨。”
诸葛正我迟疑道,“这事情透露出种种诡异,我正犹疑,是否要令四大名捕前去,照你的意思?”
鹿尘微笑道,“我建议可找到铁心兰,暂且收留下来。若有人想要借助燕南天宝藏的消息,动荡人心,做点什么。他一定不甘心于这样一个结局,于是很快就会有第二张燕南天藏宝图出现,到时候诸葛先生再顺藤摸瓜不迟。”
诸葛正我舒展了眉毛,“好,这是万全之策,就照你说的去做。那第三件事情是?”
鹿尘道,“我希望能由神侯面见皇帝,告诉他昔日在赵府城的来龙去脉。尤其要说明的是,有位帮助完颜洪烈的西夏一品堂高手,可能是汉人,乃至于宋人。欧阳克看出他的武功底细,说漏了嘴,好像是慕容世家的人。”
诸葛正我听了这话,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看了鹿尘许久,“你确定?”
鹿尘脸不红,心不跳,“我能确定,这是当时欧阳克亲口对我所述,他是欧阳锋的亲侄子,就算未至先天,怕不会目光有差。慕容世家是咱们大宋的武学名门,必不能容下这等败类。”
诸葛正我心领神会,深知鹿尘无论从何处知道这消息,都注定不可能说实话了。
他也不强求,点点头道,“你有你的秘密,我不追问。但若这人真是慕容世家的人,确实应当公之于众。好,这件事情我可以替你办……第四件事情是什么?”
鹿尘道,“是公子羽,我希望神侯能看着他。”
这个名字,让诸葛正我一怔,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如鲠在喉,“你遇到他了?那你们怎么……”
鹿尘苦笑道,“托祖师娘娘的福,我能完好无损,逃过一劫。”
这理由说服不了诸葛正我,他皱着眉头看鹿尘,像是要看出他是否已中了极乐大悲咒。
作为曾亲自与公子羽交过手的人,诸葛正我非常明白,这家伙可怕危险之处,不是林朝英隔着千里之外能解决的。但看来看去,鹿尘并无半点身中极乐大悲咒的迹象,他只得接受这一事实。
诸葛正我点头道,“好,我会时刻关注他的行迹,若有机会,我比任何人都想杀他。”
鹿尘忽然道,“还有件事情。”
诸葛正我眉头一挑,他觉得这四件事情,一件比一件大条。现在居然还有一件,久违的头疼起来,“这件事情是?”
鹿尘笑道,“老崔说了,待我回了临安要请我喝酒,为何不见他人?”
诸葛正我心神一松,终是莞尔一笑。
他们这一番交流,都是谈的公事。诸葛正我总能在初次见面,便找到一个人最舒适、最简单的相处方式,他一眼看着鹿尘,便知道这少年是个心中有万民疾苦的人。
这种人通常过得急迫,做事紧迫,要把自己许许多多精力,用在实事上。所以诸葛正我和他说话,绝不多说半句废话,也不客套客气,而是实实在在,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
他不可能因鹿尘一席话语,倾注所有,也不掩饰对鹿尘的期待及看好。总得来说,鹿尘博得了一些承诺,一些帮助,以及一件事情。
那就是,慕容复要惨了。
当夜,鹿尘带着众人暂居神侯府内,并且再次见到了追命。并跟着引荐认识无情、铁手、冷血,然后是一场酒宴。
四大名捕名字可怕,其实无情很多情,冷血很热血,只有铁手一个人的称号老老实实,与人相符。他一双手真如铁一般,内力修为也几乎达到一种可怕夸张的地步。
是夜,鹿尘和他们相谈甚欢,相醉一场。
而同时,诸葛神侯连夜入宫,将慕容复这桩子事情落实。诸葛正我一向老成持重,鲜少有这么失态,区区一个慕容复自然没有这般能耐,他怕的是慕容世家。
综武世界的慕容世家,族群庞大,子系繁杂,在江南盘踞,将霹雳堂雷家也收纳其中,势力之大,几可比拟丐帮和权力帮。
诸葛正我怕慕容复并非单打独斗,而是代表慕容世家中至少一部分人的意思,那么便麻烦了。
赵构就算是笨蛋,也是笨蛋中的聪明人,是蠢货,也是蠢货中善于自保者。他先被诸葛正我打扰,本来大怒,直到诸葛正我苦心孤诣的阐述,方才醒觉过来,冷汗涔涔的下令,派遣使者试探慕容世家的意思。
一旬之后,慕容世家的回信到来。不愧是世家大族,他们自查自纠,很快找上燕子坞的慕容复,意图拿了下来,交代出去。
事实证明,慕容世家并非人人都念着数百年前的过往,或者该反过来说,恰恰只有慕容复一脉才有这疯癫狂想。他们在大部分时候不惧皇权,但也绝不愿意公然造反。更理想的情况,则是一辈子当自己的江南土皇帝。
慕容复自诩为不忘祖宗荣光,却被他们视作害群之马。哪怕不是皇帝质问,他们自己知晓了此事,也要将这人清理出去。
无奈之处在于,这消息是好,却也不那么好。至少鹿尘可知,慕容复并未身死受刑,而是趁机反抗,打伤了同族弟兄十几人,夺门而去。什么阿朱阿碧,四大家将,自然也都随之流落,不知所踪。
这结果令人遗憾,但从此以后,他们将要身份调换,慕容复是过街老鼠,鹿尘是大宋上宾。于是瑕不掩瑜,鹿尘满心仍是快活。
并且可想见的一点是,慕容复流离失所之余,更会苦心孤诣的思索,却怎么摸不着头脑,自己这般小心,到底如何露出了破绽。
这一招举报封号,打击报复了慕容复,却也暴露了鹿尘自己。人人都知道鹿尘并未失踪,也没有受害。他不知何时,从全真教消失,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诸葛神侯府,并打了慕容复一个措手不及。
慕容复当然也知道。
鹿尘清楚,下次见面时,自己和慕容复恐要直接动手。但他不怕也不惧,反而十分期待。
另一方面,慕容世家则再次派人送来礼物,他们本要将这些东西送去全真教,但鹿尘到了临安,便就近送来,并且因慕容复一事,送得更见丰厚,算是一种示好。
送来礼物的人更是微妙,她是女人,慕容世情的女儿,人间九秀排行第九,名叫慕容九。
(本章完)
第88章 蛰伏沉淀,江湖爱豆
时光荏苒,这两月功夫,鹿尘终日待在诸葛神侯府内,忙这忙那,没个停歇。
他是忙,也是蛰伏。他不敢不如此,也不能不如此。他和诸葛神侯都相信一点,临安府内外,有很多人想杀鹿尘,害鹿尘,欲将鹿尘吞下了咬碎了在肚子里消化一千八百次。
其中不只旧恨,如因岳飞起用而被贬谪的蔡京秦桧。也有新仇,譬如江陵府一事,使得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双双折损面子。
闻巡抚也是个有脾性、有魄力的人,将他们在江陵府中的丑陋行径,摆在了某程度的台面。就算不是公之于众,至少也令许多江湖人士,得以知悉两大帮会暗中搞些龌龊事情。
他毕竟是科举高中的文人,心头有文胆文气,欲要为天下做些大事。此番乘势而起,手段百出,还约见江陵府里里外外、黑道白道的朋友们,形成一股庞大的力量,却站在了中立。
这股新兴力量,受迫而起,对雷损很冷漠,对苏梦枕更加疏远。
这样的冷漠和疏远非常有底气,非常有根基,因为他们已付出了代价,自然也应该有特权就是坐山观虎斗、骑墙看胜负的特权。
但这种特权,也显而易见的无奈与可怜,因这是用自家孩子的健康、人生换取来的。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均在此事上理亏极多,再逼迫得紧了,威严大损,得不偿失,也只能视而不见。
江陵府在短暂的时间,正在进行极为复杂、宏观、大而难见的权力重组。
明面上的首脑,自然是朝廷册封的闻巡抚。他如此大动干戈,大干一场,自然成了众矢之的,这其实是非常不明智的。
鹿尘未曾想到他有如此胆魄,第一次见闻巡抚时,这人还几番试探。一看鹿尘进京,联系了诸葛神侯,干脆不管不顾起来。显是读书多年,却救世不得,骨子里有股郁结,乘此机会大抒大发。
鹿尘见得这事儿,更加肯定:方今大宋,有志之士众多,不是人人都欲糜烂堕落、醉生梦死的。但人心自有尺度,不可低估也不能高估,大家不是没有心气,不是没有愤慨,只是缺乏了一个人振臂一呼,使得宋廷震动而已。
鹿尘非常愿意,也非常荣幸的做这样一个人。
于是,为支持闻巡抚的,鹿尘派出王小石、郭大路、段誉三人,为防止明里的刀。而暗里的枪,还有诸葛神侯府参与,给予支持,使得他们更有底气。
临走前,鹿尘对三人说,“你们此行,须得明白一桩事情,我们旨在帮助江陵府脱离别人的控制,而非令江陵府归于我们控制之中。这别人,不是金风细雨楼,也不是六分半堂,甚至不能算是朝廷。”
他的话,一向大逆不道,吓死个人。四大名捕也好,诸葛神侯也罢,听到这儿,总是装聋作瞎,充耳不闻,自顾自去干别的事情。
王小石听从并询问,像学生对待老师,“那是什么?”
鹿尘道,“是百姓,百姓想过怎样的生活,你们要去问,再去做。所以,咱们不是一个势力,也并非一个帮会,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我们只是志同道合的一伙人。可以聚,也可以散,我们因世道太乱而见,若天下归定,你我可以老死不相往来。”
郭大路点头道,“我明白,我们做的这些事情,都与鹿大哥和诸葛神侯府无关。”
鹿尘笑道,“这是聪明的做法,也是该遵循的道理。同样,如果闻巡抚做得不合你们心思,你们立刻离开他。至于你,小段。”
段誉呆了一呆,应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