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如此,丘处机也已大喜,“你果真似你师叔祖,心性一任自然,一日可见‘心湖’,真个难能可贵。至于练气炼体,却不急躁,等回到大宋,师父给你灌注内力,舒展经脉,再加各种药物辅之,养练身子,定能后发制人,他日成就如何,也未必受了限制。”
鹿尘点点头,眼珠子一转,“不过师父,我虽练气炼体不成,但听师父所说经脉、皮肉筋骨等等,也心生好奇,可询问些问题么?”
丘处机大手一挥,“这个无妨,学武心生疑惑,尽管问我。”
鹿尘笑道,“那弟子可胡乱问了。”
丘处机自信满满,“问就问,师父还能回答不上来不成?”
接下来丘处机将会无数次后悔自己曾说的那样笃定。
鹿尘的问题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这样:“师父,为何要走不同的经脉,才能生出内力?是因这些路线的特殊么,它们到底哪里特殊了?如果特殊,为何不走相同一条经脉,而是要不同的经脉走向组合?这些走向是否可以理解为一种巧妙组合,而内力是它们之间共同的作用?而在这些作用中,又是哪条经脉主管增长内力?又是哪条经脉起到保护作用……”
这第一类问题,是丘处机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非但不知道如何回答,更是此前想也从未想过的。鹿尘问了半响,他只能摇头沉默,以一种极为尴尬的方式表达“问问其他”的意思。
于是鹿尘换了第二类:“师父,所谓内力有阴阳五行等等属性,那是否可以认为,那些运转周天的路线,便主导内力的性质?那在这看法之下,某些经脉是否可认为拥有相同或相似的作用?换言之,如果一条更高级的经脉无法运转,是否可以用其他作用相似,但效果次之的经脉将其替代……”
对于这些问题,丘处机总算大体可以回答,但也是含含糊糊,因为这些问题本是他正在考量的。心中有些体悟但又不是那么确定,说完了之后还得加一句,“不可尽信了为师的话”。
鹿尘问得过瘾,便来到了第三类问题,“师父,能不能修改全真心法?修改之后的全真心法能否重新回到全真心法的正路上去?可否找到适合我修行的全真心法?”
在这些问题里,丘处机才能够斩钉截铁说,“对,对,错,错,不是,可以”。
即使如此,鹿尘还是追根究底,不住追问,“为什么对,为什么错,为什么不是,为什么可以”。
他的追问似一把把无形的匕首,无不戳中要害。反倒令丘处机发现很多自己本以为的事情,其实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许许多多已订死了的框架概念,便往往在鹿尘言语之下,指向了另一种可能性。
这种事情发生一次还好,次次发生,不免叫人憋屈。丘处机本来是个暴躁脾气,屡次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吹胡子瞪眼,简直想问“你是否来找茬”。
偏偏鹿尘又在这时拿出弟子作态,面带无辜神情,瞪大了眼睛,里面只有好奇。
丘处机无论如何也无法翻脸,只得绞尽脑汁,甚至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
如此下来,丘处机不一会儿已汗流浃背,忽然叫停。
“怎么了师父?”
“为师要去练功了,即便武功高深了,修行也不能停下哪怕一日……咱们先停下来,为师也怕你贪多嚼不烂。”
“是,师父……但弟子确实还有十七八个问题……”
“……明日再问吧。”
“……”
“等等,你刚才是不是笑了,你在笑什么?”
“弟子学到了许多,对师父的渊博感到佩服,怎能不笑?”
“……睡觉!”
鹿尘憋着笑去躺着了,但在躺着的一瞬,他便进入了“心海”之中,在千万万里一片蓝色之中,不断思索着刚才所得的信息。
在这个思维的空间,他等于休憩,根本无需睡眠。
……
接下来一个月,鹿尘便不断询问丘处机各种刁钻的问题。
丘处机一开始是头疼不已,后来也回味过来,这弟子古怪聪明,总体仍是肯定态度,慢慢投入其中了。
有赖于这个过程,鹿尘以一种无法形容的速度,将丘处机的知识体系榨干榨尽,并在这之上更建立自己的体系,几乎成了另一个王语嫣。
当然,丘处机的知识量自然比不得慕容家琅福地的藏书量。无论如何,鹿尘也只能算小王语嫣。
但这已经够了,他在这过程中,也渐渐开始根据这些新信息,再结合自己现在的情况,推演三门已有的功法。
而日子,也渐渐接近了丘处机约定带他回到大宋的时候。
(本章完)
第6章 鱼跃龙门,师父中毒
这一日,丘处机又出去教导完颜康了,鹿尘独自一人,在道观盘腿而坐,心里面盘算着。
“嗯,我天资其实没有问题,只是年纪大了,难以入门而已。现在周身上下,有三成经脉还算通畅,这三成之中和全真心法中重合的又有五成。好,就用这另外五成的经脉来做替代,编写出类似全真心法运转周天的脉络……”
“这一月来,我日日吃肉,长了三四寸高。南无拳可以先练皮肉,不练骨膜,对养分的依赖减少。然后主要练那十三个位置,其他位置的皮肉可以暂时搁置……”
两个思路其实一早已成形,这一个月鹿尘旁敲侧击,许多问题,都从丘处机口中得到了该填补的内容。
先运转改版全真心法,鹿尘打坐了一会儿,便生出些气感。丹田形成了个小小漩涡,气流从其中往四肢百骸可供通过的经脉行走,小说中“体内有个小老鼠跑来老去”的感受果真来了,但要鹿尘形容,他不觉得这是小老鼠,更像是……苍蝇蚊子。
只因这气感实在微弱,如果说常人初次练功所得气感为一,鹿尘所得气感大约只有十分之一。
“若给外人说了,肯定都觉得它是世上最没用、最无能的内功。”鹿尘笑了笑,倒也不在意。
这运气路线的确没用,并且还严格要求鹿尘的身体状况,严丝合缝,处处吻合,身高、体重、年龄……都固定死了。
如果鹿尘过两个月来练这功夫,都说不定练习不下去。
世上有那种只需要天才练的武功,有只需要笨蛋才能练的武功,却没有只有一个人能练的武功,更绝没有这种某个人在某个时期才能练的武功也就鹿尘的“心海”能推演出这种武功了。
如此苛刻要求,换来的便是一种模拟状况。
它在模拟“如果鹿尘未能经历风霜,经脉完善,从七八岁就开始养育气感的身体状况”。
那蚊子似的气流生成之后,并不积蓄在丹田里,而是不断运转在经脉之中,融入经脉,将其变得适宜于内力形成。
这等神奇,绝非常人可以想象,甚至连世上许许多多神功,都无法比拟。
除非是长生诀这种东西。
长生诀可以靠着灵性、神妙、玄异,化腐朽为神奇,点化石头变成猴子。
这自然是一种超凡入圣的能耐。
鹿尘却是靠着堆料、计算、技巧,宛若将一堆垃圾废物有序排列,拼接成了一辆高达。
这却又是一种逆天改命的本事。
等到达一定程度,鹿尘便冲破自己经脉中的重重阻碍,将自己变得和“从小就练功”一般。然后重新推演功法,到那时候,效率便会突飞猛进。
“心海”之中,冒出来一句鹿尘曾看过的话来形容这种状况,就叫“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
“好,全真心法没问题了……看看南无拳!”
打坐了一会儿,鹿尘又转头起身,打起拳法来。
他上下起落,风声呼呼。
南无拳也是一般道理,经过推演之后打起来体力消耗极少,反而越打越神清气爽、酣畅淋漓。
而效果却很好,不断锻炼体能,因起头的一招和结尾的一式是连贯着的,鹿尘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连绵不绝,练这一套拳法到死为止。
现在这套拳法主练皮肉,一时间皮伸缩、肉舒展,前者像是拉伸扯动的布,不断紧致又厚实,后者则充实、满盈,酸疼中带着一种磨砺而重新组织的感觉。
“好,这个也走得通!本已塌陷的武道之路,被我重建了起来!”
鹿尘练习了一会儿,心中一喜,停了下来,再去重新看“心不动龙吟观想法”。
他靠着这门观想法激发了“心海”,自此如鱼得水,连破难关,却是从头到尾都阴差阳错。严格来说,它自然是三门武功中较为适合鹿尘的,却不是最适合鹿尘的。
自然也需要用“心海”推演一番。
这一推演,大改天地,再进“心海”内却大不一样了。
鹿尘看去,只见到那一片汪洋大海里面却再没有了黑影,空无一物。
但水却变得彻彻底底黝黑,整个儿一片黑海,延绵出去,天昏地暗,愁愁惨惨。
“好了,这些黑水,既是杂念,也是那些蛟龙,甚至这就是我本身。若‘心海’给予的描述,这里应该有……”
鹿尘低下头去,四下寻找,在起起伏伏涌动的黑昏潮水中,发现了一尾小小鲤鱼。那鲤鱼却是金色,体长腹圆、身扁头小,鳞片闪闪发光,似流动着的金子,极其精致。
鲤鱼本不该生活在海里,但它却是十分灵性,尾巴驾驭着风浪,飘荡在一个浪头上,随波逐流,正嘴巴一张一合,吞吐水汽。
那些水自然都是黑水,但鲤鱼吞进去之后再吐出来,便成了白水。
不过料它吞吐十天半月,也至多一瓢,面对这一眼望不到边的滔滔江水,真可比杯水车薪还要夸张,只怕一辈子也无法化黑水为白水。
“精卫填海、愚公移山……蠢是蠢了点,可人生的意义岂非就在这八个字上?”
鹿尘静静看着那鲤鱼,嘴里笑骂着,但心中绝无半点嘲笑之意。
只因为他知道这黑海是自己,那尾鲤鱼也是自己,自己本就有很多个,自己有时候也会骂自己。
人本就是这样矛盾的东西。
这是鹿尘观念的影响,他根本不信这世上有纯粹的心灵空净,若自以为心灵是一片光明,只是自以为是的假光明而已。其实打从一开始,人心便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及欲望,要做的也并非将其消灭,而是正视。
水仍是水,我仍是我,所谓黑白,只因看待角度不同。
再看远处,却有道金光闪闪的大门矗立,横跨大海,冲天入云,极其雄壮。只知道极近会极大,极远会极小,可它偏偏极大又极远,令人分不清是大得多或是远得多,甚至可能是个根本触碰不到的幻影。
但鲤鱼一边吞吐黑水,一边摆动尾巴,往那去了。它对那大门如微粒一般,却持之以恒,永远处于靠近龙门的行程上。
任何人一见这场景,便会想到“鱼跃龙门”四个字。
之前的心不动龙吟观想法,将龙视作扰乱民众、呼风唤雨的蛟龙,应斩之除之。而现在,鹿尘便将心不动龙吟观想法建立在这鱼跃龙门的意象之上,指望自己如龙成长。
鹿尘微微一笑,心中升起明悟。
“是了,心不动龙吟,元神自安。翻江倒海的蛟龙不再,只剩一条亟待化龙的鲤鱼。它跃过龙门的时候,便是我真正炼神先天之时。”
睁开眼睛,什么心海、龙门、鲤鱼、黑水,便全都消失了。
道观仍是道观。
“普通人修炼心神,就是不断挖掘自己的潜在意识,然后再将其掌握。我却略过了挖掘这个过程,只需要慢慢摸索掌握它的方法,便能直线升级……这点仍是和双龙一般,先天一成,就是没有积累,也终会水到渠成,本事自然而然增长。”
鹿尘四下望去,只觉得五感通达,六识清晰,处处光彩,片片生色。
看到一个破瓦片,脑中立刻留意其上道道划痕、斑驳、泥土、草木,镌刻脑海,闭上眼睛一一回想特征,竟是丝毫不差。
再走过去伸手掂量,未掂量时,心中已有了大概估计,入了手中,果真与估计的分量一般无二。
现在所见所知,细节量胜过往昔十倍。
甚至于鹿尘都有了这样一种感觉:现在这样才能算活着,以前就相当于蒙着眼睛、塞着鼻子、堵着耳朵,在世间懵懂行走。
“有意思,真有意思……等等。”
几步走到道观门口,刚要迈出去,忽地心灵一颤,收回步伐。
簌簌一声,面前却砸落下来一团雪块。
若刚才鹿尘没有停下,便恰恰给这雪块砸得满头雪水了。
扑啦啦,一只小雀飞了过去,停在远方雪松上,歪着脑袋看过来,似在奇怪,为何这人能躲过自己的恶作剧。
“臭鸟!”
鹿尘捡了块石头,没砸中,只把那雀儿惊走了。又哈哈一笑,知道自己心能不虑而知,炼神总算小成。
若用九品而论,起码有五品层次。
……
一算日子,明日便已要到离开金国的时候。若放在一个月前,鹿尘定然十分激动,但这一个月来,他炼神有成,逐渐养成了气度,不轻易心神动荡,稳坐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