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此,仍给人一种感觉,他是被长枪带着翻云覆雨、蹈海滔天,双手似紧缚、如牢锁,也不过是在尽力压制这条蛟龙的凶性,压制这头巨蟒的蛮横而已。
这时候,半空中已有铺天盖地的箭矢来到,形如狂风骤雨,眼看将他连人带枪,一起淹没。
但他飞身而来,不退反进,枪如龙而人降龙,挡者披靡、所向无前。
嗖嗖嗖,箭矢如同洪流,却有人可逆流而上。枪尖过处,当空一个横扫,赫然有席卷六合、横扫八荒的气象,打头的箭矢无不被摧折打退。
更多箭雨前仆后继而来,同时枪法变化,也更加自如。长枪在双手之间挥舞跳跃,剧烈旋转,扫、挑、打、刺、扑、压……一连串动作变化无碍,成了箭雨里的风暴,亦是白纸上的墨迹,挥毫泼洒,肆意涂抹。
数轮齐射下来,均无人伤得了他。他如纵横苍穹的一道闪电霹雳,摧枯拉朽,披荆斩棘,宛若风雷忽起,暴涌狂卷,令人难以反应,纵跳起落之间,不一会儿行至军阵之前。
“不能让他入阵,绝不能让他入阵!”
他神威无敌,看得人目瞪口呆,唯有久经训练的亲兵紧急指挥吆喝。啪啪啪,军队前方,上百带盾甲士立时聚拢,彼此配合,形成了一堵城墙,护在军前。尔后又有各种刀斧手、长枪兵,层层叠叠躲在盾兵之后,探出兵刃,成了颇有章法的阵势。
既已短兵相接,箭雨适时一止,天地倏然一空,在消散的密集箭雨之下,显出一道身影,突然闪来,手里持枪。却分不清是人携带着枪,还是枪牵扯了人。
面对军队,世上高手总有办法。有的如游鱼擦身而过,永远差那么一点逮着。有的如飞鹰掠空滑翔,伸直了脑袋也够不着。但这来人既非游鱼,也不是飞鹰,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他选择正面对抗。
只听彭一声,双方相撞,均没半点逃避及躲闪,纯是最猛烈的力量对击。
长枪遇着了人,似巨蟒更狂,如蛟龙更疯,但见过处,无不挡者披靡,或扫或挑,一个轻轻动作,便有五六人飞了出去。
有的飞上九十丈高,七八丈远,便被摔死。也有人一被长枪磕着碰着,劲力打在盾牌上,连着骨肉一起支离破碎,当场呕血。也有的中了一枪,刺中重甲最厚处,甲胄没事儿,人却成了肉糜。还有的长枪凌空一点,整个人便当场爆炸。
各种情况不一,只知死伤惨重。杀不得一会儿,已留下超过一百具尸体。士兵们自然士气大溃,心胆俱碎,进入到四散而逃的阶段去了。
于是,鹿尘赢了。他以寡凌众。且以少欺多。更以一胜多。
鹿尘无心对小兵赶尽杀绝,只追上那几个衣着最豪华的大官,将其一一用枪扎死。那些刚刚搬上马车的金银珠宝,自然没人能带走。除此之外,这些个狗官来此敛财,还带有一辆享乐用的随行马车,车内有酒有肉。
鹿尘将酒肉搬来外边儿,找了块石头,坐在那静静吃着肉,喝着酒。他神色平静,目光幽幽,守着那一堆金银财宝,也等待着两人。
两个因为他必须要杀,所以也必定会死的人。
……
忽然,鹿尘拍拍手,喃喃自语,“来了?”
说完,一抬手,单手拿起旁边的长枪,猛然一甩。
哗啦一声,半空中传来尖锐刺耳,撕裂空气的呼啸声音,似有一道轰雷炸裂。长枪化作无法形容速度形态的闪电,精准插入数十丈外的位置。
这时候,恰是完颜康和欧阳克登上山时。
鹿尘感应得到他们,他们自然感应得到鹿尘。双方虽然隔着阻碍,却能把握彼此的动作。
完颜康上山前的一刻,觉察到了什么,心生警惕。但鹿尘这一连串动作之快,根本目不暇接,只是心中一下不妙,没能反应及时。
忽然之间,脚下土地一颤,听得到一种极剧烈的铁石交鸣的声音,一道白光闪过面前,轰然炸裂下来,土石飞溅。
他脸色一黑,立住不动。欧阳克站在他旁边,双眼露出极兴奋的神色。
完颜康面前三寸位置,闪电已被还原为长枪,却已入地一尺,仿佛亘古便在此地。在长枪枪身上,正冒出一缕缕烟气,往上飘飞。那是速度过快,摩擦空气,令铁做的枪身上温度极高,空气一打在上面,立刻燃烧殆尽,化作飞空的烟流。
许久之后,完颜康对欧阳克道,“我忽然想起来了,我之前就见过他。那天,我用这一招,杀了个蒙古人。于是,他现在要用这一招羞辱我。你看,这上面布满‘乌日神枪劲’,一触即爆。”
欧阳克道,“这么说来,我们要上山,只能让开。”瞧他的口气,让开仿佛也没什么。
完颜康很认真的说,“让开了就输了。”他走上去,一伸手,拿到那把枪。
山上,鹿尘哦了一声,站起了身子。
在他视野里,渐渐走上来两个人,完颜康面色痛苦,咬牙切齿,身上本来有把枪,手里又拿起了刚刚那把枪,他是颤颤巍巍走上来的,但终于还是走了上来。他看到了鹿尘,抬手一甩,嗖一声,将长枪投掷回来。
鹿尘随手接过长枪,握住的瞬间,狂暴汹涌的内力炸在他体内,手指不自然弹动了一下,又按捺下去。直到此时此刻,他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在面临强敌、战斗时,他终究还是那个爱笑的少年,这是遮掩不住的。
欧阳克反而是太会遮掩,他时时刻刻面带微笑,微笑似乎成了他脸上虚假的面具,其实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很严肃。
三个人对视起来。
鹿尘说,“你们把我的朋友害苦了。”
完颜康说,“你也把我害苦了。”
欧阳克说,“杀了,我还会去害其他人。”
(本章完)
第57章 杀人夺命,直线回朝
鹿尘踏出第一步时,三个人同时霍然掠起,疾如三枚飞星。半空中,两杆枪和一柄折扇亮相交锋。
说来奇怪,他们之间其实归根到底,并未见过几面,也没有说过几次话。但彼此之间,却几乎对对方都有了极深的了解。
可能有时候,最了解一个人的,恰恰是最想杀死这个人的。
也许是他们期待这一战太久了。以至于在真正到来这一刻,心绪居然显得如此平静,平静中蕴含震撼天地、惊心动魄的杀意。
鹿尘一枪破空,是送出去的。他身子也随枪而来,枪是龙蛇乱舞,人才是潜藏在龙蛇中真正的杀机。地发杀机,龙蛇起陆,龙蛇是假,杀机才是真。他从未被龙蛇所控,而是龙蛇为他所纵。
完颜康和欧阳克一左一右,乌日神枪枪影连闪,放射出烈日熔金的强光,内里又蕴藏着黝黑、浓郁、不详额黑色。欧阳克的灵蛇拳化作数十股柔软阴湿滑溜溜软绵绵的劲力,以缠绵悱恻的势态袭来。
在出手刹那,欧阳克心中,其实产生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他知道鹿尘此番神功大成,战力必然蜕变至不可思议的程度,绝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越是和鹿尘斗,他越觉得鹿尘可怕。但既然关系已经注定,无论多么可怕的人,他只能杀,鹿尘亦只能死。
幸好,他一向知道天下英雄层出不穷,并不气馁。他所理解的斗争,便不只是斗力,而是将智慧、卑鄙、环境甚至心中偶然闪过的间或杂念,都利用在内的一种绝对的斗!
他能如此想,情有可原。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完颜康居然也没有半点单打独斗、意气用事的意思,毫不犹豫选择了合力对付鹿尘。
别说欧阳克惊讶,连完颜康自己都觉得惊讶。
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本打定主意,自己要让欧阳克旁观,独自与鹿尘以一对一,比拼实力。且看自己将沙通天吞了之后,能否和这个可恨的家伙分个高低。这想法在心头酝酿许久,直至到上山前,见了那一枪。
他见了那一枪时的震撼,可能远比世上任何人都大。
他一直奇怪,鹿尘从何处偷学来的乌日神枪,又如何反复只用这一招“炸”字诀。直至今时今日,鹿尘用了当日他杀死蒙元人时一模一样的手法,才霍然明悟过来。
鹿尘从未学过完整的乌日神枪,而是只会这一手,亦只精通这一手。而这一手,却是从自己身上偷学来的。他无意之间,尽了师兄职责,令小师弟有了一门傍身绝技。
时至今日,这枪法却已经脱胎换骨,自成一脉。宛若参天大树上抖落一颗渺小的种子,落在他处,另成了一株别样的花。
不知为何,醒悟到这一点,完颜康心中蓦然多了一层阴翳,又好像透不过气的罩子,堵住他的口鼻。他感到窒息,好像心中有许多东西和面前的泥土一样被炸烂了,粉碎了,再一寸一寸化作飞灰,上了远远的天。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完完全全不如鹿尘!
绝望叫他怒吼,也叫他杀意倍增。但他杀意再增,也不过一条狂龙。鹿尘一枪抖动幻影,拨弄气流,似入了泥潭,似缓实快,将他和欧阳克的灵蛇拳一把罩在枪影之中。
草木随三人动作而动,在他们身旁旋转狂舞萦绕,宛若一场风暴,过处的草皮、尸体、破布皆被撕裂。其中两人用的是枪,这是长兵,在数尺外的距离方能有最大威力。而欧阳克若欺进了身子,以他的灵蛇拳,将很可能威胁鹿尘。
他也是这么做的,但可惜之处在于,这次对面是鹿尘。
鹿尘恰恰能发挥出枪法在近距离的威力,他手中有一条龙蛇起陆,面对的却是一对龙蛇乱舞,并且龙被龙制,蛇被蛇抵挡。
的确,鹿尘没完整学过乌日神枪,但他以小见大,早已把握这门武学的要诀。最起码,完颜康的变化瞒不过他。如果愿意,他随时可以从完颜康身上,学得这门武功的七八成用法。
他只是既不愿意,也不需要。
因为完颜康渐渐发现,无论自己想要怎样施展,鹿尘的一枪总能胜过他的一枪,仿佛自己的枪法被处处克制,处处被限制。他有苦难言,也没法求援,因为欧阳克在一旁同样难以支撑,鹿尘的枪法竟可以一敌二,还占上风。
不,不对,除了乌日神枪在其中,还有另一门精妙枪法的路数,那是……
“正是杨家枪!”鹿尘长啸一声,枪势更狂,枪影更乱,“由你爹传给咱们师父,咱们师父传授给耿兄,耿兄传给我,我再融会贯通,用来杀你的枪法。杨康!你受死吧!”
“杨家枪”“爹”“师父”“杨康”几个词道出,由他内力所助,荡漾山野之间,冲震云霄之上,久久响彻不休,犹如接海连天的浪潮。那般威势,岂止人力而已?几乎是九天之上,九幽之下,八荒六合,群神群魔,一同高呼低吼。
完颜康听入耳中,只觉振聋发聩,天灵盖一阵清凉,脑袋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震荡轰鸣。尤其其中的“杨康”二字,凝如实质,结似一体。入了耳中,如打了烙印,便如何也忘不去。
完颜康这辈子十几年来,从未被叫“杨康”两个字。但鹿尘一声大叫而来,却叫他神魂颠倒,脑子里不由自主忘了这是生死之战,遐想自己重归杨康之名,回到大宋的种种生活。
直到一抹电光横空而裂,直刺他瞳孔,因亮得过分而尖得骇人,他心中升起寒意,霎时间如梦方醒。发现鹿尘的枪尖正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正直刺他的面门。
糟糕,是移魂大法!?
完颜康大喝一声,抬起长枪。千钧一发之际,他还是以枪身抵挡住枪尖,接过了这一击。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暂停了,完颜康抵挡住了鹿尘的一枪,鹿尘身在半空,一枪刺来。在鹿尘身旁,欧阳克以折扇打他穴道。从局面上看,鹿尘似乎棋差一步。
完颜康脸上将将绽放出笑容,双眼里自信的光却迅速暗沉下去。
这是那一瞬间他的认知,可他永远停在那一瞬间了。现实是,时间继续流动下来,他浑身一震,七窍流出血来。欧阳克悲痛的呼唤一声,完颜康却先一步,轰然倒塌下来。
他接下了这一枪,不代表他不死。当鹿尘说他要受死,他就一定会死。
鹿尘毫无留恋,抽身而去。他本该受了重伤,但面上青气一现,重伤成了轻伤,再过一会儿便没有了伤。
甚至,他都不用那杆枪了。反手成九阴神爪势,锐利的爪劲勒紧了气流,无比凌厉的一抓当头笼罩欧阳克。
说到底,他用得最好,还是九阴真经所授拳脚功夫。用杨家枪,只是想要以杨家枪法杀死完颜康而已。
欧阳克之所以悲痛的呼唤一声,并非他和完颜康有了什么感情,只是因为他知道完颜康一死,剩下的便是自己了。他一向看得清形式,现在亦只能叹了口气,知道大势已去,转而飞身即去。
他想逃,鹿尘却不让他逃。凌厉的爪劲穷追不舍,欧阳克无论向前,向后,向左,向右,均感走不去、离不开、避不了、闪不到。
直至气劲置身,欧阳克倏然惊觉,却已来不及了。他背脊中爪,凌厉的爪劲拨开衣衫、皮肤、骨骼、内力的阻碍,坚定坚决且无法阻碍不容置喙地抓入他体内。
欧阳克身子一垂,停了下来。失败二字在内心延续,正如鲜血从他口里溢出,一只手从他胸口破出。
鹿尘收回爪劲,内力一震,即将手上鲜血震散。
欧阳克踉踉跄跄走了两步,转过身来,神色茫然中带有好奇,“这……便是死吗?”沉思片刻,又看向鹿尘。
一边说,一边咳血,“鹿尘,你真了不起,还真让你成了……厉害,厉害……”
即使死到临头,他好像还是死得很平静。
鹿尘道,“接下来,我会毁掉你的尸体,这样一来,你的死讯根本不会传出去,欧阳锋也根本不可能知道你死了。”
欧阳克很佩服,但也很惋惜地点头,“很好、很小心……我也阻止……不了你了……但迟早……我的死讯会传回去……到那时……”
他说到这儿,摇了摇头,以怜悯的眼神看向鹿尘。就好像在看一个被神给盯上的人。
鹿尘无悲无喜,抬头看天,“曾经,我会想要借用各种手段对付他。但以后不会了,我醒悟了一点,妄想借用手段的下场,就是要么拖累自己,要么拖累别人。”
然后他笑了,笑着对欧阳克道,“所以,我会变强的,强到见欧阳锋时,可以打死他。就像今天打死你一样!”
欧阳克不知有没有听到这番话,他永远的闭上了双眼。但无所谓,这句话本就是鹿尘给自己说的。他说到做到。
最终,鹿尘毁掉了欧阳克的尸体,将完颜康弃尸荒野,然后下了山。但他不是一个人下山,而是带着许许多多的财物,盔甲,刀兵。
以一种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方式。
……
轰隆,轰隆,轰隆。
今日,东安山旁,正阳之下,人们见着了奇景:一栋会走路的房子。
房子又高又大又宽,有三层。偌大的房子当然不会走,也不会移动,是因为在房屋的最下面,有个人托举着房子,背负着房子。
那人走了一步,房子自然跟着“走”一步。每一步,都叫大地震颤不止,仿佛要震破厚实的地表,跌落到无止境深渊去。
房子似乎是从某个村里,直接被一把大手拔起来,最下方是一层极厚重的地皮,紧紧贴在那托房子背房子的人身上。随着走动,不断有泥土、草茎乃至于蚯蚓之类,落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
除此之外,房子移动时,能听到里面传来很多不同的声音,仿佛装满了物品。
那大多是金属碰撞的声音,有的是铁,有的是铜,有的是银,有的是精金,有的是黄金……叫人不知道到底藏了什么。
其实仔细看,这个人年轻,英俊,脸上还带着一种笑容。那笑容,既真诚,也开朗,有一种感染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