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克打定主意要救他们,完颜洪烈的遗言只在一小部分。更多是自知在这大金境内要追杀一人,还得用一用完颜康的身份。而沙通天也另有他用。
他拖着残躯,走上前去,一手提起一人,又看了看四周,忽然叹了口气。
他们五人前来围攻鹿尘,本以为手到擒来,但到现在,灵智上人和完颜洪烈一起死了,欧阳克伤势不浅,完颜康和沙通天则是重伤。这战果若放出去给人知道,会以为他们面对的不是先天武者,便是准先天武者。
他向天发誓,自己绝对足够重视这小子。那三滴欧阳锋的毒血,本用以对付先天武者也不为过。欧阳克在面对追命的时候也从未想过用出来,若非鹿尘身具九阴真经,他也绝不舍得用。
可显然,他还是低估了鹿尘。
“这个怪物……下次一定不能给他一丁点机会。”欧阳克下定决心,“若他死了最好,若活着的话,我还得用另外两滴毒血,施展出六阴恶火妙的其他毒功!”
……
鹿尘在山林间一连奔走,越走越快,体内的生命力疯狂增长,很快便把气力体力一并突破至一品。但同时,他精神愈加衰弱,整个人头昏眼花,眼见的一切都模模糊糊、迷迷蒙蒙。
这代表他心力逐步跌落,恰似股票走势,进入穷途末路的境遇,甚至连维持自我感知都极为勉强。
昏沉中,鹿尘分不清天南地北,他勉强找了处僻静地洞,钻入其中,开始打坐观想,遁入心海。
心力衰竭到这地步,他已无法在行走中心念一动,即时进入心海。须得凝神静气,方能沉淀心思。但恶毒仍在身上盘踞,如同跗骨之蛆,时时令他运转不容觉察的神秘功法,继续损耗为数不多的心力。
“该怎么办?有什么方法可以自救?”
“心力不可避免的转化为气力、体力……这门武功扎根在了哪里?根本寻找不出来,无法在身上祛除……”
“这是大三合宗师的手段么?”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不是一直都想要通过种种办法,令精气神三宝统一么……”
“也许这是个极好机会,这毒虽然灼烧我的心力,却也给心力、气力、体力三者之间搭建了桥梁,令他们共同……”
“我要自己构思一种反过来的武学……我要在运转这门毒功的时候,再反过来运转一种将气力、体力转化为心力的武学……”
“欧阳克又一次错了,这毒功不是没药可救……这就是我的药,我自己要给自己制药……我一定要救下自己……”
“但这一次没有心海相助了,我得自己来……自己来……”
“不能睡……”
“我……”
……
“咦……这是谁?这不是,这不是那位推荐我上山的小哥么?耿大哥,耿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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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7章 妒火中烧,烧烧烧
火焰时起时落,舔舐砂锅底部,灼烧得通红。锅中药材泡在水里,水极不安的沸腾,蒸汽一股股由下而上打在盖子上,发出噗噗噗的声响。
有时候,锅盖被掀起,露出间隙,等到下方一团白热气流逃出生天,形成上方一缕似直若曲袅袅柔细的白气。然后又落下来盖住,它这般起起落落,发出或尖或闷的声音,也已许久了。
药香绵密的铺陈在房间内每一处空间,浓郁且浓厚,带些微的苦。完颜康与沙通天并排躺着,呆呆看了许久的天花板,心中的苦涩比药味更浓。
两人同是伤号病号,但神情不尽相同,沙通天面带惊魂未定的后怕,而完颜康却有失魂落魄的空洞。
这一场失败的过程,他们俱悉清楚。沙通天大感鹿尘打不死也杀不掉,总有层出不穷的手段及底牌。而完颜康却惦记着自己失去的母亲,死去的父亲,逝去的美好日子。
房间里的第三个人是欧阳克,他找了个小马扎,坐在药材前,拿蒲扇煽火,看起来居然还是怡然自得的。相比起这两人,他见识更广,心态更好,知道天下有能之辈多不胜数,各处卧虎藏龙,英雄辈出,根本不必介怀于一时受挫。
更何况,鹿尘并未真正意义上逃脱手掌,他身上还有毒,自己这边还有大金国边境的力量。他被毒死了自然最好,但欧阳克忽然发现,他身上那样多谜团,解毒成功好像也并非奇迹。
到那时候,鹿尘会脱胎换骨,双方也势必还有一场生死搏杀。
欧阳克再次想起鹿尘所说那句“杀死自己”的话。这种话常人说来,只是吹牛威胁,但他知道鹿尘不一样,这一定是最真的真话,须得时时放在心里。
许久之后,完颜康忽然开口,他声音木然,带有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沉寂,“你杀了我爹。”
欧阳克既坦然,也坦诚,“对,我毒杀了他。你若因这件事情记恨我,欲杀我而后快,我欣然接受,但结果必然是我杀了你,然后独自去追杀鹿尘。是个聪明人,应当懂得权衡利弊吧。”
完颜康脸上,留下两行泪水来,“你杀了我爹……我怎么可以和你合作……”
欧阳克笑道,“你不要伪装了,一个人既可以不认自己亲生父亲,为何就偏得执念于一个养父?我倒认为你恨鹿尘更胜于我,也许你哪天会从背后刺我一刀,但肯定在鹿尘死后。”
完颜康仍躺在床上,猛转过头看他,眼里带有震惊和愤怒,“你说我伪装?你认为我父亲死了,我却根本不伤心?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又转而冷笑起来,语气刻薄道,“欧阳公子,你莫要随意臆测,真相可能叫你大为意外,我和父亲的感情非你所能想象。哦,我听说你父亲早死,大约你并不懂得这份感情。”
欧阳克涵养极好,并不在乎,“我父亲是早去,但有叔父,他待我比亲生父亲更好,在这点上与王爷无异。说起来,我们两极为相似,恰是这份相似,叫我旁观者清,比你更明白你自己。小王爷,你现如今心中满溢,并非仇恨与悲伤,而是嫉妒啊。”
完颜康嗤笑道,“嫉妒?我嫉妒谁?你莫非要说那个鹿尘,他区区一个乞丐……”
欧阳克道,“他是全真门下,你也是全真门下,你们同为丘处机弟子。他受了你母亲帮助,你却与你母亲闹掰,你母亲更愿意信任他。他是大金国的汉人,却为乞丐,你也是大金国的汉人,却是贵胄,可一个乞丐也愿意认祖归宗。他把乌日神枪的一股劲力给用得出神入化,你通晓全部枪法,却……”
完颜康听到第一段时,本极力做成风轻云淡模样,但欧阳克吐出的每一个字,均撩拨他心火窜动,直至按捺不住,终于怒吼道,“别说了!你放屁,你放屁!”
他挣扎起身,抓起旁边瓶瓶罐罐,朝着欧阳克丢去砸去。
欧阳克一抬手,五指灵动,一一接下来,然后安安稳稳放在面前地上。来了多少东西,他放下去多少东西,难怪他可吸引众多美人,就这份风度便可叫人倾倒。
这动作没耽搁嘴里继续说下去,“其实一直以来,他对你从未表达过任何态度。因他要与李延宗斗,与你爹斗,与我斗。我们是他对手,而你不是。你曾自以为是,小觑于他,他却根本目中无人,看不见你。到最后事实证明,你不该小觑他,而他目中无你,却实在太对。”
完颜康大吼一声,“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我杀了你!”还待伸手抓去,却发现周围的瓶瓶罐罐,都被丢砸完了。
他气急败坏、无能狂怒,单看神态,可杀死欧阳克一百次,但在现实,这一百次绝无一次能够实现,最终只得发疯似了捶打被子。旁边的沙通天看在眼中,心惊胆战,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欧阳克浑然看不见般,在完颜康的嘶吼中传出冷静声音,继续道,“其实你从来知道你母亲想要怎样的孩子,你师父想要怎样的弟子。你是做不到才背弃他们,可你做不到他却能做到,他是你想要成为而成为不了的人。正因如此,你佩服他,崇拜他,也嫉妒他。”
说完这番话,欧阳克便许久不言语,只是盯着面前的药材,掌握其中的火候。仿佛在这其中的事情,远远比一个完颜康发癫要紧要得多。
一旦他不搭理完颜康,完颜康的发癫发狂,均没有反馈,也没有意思。那些大吼大叫,均像对棉花出拳,每一拳打得空空如也。久而久之,他忽然发现心中的一切幽愤、悲伤,全都消失一空。
到这时候,他忽然想听欧阳克再说下去。只是抬头看去,脸上的肌肉连连抽动,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欧阳克淡淡道,“你现在冷静了么?”
完颜康忽而冷笑起来,“我冷静了,也想通了。你无非是想要抓到鹿尘,拿那什么九阴真经,欲利用我小王爷的身份能耐,于是发言蛊惑我而已。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欧阳克道,“凡事是耶非耶,诸行有意无意。我不否认对九阴真经的贪念,但若只想利用你,又何必告诉你王爷被我所杀?我直接说鹿尘杀了他,不是更好更妙?”
完颜康张口欲言,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沉默许久,他道,“……那你特意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意?”
欧阳克道,“我要你看清自己,你见了鹿尘,似老鼠见了猫,也似毒见了药。同时我又要告诉你,老鼠能咬死猫,毒也并非都可由药来解。前提是,老鼠知道看清老鼠的优势,毒知道自己的毒性。一个人若看不清楚自己,便没有资格服下我的‘五毒六阴妙火恶’的第二毒,自然也没有资格成为我与鹿尘一战的帮手。”
五毒六阴妙火恶的第二毒……
完颜康目光一转,停驻在欧阳克面前,看在那锅煎熬着的药材。关于毒来毒去,他听不大懂,只是欧阳克的意思再浅显不过,这服药并非治疗他们伤势所用,而是什么毒功中的一环。
休说是他了,连沙通天亦听得明白,暗暗窥视这砂锅,心中揣测其毒性如何,是否可见血封喉,杀人于无形。
他万万不知道,自己这想法若给欧阳克听了去。这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会立马黑脸,说他格局低劣、没有志气,把他们西毒一脉想得这般欠缺能耐。
欧阳克道,“你一定疑惑我所说的东西,具体解释较为复杂,可稍后再说。而我之所以煞费苦心,是希望你下定决心,吞服毒药,自此功力大进,成为一头可咬死猫的老鼠,可把药给毒死的毒。”
完颜康警惕道,“这一定对我的身子有万分危险。”他说完这话,才渐渐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和欧阳克商量起来如何去杀鹿尘,而忘了面前这人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令他自己也惊异的是,他打从心底并无半点不适。
此时此刻,完颜康终于明白自己的自私自利、卑鄙无耻、冷漠无情,甚至可能远比欧阳克描述的更为夸张。
在此前,他隐约觉察,却不敢接受,于是自欺欺人,装作伤心痛苦。但实际上,他不伤心就是不伤心,不痛苦就是不痛苦。
倒不如说,他此刻重新思索,发现自己打从心底,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最起码,完颜洪烈死在这里,自己便可顺理成章脱离大金,不用回到完颜峰、完颜决两人面前受死了。
欧阳克忽然看了他一眼,笑道,“恭喜,恭喜。小王爷,你不出所料,炼神至二品了!”
完颜康一怔,这才发现果真突破关隘,神思敏捷,所见所及都有此前十倍的精彩。
他修行的也是全真道,在丘处机严苛要求下,精气神齐头并进,耗费苦工,均有三品。在世人眼中,他向来与侯通海平起平坐,可他颇有把握,真打起来可同时应对两个侯通海。
但这份自傲,比起鹿尘而言,自然也相形见绌。
及至此时,完颜康终于发现欧阳克说得不错,越是了解鹿尘,越发现鹿尘与他经历身份所学均有类似,可又做得比他更好,无时无刻不把他比了下去。
他每每提及此人,总是暴怒,却从未想过这暴怒的源头。而这一切均被欧阳克看在眼中,清清楚楚。
他的炼神大法,自然也是为心不动龙吟观想法,现如今心湖扩张,却未擒拿孽龙,只能见到孽龙横空,翻云弄雨,昏天暗地,一片狼藉。他知道,自己走错了路,练错了功,丘处机要他守心正行,他反而欲念重重。
但谁规定了正确错误,谁规定了道路曲直?是否将世上所有不一样的人杀了,只留下自己这样的人,自己便是最大的正确!?
完颜康忍不住咧嘴一笑。
欧阳克道,“小王爷,这服毒对你没有半点坏处,反而只有好处。我记得你曾师从梅大姐,当知晓她盗得天机,唤作‘损不足以奉有余’。她得以取人精气,补充自我,当日我们激战,她久战不疲,该让你印象深刻吧?”
“但明明吸收精气,她却始终未能如北冥神功、吸功大法之类,用以提升自己功力,全因为九阴神爪止步于精、气,却欠缺了神的统摄。没有了神,那些得来的精气涣散,只能临时做补药,却不能改变根基。”
“而这服药,便是出自于九阴神爪意境,却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将叔叔赐下的毒血,化作两只蛊虫,就在这锅药内煎熬。而你同沙龙王一同吞服下去,一人有了一只蛊虫,通过这只蛊虫,你们的心神互相贯通,力强者可操控力弱者。”
“到时候,你再以九阴白骨爪杀了他,以他的心力,吸纳他一身精气,为你所用。”
欧阳克说话到这儿,一直是平静从容,不紧不慢。但话语中给人毛骨悚然的味道,不因语气而有半点衰弱,反而更显出他视人命为草芥的本性。
沙通天听得头皮发麻,惶恐道,“你、你说什么,我才不喝这药!”
完颜康终于咧嘴笑道,“原来如此,哈哈……哈哈……所以你要激我突破,要不然我还没办法接纳沙通天的心力呢。好,好,好,多谢欧阳兄了。”
在顷刻前,完颜康死命咒骂欧阳克,现在却对他哈哈大笑,好似成了最亲密的朋友兄弟。这变脸之大,堪称天翻地覆,谁也看出他的虚伪可怕。
沙通天觉得自己抓住生机,忙道,“欧阳公子,你千万别信了他,他若武功进步,迟早害了你性命。”
但完颜康的态度变化,欧阳克的态度却长久以来,保持如一。他对完颜康温和,也对完颜康抱有期待。
他笑道,“我知道,也有所心理准备,那时候你死我活的拼杀,无论谁胜谁负,都想必畅快。我是要成为下一个西毒的人,我不吝啬挑战,不管是鹿尘,还是小王爷,又或者是李延宗……我都非常喜欢。玩毒的人,怎么能不舍身犯险呢?”
再看向沙通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就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人觉得乏味无聊的玩意儿,“至于你……我最讨厌你们这种没志气的东西,你没一点儿毒性,太没意思了。没意思的人,还是去死吧。”
(本章完)
第48章 命运牵连人
欧阳克告辞了完颜康,拿着他给的信件,在附近军营领了三十人的精锐小队,重新回来此前交战的绿地,细细查看一路痕迹。
他看得实在很仔细,也让属下搜集得很仔细。这支小队乃是金人中的虎狼之师,以粗中有细、缜密凶猛著称,但他们不屑他,小觑他,更轻视他。除此之外,还觉得他突如其来,大动干戈,既摆谱子,又充老大。
总而言之,除了武功,他没一处让人满意。但即便人人皆知他武功非凡,人人也同时知道,他叔父为大名鼎鼎的西毒。
光这一点,就叫人很难佩服他起来。
“不过是出生好些罢了,若我叔父也是西毒,我未必输给了他”,这番话没人亲自说出口,但三十里,起码十个这么想过。另外二十个并未这般想,他们想的却是“我若有那叔父,一定比他还厉害”。
实际上,要发现鹿尘逃走的痕迹,着实不需要这么大阵仗,也不需要那么仔细,因那太明显不过了。
一旦真正到了场地中央,立刻能在三十丈外发现足迹:有人践踏了草地,步伐开始相隔极大,脚印浅显,可见轻功卓绝。后来步履阑珊,零碎密集,渐而狼狈不堪起来。
脚步一路变化,直至一条河流前方而止。从此见得,这人恍恍惚惚,投入河中,任凭漂流,如沿河搜索,自可寻他去向。
这不过是刚来一盏茶时间便发现的线索,金兵们互相几个眼神,感觉出兵就等于收兵。大家都笑欧阳克大题小做,用一百分的力气解十分的谜题,这下一定面红耳赤了。可欧阳克看了这一串脚印,却摇了摇头,“不是这脚印,太明显了。继续找。”
士兵们第一时间没有动作,金人令行禁止,这种行为十分罕见。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并不服膺这“上司”的领导,认为他是个夸夸其谈的蠢货,正在行无用功之事。
他们瞪大了眼睛,企图用无声的反抗,让欧阳克明白自己的愚蠢。但欧阳克神色平静,眼神更平静。他盯着他们,像是在盯着一堆泥尘。
人人都厌恶他的威风,却也怕他的毒功,在心里骂了句女真族脏话,方才进入到自己的角色里,四下翻找可能的痕迹。
再然后,他们真的找到了其他痕迹。
在那大串脚印之外,还有另一处足迹,不是脚印,而是碎叶。碎叶不在表面,而掩藏在最底一层,表面的叶子则完好无损,看上去并无人走过这条路。若非极细致的寻找,极难发现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