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忽然之间,觉得鹿尘十分可怕,竟让他说不出话来,“……”
这种可怕,不是鹿尘多么恐怖、狰狞,是一头怪兽,或是一只魔头。而是他的思想太过于精准,简洁,却又有效。仿佛在他心中,这样的事情,早已发生过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
他甚至仿佛从这些事情之中,总结出一种规律,不急躁,不慌乱,一切虽然发生,却只想着如何解决,而无任何多余的情绪。这样的人,非但是见没有见过,简直是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
岳不群忽然觉得可笑和荒谬,他岂止能想象出这种人,更无法想象出这种人竟然是自己的敌人?
鹿尘可不管他,也不顾他,只继续道,“但是他们一旦开启这样的乱世,到时候谁人能够执掌权柄,却由不得他们了。这就叫主客易位、攻守易形,他们开启了时代,也是竭尽全力,气数已尽。到时候我与我的力量,正好可以趁势而起。”
岳不群仿佛无法理解他的话语,喃喃重复道,“你的力量……”
鹿尘点点头,看向岳不群,很有力的说,“对,我正是等待着这样的局面,所以早就开始着手积蓄力量,汇集朋友。说到底,单丝难成线,孤木不成林,一个人如何能够做成大事呢?我得相信我的朋友才行。”
岳不群尤未甘心,忙追问道,“那如果你一直等不到自己的机会呢?这完全是意外!好运!”
鹿尘很自然道,“如果我等不到,那就等不到吧。人的一生也未必非要有所意义,所有的事情,也未必非要指向一个结果。我来过,也做过,这就足够了,不是么?”
岳不群完全怔住了,低头沉思起来。许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我服气了。”
鹿尘道,“你是否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岳不群摇了摇头,“没有了。”
鹿尘一掌打死了他,推开门窗,将尸体丢了出去。他看着窗外的一切,这是嵩山之上,花树林立,幽静如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知道,这天下很快就会乱起来,他无力阻止,却也不需要阻止。
他能做的,只有尽力去终结这一切。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小鱼儿来投的消息。
……
江小鱼似乎是濒死了,又似乎没有,人看不出他是死是活,或是半死不活。
他浑身是伤,双目失明,七窍流血,为剑气所袭击,满身伤痕,却已千里奔袭,只为了背负一人在身后。一上嵩山,在半山腰遇着了人,他当即叫嚷,“我找鹿尘和张无忌。”
说完这话,便又昏厥过去。
有嵩山派弟子,不明底细,想要搀扶下他背后的人。他立即醒转过来,将人震退,也不看来人,胡乱又叫嚷一声,“叫鹿尘张无忌过来,我只信任他们。”警惕万分,看向所有接近的人。
因他走不动了,也不移动,干脆盘坐在地,闭眸作守护状,只是一身内力凝结成形,护在周边。
老实说,他已经是极为凄惨的状况了。但和他身后那人的状况一比,却分不清谁好谁坏,只看那人是浑身经脉尽碎,丹田破损,气海空荡,四肢百骸没有一处完好。呼吸若有若无,毫无规律,有时候半个时辰才有一次,有时候又三个时辰才有反应。
人们看着这两个人,简直分不清楚,到底是江小鱼更加凄惨,还是这人更加可怜。反正无论如何,他们都无比接近死亡,也许有一刻江小鱼更接近,有一刻那人更接近。
令狐冲刚刚就任五岳盟主,正是威福加之、群雄拱起的时候,一听这事儿,连忙带着张无忌等人亲自过去看。张无忌一到,江小鱼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才睁开眼睛,面露微笑。
他一笑,半张脸上显现出剑痕,仿佛盛开的花朵,露出里面的血肉白骨,“张师弟……”
声音却是嘶哑干涩的,仿佛金铁交击。
张无忌忙搀扶起他,伸手探出,在他身上,注入许许多多武当九阳内力,“怎么回事,这位难道是?”
江小鱼抓住他,既痛苦,也笑着道,“你……没有……猜错……他就……就是燕南天……我爹的……爹的结义……兄……兄弟……”
他说出一个字,一句话,脸上、身上、手上、头发里各处,都在闪烁剑气,冒出鲜血,一汩汩、一条条,似乎蜿蜒的细蛇乱窜。又好像虚空之中,有无形的刀剑,砍在他的身上,不断抽刺穿梭。
说完这番话,他脑袋一歪,便又昏厥过去。
令狐冲看着他的凄惨模样,面露骇然神情,“他这是触动了绝代剑客的剑气,因此遭受折磨,这剑气是……木道人的。”
又转过头,眼中露出憧憬神色,“至于这位……他就是当年的大明第一神剑燕南天?”
他亦是剑客,怎能不对燕南天这一个名字格外关注?
张无忌低头看着两人,忽然叹了口气,“没错,看来他如我一般,反抗了操控自己的人。勇者无畏,江小鱼可能比我更早,便懂得这个道理。他之所以潜伏日久,也许只是为了知道燕南天的所在。”
正在这时,鹿尘已收到消息,飞身而下,来到了众人之前。他看到江小鱼、燕南天两位,亦是神色一变,但也只是极为短暂,极为微小的变化。
随即,他神色恢复寻常。
鹿尘道,“看来,江小鱼毕竟识得大体,他瞒住了我们,亦骗过了木道人。不过,木道人格局太高,做事太大气,他根本也不在乎江小鱼是否骗了他,只是江小鱼就算救燕南天脱困,亦要触动木道人留下的剑气。”
转过头来,询问道,“令狐冲,你剑法造诣最高,你怎么看?”
令狐冲叹了口气道,“我一看即知,木道人的修为,是在已经功参造化,达到极境。若想要救江小鱼,非得同境界的人才可为之。至于燕大侠,他……他也是同样的问题。”
陆小凤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道,“不然,我去找西门吹雪试试看?”
他们刚说到这儿,忽然在耳中听到一声极为尖锐的轰鸣,好像是刀剑相撞,响彻在天地之间。这个声音,完全是从极东到极西,从九天到九幽,至上至下,至阔至限,无处不在的。
整个嵩山上下所有人,无论武功高低,皆能听闻到这个声音,从内心深处响彻,又好像是整个世界的呼吸。
谁也没有告诉鹿尘这是什么声音,但他已经知道了。木道人已经去往华山,寻觅到了燕南天“不在此岸、不在彼岸”的九空无界碎片,并且借以与虎魄刀一撞。
天晶虎魄,自此碎断。九空无界,也从此绝。
天下大乱,就在今日!(本章完)
第135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众人在半山腰,听到远处隆隆声响,像雷声,如龙吟,经久不衰。
许久之后,这个声音停下来了。所有人均能感受得到,天地之间某些东西变了,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伟大规则,所有练武者的眼前,本来排列着一条通天大道,可现在这条路断了,没有办法走。
鹿尘叹了口气,“大争之世来了。”
众人皆无法理解,面露疑惑,转头看向鹿尘。他们心中,皆有某种空空落落的感觉,怅然若失,却又不知道是什么,能铭记在心的,只有某种十分难以形容的心绪。
鹿尘转过头对陆小凤道,“西门吹雪不行,他的道正遇着瓶颈。若和叶孤城决战,无论胜败,破而后立,他才够格,可他现在还不够,差了一步。”
陆小凤并非是别人说什么,他就认什么的性子,一张嘴,下意识想要给朋友撑腰,反唇相讥。
可是看了江小鱼和燕南天惨状,思前想后,也不得不承认鹿尘的话很正确,只能叹一口气,“好吧,是不够。但论及剑道,他们已经是当世年轻一辈一二人了,若非他们,又有谁能?薛衣人?他也不过相差仿佛,燕十三、谢晓峰倒是一定可以……”
鹿尘道,“且不说燕十三踪迹难寻,谢晓峰虽座落在翠云峰绿水湖神剑山庄,但因昔年故事,早已封剑闭门,不问世事。更何况,他们鞭长莫及,待找到了,怕也为时晚矣。”
令狐冲焦急万分,苦恼道,“这该如何是好?”
大家一筹莫展时,张无忌忽然笑了,并且是哈哈大笑。
众人久有联系,知道彼此,才有今日之局面。但说到底来,毕竟相交未深,都是通过鹿尘维系。张无忌一向沉默寡言,少喜不怒,本是个温润君子性格,旁人也都这般看待他。
骤然如此惊变,使得在场众人,都面露震,瞧了过去,疑心他是痴傻。
无数目光加身,张无忌还是笑而不乱,笑完了之后道,“大家别看着我,我只是已熟悉了身旁这位仁兄的风格,他这番作态,一定已有了处理办法,只是瞒着大家而已。”
令狐冲、陆小凤均是一愣,一齐转头看向鹿尘。果然见到,鹿尘笑而不语,长身玉立,不慌不乱,俨然是成竹在胸、智珠在握。
张无忌收敛笑容道,“说罢,鹿兄,你到底有什么鬼点子!”
鹿尘道,“说什么鬼点子,也无非是一句话而已。我之所以不说,是因这法子虽有成效,只怕无人相助。”
令狐冲急坏了,“你不说怎么会知道无人相助,再说我们在此相聚,几经波折,不都是因为你么?若你说出话来,谁不会相助?”
陆小凤却看出了端倪,知道鹿尘是在故意钓鱼,在一旁面露笑意,也不说话了。
鹿尘眼见如此,只好道,“我的这句话,正是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罢了。”
众人立即露出深思,张无忌忍不住问,“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
鹿尘道,“其实整个大明,试问谁人剑道第一,不是早有公论么?”
他说完这话,已侧头看向远处,那是华山方向。
他说话总是含含糊糊,别有意指。令狐冲、张无忌听在耳中,均还在思索这话的意思。陆小凤脑子转得实在比旁人快,已先一步想到结果,忍不住失声尖叫道,“你要去找木道人本尊?”
鹿尘点头道,“没错,正是如此。”
他伸手一指,“为今之计,只有带着江小鱼和燕南天去找木道人,让木道人以剑气疏导驱逐他们体内的剑伤,借此疏导伤情。”
这话简直出所有人的意料,令狐冲翻了个白眼,张无忌亦想要开口。唯独陆小凤,面色如常,若有所思。
陆小凤忽然道,“他自然不会愿意做这种事情。”
鹿尘道,“对。”
陆小凤又道,“他现在没工夫搭理我们,但若我们出现在他面前,他只怕也很有兴趣,将我们一起收拾了。”
鹿尘道,“这是自然。”
陆小凤道,“所以,你想要对他动手?然后借他的力量,使得江小鱼、燕南天能死而复返、否极泰来?表面上,你自然是愤怒无比,被耍了一道,暗地里,你是一触即走,借势借力。”
鹿尘实在忍不住笑了,“知我者,陆兄也。”
陆小凤却没有笑,他很严肃道,“这很危险,简直是在剑尖之上跳舞,置之死地而后生。”
鹿尘淡淡道,“我这一路,本也就是这么过来的。”
陆小凤道,“但这件事情,绝非你一个人能做的。”
鹿尘无奈道,“没错,这是一桩险事,也是难比登天的事情。我一个人的力量,自然是万万不够。所以,我得故作姿态,引人好奇。刚才是你们问我,现在是我问你们。”
他横目环顾,且看几人,微笑问道,“你们敢么?敢为了两个素昧平生的江小鱼和燕南天,送上自己的性命嘛?敢陪着我去与大明剑道第一的木道人拼上一拼么?我做事,从来不是错事,只怕没有勇气。”
他脸上在笑,眼中却含有挑衅的意思。
几人被他目光扫过,均感到一阵热血,涌上脑门。
江小鱼和燕南天,的确与他们素昧平生。但鹿尘说出来之后,他们便想到燕南天平日以来,为江湖所做的大事。又转念想到,江小鱼死里逃生,第一件事情是找上此处,寻到鹿尘、张无忌,这份信任,亦让人不敢辜负。
陆小凤冷笑一声道,“小鹿,你休要猖狂,陆小凤行走江湖多年,却多少也有些朋友。”
鹿尘转过头来,看向张无忌、令狐冲,“我在大宋亦有些人脉。”忽然高声呼道,“还有怜星宫主,您看戏许久,该出山了吧!”
不知何时,旁边树丛之中,走出来一个宫装女子。却是残手跛足,清冷美艳的怜星。
怜星现身之后,也不先和众人聊天,只是走进了,先去看江小鱼,再去看燕南天。她环顾两人,眼神复杂之至,看向江小鱼时,有愧疚、怀念、愤怒等等神色,而看向燕南天时,又有敬佩、可怜、仇恨等等神情。
她默然不语,许久时间,旁边众人看在眼中,包括鹿尘在内,都暗暗防备,她骤然暴起出手。
但怜星终究是怜星,而非邀月,她什么也没做,转头看向鹿尘道,“你真要去找木道人?就凭你?”
鹿尘强调道,“不是我,是我们。”
怜星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要为了江小鱼和燕南天去寻死。他们既不是你的亲戚,也显然不是你的朋友,你们连熟人都勉强称得上。”
鹿尘想了想,也只能道,“的确是这样。”
怜星呵斥道,“那你还不停下?”
鹿尘正色道,“我行走江湖,生死早已抛之于脑后。有些事情,不是停不停下来的事情,而是根本不得不去做。这正是我辈行事。”
转过头看向众人,“至于你们……”
令狐冲肃然道,“鹿兄,你好小看人。你既如此,我们自然跟上。五岳剑派上下,本是因侠义道而成,此番我为盟主,责无旁贷,上下经我斡旋,势成一股,一起发向木道人。”
张无忌皱眉道,“江小鱼找了你,也找了我。这件事情我亦有责任在身,可惜我只能找上东方教主,不知道以利益诱之,能否让日月神教出手。”
鹿尘点点头,“好,计定如此。我直接出发,你们随后跟上。不过,这次行动,乃是江湖道义,无论生死,自愿而来。但是,江小鱼多年以来,未行恶事。燕南天一向是替天行道的大侠,希望那些惦记着他恩情的人,能够不忘往昔。如此而已。”
众人念及如此,均觉有感,纷纷点头。转头过去,互相对视了一眼,无不相视而笑。
他们口里没念着什么震天响的口号,也没说什么感动人的大话,但在语言之外,神情之中,所有的一切已糅合成一种无需言语的东西。
无形之间,鹿尘成为了他们的领袖,无论是已成名多年的陆小凤,还是刚刚得势的令狐冲,都已奉他命令,传遍四周。他们均感觉得到,鹿尘身上有大将之风,能行王者之道。
和这样的人做事,痛快干脆,不需要任何怀疑。
怜星看着他们,表情愕然,却难以说话。她平素走在哪里,都叫人万众瞩目,无论武功容貌气质,都胜人一筹,宛若世人眼光的中心。现在却没人看她,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同路人,而她不是。
于是她在等于不在,说话等于没有说话,她的意见没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