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正欲张口，鹿尘内力一送，让其出不了声。他不想扰乱军心，于是左右思定，给张无忌、令狐冲、陆小凤等人一个眼神，便询问左冷禅后，带着岳不群，私底下来到一个房间。
而那边，嵩山会场，仍是热热闹闹的。鹿尘在路途中，却想清楚了，岳不群似乎有意自愿说出木道人的意思，轮不到自己的“走火入正”出手了。
岳不群一旦有机会开口，便喋喋不休，“你们以为自己赢了么？不，我们都是失败者，你们以力量压我，别人也会以力量压你们。说到底，我们都是同类，你现在得意，不久后也会和我一样。”
鹿尘不急，不慌，不乱，反而笑了，“这么说来，你果然知道一些内幕？”
岳不群冷笑道，“没错，我是知道，你留我的性命，是留得对了，也是留得错了。因为一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到头来，你会无能为力，自甘堕落。你如果够聪明，是不会想听我说什么的。”
他口中带着一种劝告的意思，但脸上却写满了挑衅。
鹿尘仍在微笑，“我不会，所以你还是说罢。”
岳不群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年轻人，你还是太年轻了。就算你棋高一着，能胜我半分，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的任何努力，都没有半点作用。所以，你终于会发现你的失败，你的无能。”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得谆谆诱导，苦口婆心，宛若一个老前辈，正在给后辈传授经验。不过越是如此，他倒越是痛快。
他到现在这个地步，好像也只能争这一口气了。
鹿尘道，“你越是这么说，我倒越是好奇了。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纠正你的很多错误。比如，你说我胜你半分，你错了，我胜你太多了，不是半分，不是一分，而是所有。在我们之间的博弈中，我赢下了一切，这点希望你能明白。”
岳不群的脸在一瞬间抽搐了一下，闪烁出太多的痛苦、狰狞、不忿、无奈，他气急败坏，可是又无能为力。好半天了，他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鹿尘淡淡道，“现在看来，你好像已经明白了一些自己的处境。我再继续说你的错误，你一直强调实力二字，其实话里话外，是心中不服气。于是，是这世道对不住你，老天对不起你，所有人也对不起你。”
他叹了口气，“难为你活到这年头了，居然还能这样想，你简直像个三岁孩童，怨天尤人，真是白活了。在某个语境里，你这样的人是巨大的婴孩，简称巨婴。”
岳不群身子一震，垂下了头。过了半响，才又冷笑道，“你倒教训起我来了，似乎你和我有什么不同，但在我看来，今日谁胜谁负，纯在运气、背景、靠山。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鹿尘摇头道，“我懒得和你争执这些，只是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你到底会说出怎样惊天动地的消息，居然会认为我如此不堪，与你成了同样处境？”
岳不群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很得意、很嘲弄的微笑，“因为你们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你们以为，我幕后那人，是为了什么才选中了我？”
鹿尘淡淡道，“你还卖起关子来了，什么幕后那人，无非是木道人而已。”
岳不群色变动容，道，“看来你果然还是知道些东西。”
鹿尘又皱起眉道，“但我自然是不知道，我们已将你擒拿，捧令狐冲上位，为何还是白费力气？难不成，木道人选你出头，不是为了让你拿到五岳剑派之主的位置？”
岳不群哈哈大笑，“当然不是了，他为的根本不是五岳剑派之主的名号，而是为了五岳剑派出世。之所以大费周章的选中我，也不过是掩人耳目，其实有你阻碍，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他看向鹿尘，一字一字道，“正因为华山派和全真教、武当派接壤，又耳闻你最近欲来大明，方有此计。也许他不知道你的武功、手段、计谋如何水平，但都不重要，因为他一开始便拿我做吸引目光，暗中有别样目的。所以鹿尘，你中计了！”
鹿尘目光闪烁一下，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如此，木道人、青龙会、慕容秋荻……他们是一伙的，从一开始便在设计我。”
抬起头，看向岳不群道，“好，你继续说。”
岳不群一怔，“你……”
鹿尘道，“我怎么了？我应当惶恐么，应当吃惊么，应当屈辱么？其实惶恐吃惊屈辱，都没有什么作用。无论如何，任何计谋施展出来，都是因条件环境所限，导致才要弯弯绕绕，曲折百变，所以我可以认为，木道人也有自己的限制。”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了某个道士的身影，又笑了起来，“否则的话，他为何要这样麻烦？所以我认为这局棋，也未必是他胜了。”
岳不群定定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沉稳，忍不住强调道，“你是否认为木道人只是江湖传言中的普通长老？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的境界，实在已经达到了神鬼莫测的地步，就连我的武功进境，亦是他随口指点……”
鹿尘道，“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这些人所皆知的东西了，说重点吧。告诉我，五岳并派，到底因何如此重要？”
岳不群一时语塞，看着鹿尘平静的面容，他实在郁结万分，仿佛胸中有一口气堵着，一点儿也抒发不出来。他简直想要大骂出口，让鹿尘哭，让鹿尘惊，让鹿尘忿怒，让鹿尘对他求饶。
可是鹿尘偏偏不是这样，他像是让人看不出深浅的幽幽潭水，没有丝毫波澜。他的一言一语，无不切中要害，并不显露丝毫情绪上的破绽。
这是岳不群难以想象的。
在一瞬间，他觉得鹿尘在装腔作势。这小子才多少岁？他有什么人生经验？他敢和木道人作对？开玩笑？他心中一定是怕极了，马上就要原形毕露！
好半天了，岳不群才愤愤交代了其中的秘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嘴上没有停下来，鹿尘也没有插嘴，他说了很多的话，也将一切交代得十分清晰。在这个过程中，他期待看到鹿尘神色上的变化，可结果令他失望。
鹿尘神色不变，无论是听到多么大的消息，都好像是吃饭喝水一般。
岳不群从头说起，因为木道人知道他性子多疑，绝不希望他做多余的事情，于是早早对他开诚布公，说出了真相：木道人要的只是天晶剑。
要得简单，鼎力支持，于是这次的合作，便成了十分简单的事情。岳不群惊讶的发现，木道人简直成了他的亲爹，他要什么给他什么，有多少高手就送他多少高手，他问什么底细，也就交代什么底细。
这根本是层次的不同，也是眼界的高下，岳不群在木道人眼中简直是一只蚂蚁，他也根本不会对蚂蚁有任何多余的心思。他实在已臻至天道不仁、视万物为刍狗的境界。
这种作风气派，连鹿尘听在耳中，也感到毛骨悚然，微微皱眉。
事情的缘由，是天晶剑、虎魄刀两个关键的名字。
天晶剑在这世上，应当并非女娲削足而造，可能亦来自于九空无界，是世上可知最早的“天机造化”。虎魄刀自然也绝非蚩尤坐骑与天外异妖的结合。
在这世上，没有真正神佛的存在，这是王重阳原话传给丘处机，丘处机原话传给鹿尘，相信真实无比。方今天下，道家的先师，只有他、张三丰及逍遥子，佛家的老祖，亦只有达摩、莲花生两位。
什么太上老君、元始天尊、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均是神棍的创造，世人的信奉，而不是真实存在。
至于天晶剑、虎魄刀，它们自古以来成对的天子剑、霸王刀，天晶剑的起源是黄帝传大禹，大禹传商汤，商汤传姬发。多年后，它们同时被赵政所获，因要开创史无前例的神州一国领域，而碎刀断剑，铸成九鼎，定鼎天下。
可不过十来年，它再次出现在人间，并且完好无损，为刘邦而得。刘邦斩蛇起义，借此而称天命，与项羽楚汉争霸，最终得胜。
虎魄刀的传承路线，则自蚩尤而起，直至项羽手中，为历代霸主所有。
据说，这两柄刀剑，总是同时代出现，争锋争鸣，所有者往往为两位，并且成长为天子及霸主，然后得胜者刀剑齐在手，便能成为一时之雄，改变天下大势。
可惜自三国乱起，多年未见两柄刀剑，连李世民、朱元璋、赵匡胤三人，都没有这点消息。
他们没能获得天命的认可，于是就算雄才大略，也终于无法统一神州。
直至二十年前，虎魄刀倏然出现，名为谢逊的日月神教高手，夺了刀去，远走海外，并在这过程中充当红娘媒婆，撮合了张翠山、殷素素二人。
同一时间，天晶剑也在华山出世，因其剑气傲人，被燕南天发觉。燕南天可能是当时整个大明剑道造诣最高的一人，因此感悟到了天晶剑的出世，并获得此剑在手。
但他一方面，可感受到自己并无天子之气，只是拥有天晶剑，而非被天晶剑认主。另一方面，也是宅心仁厚，颇有侠气，感到三国并立，实力未卜，一旦天晶剑择主，必然掀起天下大乱。
因此苦思冥想，决心封印此剑剑意，留下开启方法，借此筛选出一位明主明君。
他封印天晶的方法，实在是普通先天境界、后天境界的武林人士，难以理解的神功妙法。
燕南天竟然将九空无界的一部分时空，给剥夺下来，强行留在人间。
这相当于九空无界是珍贵的大饼，他扯下实实在在的一块，用以收容天晶。于是天晶剑既在人间，又在九空无界，既出世了，也无法被任何人感知到。
这其实是一种境界，在佛家叫做“不在此岸，不在彼岸”。
于是本要出世的天晶剑，被强行的“不存在”了。唯有一位明主，能够合并五岳剑派，形成一股势力，方能开启天晶剑。
多年以来，人们只知道虎魄刀的去向，却又被谢逊远藏海外，却不知道如何找寻。导致了刀剑出世二十多年，并未造成一位天子、一位霸主。
而在岳不群口中，鹿尘才知道这对刀剑真实的作用。
它们不是神佛所造，却与神佛所造也差不太多。严格来说，这两柄刀剑，是九空无界在人间的投射。又或者说，九空无界是一座大门，而它们便是大门钥匙，显化在了人间。
或者说，偌大一个九空无界，本就藏在它们之内。两柄刀剑，就是九空无界本身。
借由它们，可造成许许多多的效果。比如，直接在外色外相层面，打开九空无界的大门，甚至可以让没有修行到先天境界的人，探知到九空无界，加速修行，等于是批量制造先天高手。
但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刀剑对撞，碎刀断剑。
它们的毁灭，便代表着“九空无界”和人世间的断绝，也代表着世上所有的陆地神仙，都将被隔离在九空无界，无法干涉人间。这对任何皇帝统一话语权，都无比重要。
难怪这对刀剑是天子霸主所有，它们能批量制造高手，壮大势力，又可以断刀碎剑，令陆地神仙难以干涉人间，拥有如此刀剑，简直是天生要创立皇权的。
当年始皇帝获得刀剑，而又断刀碎剑，便是因此。只有这种法子，可以立足皇权，一统神州。
可惜，始皇帝自以为如此，就能够千秋万代，永世长存，却不知道这只是一时之法，断剑可以复原，碎刀能够再世。
九空无界时时刻刻的活动、运转，都会“刷新”它们的状态，使得它们在人间重新投影出来。始皇帝的如意算盘，被老天玩了一把。后世刘邦刘秀等人，对此也没有半点办法。
只是这种活动运转没有规律，有时候是几年，有时候是几十年，有时候又是在一瞬之间。
在三国时期，董卓曾再度碎刀断剑，致使三分神州。再然后是魏晋、南北、唐、宋、明等国别。经年以来，刀剑再无消息，直至这次谢逊、燕南天分别所获，但又有不同选择，让刀剑没有干涉到人间。
但终于，有意天下的野心家也盯上了它们。
听到这里，鹿尘心中恍然，难怪岳不群失败之后，态度如此，冷笑连连。在他看来，天晶剑已经出世，木道人只要夺走天晶剑，九空无界就要关闭，张三丰再也威胁不到他。
鹿尘心中有数，以木道人的手段，现在有欲天晶剑，那么怕是虎魄刀也已落在他的手中。
岳不群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因为鹿尘要面对的，是再无桎梏的木道人。
以及整个青龙会诸多龙首！(本章完)
第134章 天下大乱
在这世界上，是存在规则这种东西的。
大象与狮子、老虎是一个层次的存在，麻雀、老鼠、蝙蝠是一个层次的存在，两者不会相互交涉，就算同处一个空间，也是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这就是规则所在。
大自然的规则，由天所定，生物天然有了怎样的特性，便有怎样的结果。但在人类的族群、社会、文明，却有人定的规则。
人能代替天的职责，能行使神的权力，为自己定下规则。又或者，所谓天与神根本是人所制造。
事实真相就是如此，人材是天上地下，唯一全能的，全能的也只有人，而非神、天，乃至帝、星。
所以，亦只有人可以限制人。这就好像，陆地神仙限制了大三合，大三合限制了小先天，小先天限制了后天武者，后天武者限制了未学武者。听起来，似乎没有人、没有存在可以限制陆地神仙了。
是有的，恰恰是最无能、最广大的未学武者，能够限制陆地神仙。因陆地神仙无论如何超脱，无论是否在事实上已经能够称之为“神”，他们最开始亦是人而已，他们成了神，他们却不能将自己在乎的、重视的，一起同样变成神。
于是，神终究是在乎着人的，无论是爱是恨，都是在乎。
因为在乎，所以要干涉，并且一旦干涉，就用力过猛。
大三合惊讶发现，自己纵然已超过世上九成九成九的人，却依然要受到寥寥无几的陆地神仙所限制。他们会发现，自己苦修的武学难以施展，自己无敌的拳脚难有空间。
这可谓是世上最大的不自由，而大三合高手反抗陆地神仙，等若是争取自己的自由。事实上，他们本该是这世上最拥有自由的人。
简单来说，大三合境界，根本是武道中的帝皇、尊主，可以俯瞰天下，任性自我，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头顶之上，还有一种存在，那就是神灵。神灵制定规则，王者就要束缚手脚。
鹿尘听完了岳不群的讲述，发现这件事情的性质就是如此。它就是：王者联手，反抗神灵，寻求自由自在。
最关键之处在于，这并不妨碍这群大三合高手之中，日后有人进入到陆地神仙境界。因为碎刀断剑，只是一时，而非永远。他们就争这一时之变，看谁能上位，谁在下位。
岳不群说完了之后，意趣盎然的看向鹿尘，仿佛期待，又仿佛挑衅。
可令他失望的是，鹿尘从头到尾，情绪并无多少波动，偶尔皱眉，但只是困惑与不解，而没有他所想要见到的恐惧、迷茫、绝望。
鹿尘看到他的神色，忽然笑了，“你是否认为，我会焦急恐惧迷茫绝望？但事实是，我没有。不是我强装镇定，而是真的没有。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我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维护陆地神仙和旧有秩序。”
岳不群呆了一呆，他万万没有想到，“你……你说什么？”
鹿尘不厌其烦道，“我的意思是，我想不明白，在这件事情上，我为什么要站在青龙会、木道人的对立面。或者说，我为什么非要阻止他使天晶、虎魄对撞，碎刀而断剑？更确切来说，这件事情对我有什么损伤么？”
岳不群张口欲言，却忽然说不下去。他脑中在刹那之间，闪过千万句言语，却没有一句可以正面回答鹿尘的问题。他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恶龙，被人一招刺中了死穴，所有的张狂都烟消云散。
鹿尘站起身来，面色如常，“说到底，你觉得我从头到尾，站在全真教立场，身后有着重阳祖师，又与青龙会为敌，势必不能让仇敌痛快。可事实上，我乐得如此，重阳祖师在或不在，对全真教并无干系因为全真教太单纯了。”
岳不群疑惑道，“单纯？”
鹿尘点点头，一边推敲，一边自言自语，“我们没有势力，没有立场，没有神功秘籍，与少林武当这般庞然大物，有着天壤之别。陆地神仙的短暂消失，使得天下大乱，势力更迭，我是自保有余，干涉不足，何必自寻烦恼？”
他说到这儿，忽然又抬起头来，语气坚定道，“不，我不是自寻烦恼，我根本是乐见其成。你知道么，青龙会的动机，简直是天底下再正当不过的：他们只不过是寻找自由而已。任何人都想要寻找自由，谁也不愿意被他人掌控，你说对么？”
岳不群默然不语，他一开始认为鹿尘是装腔作势，期望打破这年轻后生的伪装，可鹿尘一番言语，赤诚无比，真是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伪装的。
他相信了，这是鹿尘的真心话，并且打从心底，觉得鹿尘的话不错。
不过他无论如何，没有权力出口赞同。因这话放在他自个儿身上，实在大有谬误，他才被木道人如同傀儡般操控，要他如何他就如何。别人在寻找自由，偏偏他在受人操控。
鹿尘却不管这么多，再看向岳不群，双眼发光道，“他们的手段，我不敢苟同，可我若是大三合，我也一定不要陆地神仙教我做这做那。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根本上是一类人。”
他加重语气道，“其实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种道理，你可明白？世上没有恒常不变的事情，天数有变，神器更易。神州三国，早已到了要变的时候。但具体是要何时变，怎么变，都由迄今为止积累的条件而定。”
鹿尘说话十分平静，仿佛一个老师教导小孩，“如今积累的，便是青龙会那帮人，他们都是经年的天才、妖孽、绝世人物，做这件事情，是天命使然，这是他们的命。他们顺时而动，趁时而起，谁能与其作对，便是逆天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