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永昌 第437节

  待到陈月的脚步声走远之后,他面无表情的低喝道:“来人,传王贲!”

  ……

  王贲闷着头跟在谒者身后踏进晏清殿。

  前脚刚跨过殿门,就觉得两道冰冷凶戾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霎时间,后脑勺的寒毛都快竖起来了。

  他心惊肉跳的三步并作两步行至殿下,捏掌长揖到底:“末将王贲,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世间最强大的力量,或许就是体制的力量。

  任你是纵横捭阖的治世能臣,还是攻城略地的沙场宿将,一但被体制同化,都将臣服于体制的伟力之下!

  鲜有人能例外!

  “哎,王老将军快快请起,你可是我长姐的公爹啊,论起来还是我的长辈呢,我怎敢受你大礼呢!”

  王座之上,陈胜专注的用小刀切割着烤肉,皮笑肉不笑的轻声道:“应该是我向你施礼才对嘛!”

  王贲一听,顿觉头皮发炸,心头瞬间就跳着脚的将自己那俩儿子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他与陈胜对耗,在君臣博弈的规则之内,陈胜纵是不满他的见地,也不会影响陈胜对他、对他王氏一家的看法!

  可是请陈月出面代为说请,那就是盘外招了啊,还是把手伸进陈胜家宅的盘外招。

  对规则的制定者使这种下作的盘外招……

  陈胜还能容他,还能容他王氏一家?

  王贲不敢辩解,只得毕恭毕敬的长声道:“末将知罪,请大王责罚!”

  陈胜扔下手里光溜溜的腿骨,一边用麻布手巾擦拭着双手,一边风轻云淡的笑道:“这是你们父子第几次以我家中长辈压我?第二次,还是第三次?”

  王贲听得心头越发紧张,却又不敢多言,只能绷着头皮再度请罪:“末将知罪,请大王责罚!”

  “真要我责罚?”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眼神中却是半点笑意也无:“可不能我责罚后,你们家那个人精又跑我长姐那儿一哭二闹三上吊哦。”

  王贲:“犬子霍乱朝纲、铸成大错,大王愿责罚、乃是法外开恩,末将谢恩尚且来不及,岂敢再有怨言。”

  他言霍乱朝纲,自然是有上纲上线的夸大之嫌。

  但他自个儿上纲上线,也好过陈胜来上纲上线。

  “很好。”

  陈胜敛了脸上的笑意,淡淡的说道:“念在你王氏两代戍边之功,我便不为难你们了,待此事了后,你们父子就去搏浪军为将吧,不得诏令,终生不得回京。”

  王贲心头发苦,终生不得回京,岂不是说他王家再也赶不上大汉这架飞奔的马车?

  正所谓一步慢,步步慢。

  按照古老相传的为官经验,错过了从龙之功者,其后人每更进一步,都需要好几代人的不懈奋斗啊。

  他自个儿也罢了,可离儿这头王家千里驹,还正直建功立业之年啊!

  可这又怪谁呢?

  王贲苦涩无比的应声道:“末将谨遵王令。”

  陈胜这才拿起小刀,再度割下一块烤肉塞进嘴里,头也不抬的轻声道:“说说吧,到底是什么样的自信,令你敢在宫门堵我一天一夜!”

  王贲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番复杂的心绪之后,正色道:“末将知大王此番遣红衣军西征,乃是决意荡平河内姬周禁军,请大王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准许末将即刻赶往河内郡,说服家父归降吾大汉王师,免去一场刀兵之祸!”

  陈胜诧异的抬眼看了王贲一眼。

  王贲一来,他就知道王贲乃是请命作司州战局之说客而来。

  也只有这个理由,王贲才敢在红衣军与王翦交战之际,前来见他。

  总不能,是为王翦求情来的吧?

  几十万大军交战,玩呢?

  但他没想到,王贲竟然看出来,此战他是准备彻底扫平河内郡那二十余禁军!

  此事,他可还未对外透露一丁点风声。

  连蒙恬那边,在红衣军未取得绝对优势之前,他都没准备传达王令。

  这般戎马半生的老将,当真不可小觑。

  “有意思。”

  陈胜“哐当”一声将割肉刀扔进托盘里,抓着拭手的麻布靠到王座上,一边插手一边轻笑道:“王翦和张良发百万兵围攻我大汉之时,无人去告诉他们,要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为底下的将士们免去一场刀柄之祸!”

  “我倾力劝说王翦归降我大汉,又是送礼又是贺寿又是拜年之时,也无人去告诉他,要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为底下的将士们免去一场刀兵之祸!”

  “这回我大汉准备动真格的了,你却跑出来劝我要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为底下的将士们免去一场刀兵之祸!”

  “老实说,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陈胜心软好欺?”

  “是不是都觉得旁人打我陈胜理所应当,而我陈胜打别人就是草菅人命、麻木不仁?”

  王贲沉默好一会儿,才老老实实的回道:“大王多虑了,天下间敢认为大王心软好欺的,都已经脑袋搬家了……”

  “你们或许不是这么认为的。”

  陈胜不为所动:“但你们的做法,就是这么个意思……说真的,不是我不肯给你们王氏脸面,相反,我看在我家长姐的面儿上,已经给足了你们王氏脸面。”

  “是你父亲自个儿将我陈胜的脸面,扔到地上、踩进泥里,现在我红衣军,就是要替我这个前上将军,去将我的脸面拿回来!”

  “所以,若你还有什么能够打动我的条件,我们就继续往下聊。”

  “若你还拿河内那二十余万姬周禁军的性命说事,那就免开尊口。”

  陈胜的态度。

  出乎王贲预料的坚决,但好在他在长宁宫外揖着的这一天一夜,也不是白揖的。

  “末将愿立下军令状!”

  王贲铿锵有力的大声道:“末将若入家父大营,定保二十余万姬周禁军改旗易帜,转道向东,配合李信将军讨伐太平道!”

  陈胜顿时来了兴趣:“你清楚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王贲:“末将不敢欺瞒大王,自昔年陈留大败之后,家父军中将校,过半都由吾王氏家将出任。”

  陈胜一手敲击王案,脑海快速重新整合九州局势,分析河内那二十余万姬周禁军若真能阵前倒戈,要如何才能利益最大化!

  短短十几息后,他便拿定主意,开口道:“配合李信讨伐太平道就不必了,不过若你真能夺得河内那二十余万姬周禁军的指挥权,我需要你领军转到向西北,开赴上党,威慑雍、并、司三州!”

  王贲一听,哪能不知陈胜这是防着河内禁军名义归降大汉,暗地里与太平道合兵一处的可能性?

  但他没得选,只能当即回道:“末将谨遵王令!”

第四百二十章 无处不在

  司州,敖仓红衣军大营。

  聚将鼓响彻中军大营。

  吴广在百十骑士的护持下,急匆匆的赶往中军帅帐。

  抵达帅帐外围,便有帅帐短兵迎上来,牵住吴广座下战马,笑道:“二师长,您可算是来了,列位将军都到了,就差您一人了。”

  “哈哈哈,误不了时辰!”

  吴广大笑着翻身下马,豪迈道:“午时有四五千姬周禁军摸到我二师营盘周围窥探,击溃那些鸡鸣狗盗之徒费了些手脚!”

  帅帐短兵压低了声音回道:“先前季将军已代您向上将军禀报,上将军没有生气。”

  “谢啦,回头请你吃肉!”

  吴广乐呵呵的拍了拍这名短兵的肩头,接下腰间八面战剑交给他,大步向帅帐行去。

  他前脚看看迈入帅帐,聚将鼓便骤然停歇,分列帅帐两侧的各师师长应声齐齐偏过头来,向他挤眉弄眼。

  ‘好小子,架子越来越大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敢让哥几个替你扛雷!’

  ‘瞧把你能的,一千轻兵就敢追着四五千姬周禁军砍杀五十多里,你也不怕一头中计!’

  ‘告诉你,这事儿没有好几顿好久好肉,揭不过去……’

  吴广怡然不惧的向两侧点了点头,意思是:‘好说,打完了仗,酒肉管够!’

  末了他脸色一正,抱拳向帅帐上方背对着帅帘研究舆图的蒙恬,毕恭毕敬的行礼道:“末将吴广,聚将来迟,请上将军惩处!”

  蒙恬转过身来,帅帐两侧的各师师长亦随之面色一正,目不斜视。

  “是迟了些。”

  蒙恬看了吴广一眼,淡定的说道:“不过终究是赶在三通鼓内入帐,便暂记二十军棍,以观后效。”

  吴广恭声道:“末将认罚!”

  蒙恬微微颔首:“入座吧!”

  吴广:“谢上将军!”

  一礼毕,他快步走到帐中唯一空着的一把马扎上落座。

  蒙恬扫视了一圈帐下诸将。

  纵然他已经见过无数次红衣军众将校齐聚一堂的场面,但再见心下仍不由自主的轻叹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帐中近十位将领,除了他与张耳之外,竟找不到一名年逾三十岁的将领。

  连以红衣军一军军长之职官拜镇西将军的季布,今岁也才双十岁出头。

  偏偏这些个年轻的将领,还没有一人是蒙荫之辈、幸进之徒。

  个个都是凭借实打实的战功跻身一师之长的当世人杰。

  个个都是有着一身不弱征战技艺的沙场悍将。

  有如此多人杰悍将戮力同心,大汉何愁不兴!

  “废话不多,自我大军开赴司州至今已半月有余,与王翦部交锋对垒,也已不是一场两场!”

  蒙恬沉稳有力的徐徐说道:“王翦部战斗力如何,列位心头应当都已有数儿,今日召集列位前来,便是群策群力,决议破敌之策!”

  说完,蒙恬将目光望向右下首的季布:‘你是大军副将,你来给大家伙儿打个样儿吧!’

  季布会意起身,思索着环伺了一圈之后,抱拳向稷下学宫揖了揖手:“些许愚见,权当抛砖引玉,列位同袍勿要笑话某家。”

  “列位应当都知晓,昔日陈留会长之时,大王曾亲自坐镇陈留,指挥我部与王翦军对垒,那时大王便曾评价王翦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当初我不甚理解大王会如此高看王翦,直直此番西征,我等亲自领军讨伐王翦部,才知大王究竟有多高瞻远瞩,明察秋毫!”

  他顿了顿,再次扫视了一圈帐中诸将后,沉声道:“此番西征,自我大军与王翦军交战始,我大军接连用上了‘诱敌深入’、‘设伏截击’、‘分而化之’等等疑兵之计招呼王翦,力求尽快打开局面,速战速决,然而这些以前无往不利的疑兵之计,尽数被王翦看穿,没有一计达成既定战术目的,反倒数次险些被王翦将计就计。”

  “我的看法是,王翦确非易于之辈,我大军当摒弃速胜之心,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层层推进,以我红衣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之强悍战斗力,至多三月,便可瓦解王翦部二十余万姬周禁军!”

  “此法慢则慢矣,但胜在稳妥,不易差错,还请诸位同袍斧正。”

  说完,他向上首的蒙恬一抱拳,坐回马扎上。

  蒙恬点了点头。

  虽面上不置可否,但心下他却是十分赞同季布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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