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走路,看起来是自然而然的运动,但却会因为世间的万事万物,而有所微小而不宜察觉的滞碍。
比如目光一动,看见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再比如说话时一呼一吸,换气回气的间隙,身体已出现了种种不平衡之处;甚至是风吹拂过自己的身体,也当形成微小无比却又真切存在的力量,足以令步伐迟缓。
可在此人身上,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他的动作自然得如同天上的云、世间的风、地上的泥尘,整个人的动作心神圆融无碍,彻彻底底与虚空中不可动摇的真理结合,形成天地间一尊毫无破绽的神像。
这无疑是某种精气神凝结为一点境地,面前的来人起步是小三合圆满的高手!
神像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喇嘛钦,喇嘛钦。”(上师啊,护佑我;上师啊,加持我)
一个浑身上下有莹莹发亮的宝光笼罩,看上去宝相庄严、如同神佛般的中年僧人,双手合十,缓步而来。
在他身后,站着三人,这其中一位是面貌俊朗的书生,另外两人则是人们熟知的王夫人以及阿碧。只有那书生被点了穴道,另外两人武功俱在,却不敢脱离,乖乖跟在僧人之后,露出恐惧交加的神色。
值得注意的是,那书生紧紧盯着王夫人看,目不转睛,目光有疑惑、深邃、迷恋等多种复杂情绪,王夫人被他注视之余,在恐惧之外又多了几分恶心。
鸠摩智双目一扫,容貌刚毅古拙之余,又带了几分柔和温润的禅意,给人以慈眉善目的印象,目中隐有离奇迷幻的光彩流转,令人不自觉为其吸引。
众人立刻心生凡人面见佛陀般的自惭形秽感,更对他有无穷亲近之意,只觉得不管心中如何烦闷苦楚,可尽数脱口而出,必将得到僧人无上智慧解答,一切困惑都可迎刃而解。
“大师……”慕容复虽然武功最高,却执念最重,忍不住上前两步,双手合十,“我……”
面色挣扎一阵,忽然止嘴,大喝一声,“醒来!”
声如洪钟,炸裂而起,体内周流不息的先天内力如水泄洪流,以汹涌猛烈的气势扩散开来,推挤气流,掀起一阵肉眼可见的狂风。
这一阵狂风吹得地上草芥向外,大地出现裂缝,更波及四周众人体表,只见各人衣衫缕缕涟漪起伏,发丝舞动,浑身为之一震,纷纷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
连李忘尘都脸色难看,他刚才靠着“玄武定”勉强度过难关,否则他虽看似乐观豁达,实则心中藏着千万种他人想也不敢想的苦闷心事,穿越而来、孤苦无依、强敌环伺、拼命变强等等,到时候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恐怕天下大乱。
终于知道在此人面前,稍一分神都是找死,连自己都感官感觉都不可信任。他此前所见的高手虽多,但没有一人会使用这般手段。
那和尚眼见这招数失效,也混不在意,露出慈爱笑容,“小僧鸠摩智,不敢妄称大师。”
慕容复脸色不太好看地道,“大轮明王威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鸠摩智却不吃这套,只似笑非笑地看了李忘尘一眼,“小僧不是威名,实乃微名,能入得慕容公子耳中,已荣幸之至,这却要多谢这位公子了。”
李忘尘顿时知晓,自己此前的科普已经惹了这和尚的注意,但这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非提前让众人警惕,留下了一分刻意,刚才未必能有慕容复陡然清醒,激发众人。
苦笑行礼道,“小子无礼,大师见谅。”
同时看了一眼鸠摩智身后的书生,再打开自己的江湖令系统。
果然是段誉。
给了他一枚青铜级令牌,二十点点数。
段誉本来对王夫人极为热诚,现在眼看鸠摩智以礼待人、慈眉善目的模样,面上又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显然早受过这和尚的苦痛。
忽然目光一定,又盯着远处的王玉燕看,双目已不自觉发直发愣,舍下了王夫人。
这下王夫人松了口气,王玉燕则露出极不自在的神色。
李忘尘心中忽然有了个想法,悄悄接近了王玉燕,对她以传音入秘之术低语。
慕容复则道,“不知大师自吐蕃远道而来我江南地界,所为何事?”
鸠摩智道,“小僧与慕容先生是知交好友,因消息不通,近日才闻知他逝世的噩耗,特地从吐蕃国赶来,要到他墓前一拜。小僧生前曾与慕容先生有约,要取得大理段氏六脉神剑的剑谱,送与慕容先生一观。此约不践,小僧心中有愧。”
慕容复神色一怔,心道若是如此,该是友非敌,忽然看了李忘尘一眼,明白过来这小子为何忽然止住战斗。若当时继续,鸠摩智一来,以两人关系,李忘尘和王玉燕绝无胜算。
而此时此刻,他已答应了停止冲突,自然更不好当场变脸,是被大大算计了一番。
当下只好吃下这亏,心中暗暗记下,却又想到“六脉神剑”四个字,知道这是天下武功中巅峰绝顶的一门,心胸一热,登时知道老爹还是留下了点东西。
当下笑道,“以大师神功,想来已取到了剑谱秘籍?”
鸠摩智笑道,“是了,是了,小僧自吐蕃出发,过处途径大理,亲去大理天龙寺中,正取得了这门神功绝技。但当日慕容老先生与小僧约定,只须小僧取得六脉神剑剑谱给他观看几天,就让小僧在尊府‘还施水阁’看几天书。”
慕容复一怔,“这……”倒不意外鸠摩智所求,这和尚初来乍到即用上幻术,本就不是外表那般的宝相庄严。
只是心中暗暗盘算,这账应当怎么算?
还施水阁乃是燕子坞参合庄内类似于琅玉洞的所在,汇集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以修行慕容世家慕容博这一脉独有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方有此名号。
要说这些武学的价值,自然都是不如六脉神剑鼎鼎大名、魅力无穷的。
但其中也有两门武功,乃是天下知名的绝技,一者是斗转星移,二者则是连慕容复都无功力修成的参合指。
鸠摩智所欲求之武功,当是这两门了。
其实这约定到底真伪何如,已不重要,以鸠摩智之武功,慕容复深感不能力敌,他若要强抢自己也无法阻碍,而现在更能获得六脉神剑,起码不亏。
当下点了点头,心想成大业者不拘小节,若能借此机会与鸠摩智建立联系,当为复国一大助力。当年宋太祖仗之成名的太祖长拳,还不是广为天下流传?
慕容复道,“既是先父与大师约定,小辈自然无有不从。但请大师先放下舅妈同家中侍女,再拿出剑谱交割,还施水阁自然大门洞开,请大师尽观其中奥妙。”
鸠摩智指着段誉道,“这位段公子的心里,记得全套六脉剑剑谱,我带了他人来,就同是带了剑谱来一样。”
慕容复强自微笑道,“大师莫不是在说笑?”
鸠摩智道,“小僧何敢说笑?那六脉神剑的原本剑谱,已在大理天龙寺中为枯荣大师所毁,幸好段公子原原本本的记得。”
慕容复这才明白,暗念这一个段字,知晓段誉只怕是大理皇室子弟,听鸠摩智所言,这夺取六脉神剑剑谱的计划,倒是一番波折,看向段誉道,“那就请段公子为在下重写一篇六脉神剑剑谱,如何?”
鸠摩智微微一笑道,“错了。”
慕容复一怔,“如何错了?”
鸠摩智道,“六脉神剑原来并无所谓剑谱,而是六道天外降下的剑形、剑气、剑意、剑罡、剑煞、剑灵,被供奉在天龙寺中,只能体悟,怎能用手书写?此其一也;这约定是小僧与尊父所定,慕容公子虽为血脉至亲,怎可逾越,自然要让小僧亲到尊父坟前一拜?此其二也。”
慕容复皱眉道,“按照大师所言,这约定如何完成?”
鸠摩智笑道,“依小僧的意思,这六脉神剑的活剑谱,谁也不能得到,我去将他焚化给慕容老先生坟前,等若送给了慕容老先生。而慕容公子则当践行诺言,放我入得‘还施水阁’,以全当日约定。”
这下子慕容复说不出来了,他脸色难看得像是吃了坨屎。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鸠摩智的意思,完全明白,非常明白。别说是他了,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不明白的。
这和尚想白嫖!
第十五章 六脉神剑火焰刀
什么当年约定,什么送来剑谱,都不过是先礼后兵!
现在慕容复哪里不清楚,鸠摩智此番前来,就是想要空手套白狼,以一个不知虚实的约定,一个所谓的“活剑谱”,换来还施水阁之中诸多奥秘。
现在再多念头计较,也止不住他心头恼火,慕容复终于是冷笑起来,“国师好生算计,怎得不叫我慕容世家家主之位给你拱手相让?”
鸠摩智心平气和道,“什么家主之位,乃俗人所求,非我辈欲取之道。”忽然踏出一步,双目发出凛然神光,令人不可直视,“该说的话已说得差不多了,小僧为赴约远来,千万里路途艰辛,素问慕容公子雅量,必不会令小僧失望吧!”
他的话语轻飘飘的,常人听了只觉得颇有禅意。但是一入得在场三大高手,慕容复、李忘尘、王玉燕的耳中,却令他们同时感觉到体内真气乱窜,乃是被一股浩大力量所引动,几乎不是他们自己的身体一般。
三人同时心中大骇,彼此对视一眼,知道就算联手,也必定不是对手。
慕容复看了旁边段誉一眼,忽然恢复平静道,“好,晚辈立刻给国师带路,只待国师烧了此人,为家父完成当年约定,立刻打开还施水阁大门。”
他却是要拿段誉的性命拖延时间。
段誉听了这话,稍稍从神魂颠倒的状态脱离出来,大叫道,“慕容公子,你怎可如此对我?我……我……我段誉何时得罪了你?”
鸠摩智却又摇头道,“此人还有作用,约定自然照旧,却请慕容公子容情一二,待我引出六脉神剑剑谱,届时立刻前来续约。至于还施水阁方向,慕容公子已可带路。”
慕容复脸色一变,没料到这和尚如此不要面皮,前言不搭后语,没有一点儿一方国师的气派,反而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冷哼一声,“此事稍后再议,晚辈久闻国师武功,请赐教了!”
说罢踏前一步,身影一闪,也不见怎么移动,已来到鸠摩智身侧。
慕容复抬手便打,眨眼间连下七道重招,掌击中暗含好几处变化,携带风雷之势,而折扇隐于掌势之后,若隐若现,时有若无,形成若被忽视即要付出巨大代价的杀手。
李忘尘和王玉燕同时暗骂一声这家伙莽撞,却不得不跟了上去。只因这是唯一机会,自然应当鼓足一切力量攻击。
李忘尘知道鸠摩智是罕见的先天绝顶高手,一出手立刻拿出全力状态。他一步踏出,全力而动,整个人忽地化作一道流光,跨海飞天般缩短两人距离,过程中掌心滑出斩铁草碎片,真力涌入之后,已凝成一柄通体透明琉璃玉净、内有无数血色丝状的瑰丽短剑。
一堵肉眼看不见的墙壁挡在了李忘尘身前。
又在眨眼间被他突破。
这宛若月之光携着雪之魄再揉烂了花之魂最后涂抹于玉之灵的短剑甫一现身,猛然一震,随即绽放出一抹难以言喻的血色光辉。
肉眼不可觉察的扰乱心神之魔性,已笼罩在鸠摩智的身上。
伴随斩铁草魔性大作,李忘尘动作之间,短剑随着快速跳跃的五指在半空中迅如电光般地一射,空中微微荡漾起肉眼可见的涟漪,一剑穿空,清音扬空,已刺至鸠摩智身体身前。
而与他同时到来的则另有王玉燕的绝招。
她步伐流转,已出现在鸠摩智右侧,纤纤素手左右开弓,十指犹如在动荡虚空中无形琴弦般灵巧,接连打出阴柔之落凤爪、阳刚之金刚指,数十道阴柔阳刚变化莫测的爪风指劲同时罩身鸠摩智。
除了他们三大高手之外,慕容家四大家将,一旁的李莫愁,五人也齐声大喝,各自执兵刃、发功力,凌厉万分、全力勃发的攻势,同时从五个方位朝着鸠摩智涌来。
一时之间,龙吟虎啸、风卷残云般的景象,包围住了这位国师。
方圆十丈的空间,已布满了各种气流,气流旋转切割,形成肉眼不可见却能伤人于无形的利器,任何普通人不知其妙地走进去,将会在眨眼间的一瞬化作千百块横飞的鲜血碎肉。
电光火石的一瞬,似乎能听见鸠摩智的一声轻笑。
但见长袖一挥,目标不是尽在咫尺的慕容复、李忘尘、王玉燕。
蕴含磅礴力量的长袖越过三人,真气与真气擦身而过,无有四号影响,宛若他们的进攻不过是梦幻泡影,毫无威胁一般。
真正被鸠摩智当做目标的,乃是远处袭击而来的五人。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后已有本质差别的先天真力凌空宣泄而出,慕容家四大家将乃至于李莫愁尚未接近,尽皆被扫开扫退,又被精妙到无与伦比的控制力限于有伤而未死,未死而不能再战的困境,飞到十五六丈外的远处躺下。
这足见鸠摩智武功之高,举手投足皆达到常人想也不敢想的境地。
但这一招纵然功成,却让慕容复不怒反喜,只因鸠摩智一招打出,长袖飞舞,气劲全无,周身上下都要害竟全显露在他们三人面前。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同王玉燕已无暇思考鸠摩智为何对他们视若无睹,纷纷再无保留,全力出手。
李忘尘却忽然撒手而动,足尖一点,已越过鸠摩智身体,瞬息来到了一旁的段誉身旁,抬手将斩铁草横放在段誉脖颈。
段誉被点了穴道,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宛若木鸡般看着李忘尘对自己下手。
这一变化,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鸠摩智本来带着微笑的面容一僵,脑袋一侧,怒视李忘尘过去。
但是临头而来的两招猛击不变,眼看就要先后被慕容复的掌力、王玉燕的爪风指劲击中,他的长袖一震,忽然以两人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的速度回转,仿若自己有生命一般地一卷。
慕容复与王玉燕的招式本在方寸之间,须臾即可击中鸠摩智身体,偏偏鸠摩智就在这难以言喻的间隙中绝无可能地回转了招式,长袖轻盈而灵巧赶在两人攻势之前护身。
简简单单一抹再一扬。
接触的片刻,慕容世家和逍遥派的看门绝学也有起到作用,慕容复和王玉燕加紧催动神功,斗转星移试图移转鸠摩智的力道,而小无相功则催生出百十种劲力以不同方式层层叠叠地运转。
但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两门神功本来是天下罕有,足令鸠摩智眼馋万分,无奈此刻的运用者稚嫩无比,眨眼间被鸠摩智不动不摇的先天真气摸清底细,一个给直来直往不可偏转的力道贯通穿透,一个给敏锐凌厉的觉知把握捏住粉碎。
噗嗤一声,鸠摩智的长袖只在片刻间有些微阻碍,随即以不可阻挡的气势飞扬而起,慕容复和王玉燕已同时飞了出去。
而从头到尾,他甚至都没有多看两人一眼,而是锁定远处的李忘尘。
李忘尘笑道,“大和尚,看来我猜得果然不错,你之所以先击飞后续众人,留下我们的攻势,只是想要亲自试试我们三人的武功底细而已,现在看来,并未令你失望吧?”
这下子旁边的慕容复和王玉燕半躺在地,嘴角嫣红,这时才知道真相,都面色羞红,惭愧无比,同时惊惧这鸠摩智的武功高到了如此境地。
鸠摩智面色本来冷若冰霜,此刻听完了李忘尘话语,却冰消雪融般微笑道,“小少爷年纪轻轻,武艺不凡,更兼思维敏捷,却不知是何来历?”
李忘尘面色不改道,“我乃是大明移花宫公子‘花无缺’,我的师傅就是邀月怜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