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一青,两条身影正避雨静立,衣袂翻卷,裙摆轻扬。
“轰隆!”
凄白的闪电,划破了稠密的雨幕。
雨中,但见影影绰绰数十条黑影翻跳纵跃,手中一拨一抖“噗噗噗”连连声响,有的没入木柱,有的没入石壁,有的钉在地上,火星四溅。
而在街心,一人正披头散发,疯了般怪啸着,长剑挽起,便见雨中蓝虹如影漫起,似流星掣电,忙夺路而逃,他想要逃,可“叮叮”又是两声响,清脆颤鸣,封去了他的退路,出手的,是雷彬。
飞针不比寻常暗器,又细又小,何况还是在这雨中,几乎难辨雨和针,他离势为之一停,已不得去挥剑抵挡,剑光一亮。
“砰砰!”
剑身上,乍起两声低鸣,真就被他给挡住了,飞针倒转而回没入雨中。
可随后而来的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暗器激射,铁丸、铁蒺藜、飞镖、飞刀、飞枪,看的人头皮发麻。
他又不得不退回去。
任他武功再高,落在这等有死无生的可怕围攻下,天罗地网中,也免不了受伤挂彩,血水满身,只待气虚力疲之际,便是饮恨身死的下场。
檐下。
“难受的话你可以哭出来,不碍事的!”
苏青忽然轻声道。
檐下只有两人。
小姑娘紧抓着苏青的手,闻言忙摇摇头,脸上的笑不知何时竟有些苍白,她轻说:“我只是难过这世上少了一个对我好的人!”
苏青的脸好像也有些白了,这等命如草芥的世道,想遇到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可真的够难的,而且师徒相残的局面,他真的是再也不想看见了。
“我知道!”
他把小女孩的手握的更紧了,像是怕她冷。
“何况,我本来就是骗他的,我觉得还是不要的好,不然就算不是今天,可等他哪天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再对我好!”
银铃仰着脸,脸上带笑,水滴溅落,不知是揪心的泪,还是沁凉的雨。
苏青替她擦了擦,叹息道:“没关系,没关系的!”
蓦然,他目光一动。
直直望向街上那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人,他浑身已钉满了暗器,鲜红的脚印一步踏出,便被雨水冲散。似已心知无路可退,也已无活路,此刻,转轮王那双阴沉的眼珠子里陡然暴发出一种难以想象的冷芒来,他已不再想要冲出包围,而是朝苏青掠去,好像就是死,也要拉上他,又或者,杀了他,重握大权。
“以下犯上,罪不容恕!”
那些黑石杀手的暗器已经全打没了,可他们还有刀剑,无需苏青多言,一个个已扑杀拦上,新旧更迭,谁都不想落后于人。
可苏青却一挥袍袖,示意所有人退开。
“让他过来!”
猛虎再猛,焉能敌得过群狼噬杀,任其武功如何高绝,终究不过凡人之躯,临死反扑,又何尝不是回光返照般的刹那,熬的过几息?撑得过几招?重伤之躯,不过是一盏即将油尽的残灯罢了。
转轮王看着苏青,他浑身湿透了,衣角、脚下,血如泼墨,由浓渐散,转瞬无迹。
苏青也看着他。
言语在此刻早已没有说的必要,成败至此,只分生死。
雨氛里乍现出一道蓝芒,难以想象的快疾,似飞星穿云,如流星直坠,剑锷处的精铁转轮此刻轰隆作响,几如滚滚惊雷。奇兵之所以奇,都有其可取之处,便在这转轮嗡鸣作响之际,那些但凡落到剑身上的雨滴竟然无不是顷刻溃为水雾,好似漫天齑粉。
掣电风雷似的剑势,还有这转轮的奇巧,竟是令划开的雨幕有那么一瞬没有来得及合住,好似一块多了豁口的布帘,豁口由街心而起,笔直而来,来势极汹,像是剪刀裁剪过的一样,直延伸到苏青面前的屋檐下。
只是,就在这一剑即将刺到苏青面前的时候,他蓦然抬脚朝前迈了出去,迈出了屋檐,迈入了雨帘。
“唔!”
喉咙间似吞咽着烈火,沉重且难以发泄,只在苏青踏出去的顷刻,那落在他身上的雨水,溅落的一瞬,竟发出“滋滋”声响,好像他已非血肉之躯,而是烧红的烙铁,滚烫的热油,身上腾起袅袅水雾,就着昏黄黝黯的灯影,竟翻起一片迷蒙的氤氲白汽。
他也刺了一剑。
手中照胆颤鸣不休,宛如龙吟,直刺出去。
“铮!”
双剑竟是在这一刻相抵,剑尖针锋相对,不偏不倚,撞在了一起。
两剑之间,雨幕如被一股无形力道撕扯的扭曲粉碎,转轮王早已身受重伤,此刻如遇磅礴巨力,浑身伤口已似泼墨便迸溅出缕缕热血,他厉声尖啸一声,右袖刹那爆碎,手臂上血管脉络纷纷如蚯蚓般露了出来,几乎炸开,嘴里大口吐血。
二人如在角力。
忽见白袍飞卷,苏青右腿乍然自下而上扫出,在雨中划出一道弯月似的匹练,像是一道响鞭炸响在耳畔,澎湃劲风袭面,卷的转轮王满头乱发四散冲飞,面部肌肉都在扭曲。
“哗!”
脚下雨水席卷,转轮王已倒退,胸口一条笔直的血痕几乎将他开膛破肚,竟是一脚扫出来的,火辣刺痛。
心中正自惊疑之际,苏青那张脸,那张已发红发烫的脸豁然逼近,就好像一颗接连弹起的石头,脚下纵跳翻腾,瞬息已是逼到近前。
雨水溅落,他眼前忽见重重青寒剑影,好似十几二十个人同时向他刺来,剑影泼天,转轮剑嗡鸣再起,可苏青的左手忽然也动了,袖子寒光乍然一亮,如一缕飞电,自他腕间一转,未及反应,像是没了知觉,转轮剑竟兀自离手而出。
一只手同手扣住了他的喉咙,风雨横飞,待再站定,他已到了屋檐下,苏青身上的水汽飞快散去。
“我有件事,一直想问问你!”
苏青提着他,四目相对,吐出一口热浪,一个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很平静。
“你的武功,和谁学的?”
可当苏青问完这句话后,转轮王的眼神忽然变得很诡异,然后就好像是藏着讥讽,冷笑,宛如看着一个笑话,一个将死的人,或者说一个死人。
“你会知道的!”
他尖利的嗓音终于漏了出来,尖声笑着,神情凄厉。“江湖路一旦走上,谁也别想全身而退,我会在黄泉道上,看着你们!”
“原来如此,那我等他!”
苏青默然顷刻,像是明白了什么。
五指一松,他一拳砸出,转轮王已重新飞入雨幕,如一个稻草人般倒飞出去,在空中喷出一口血雾,跌落雨中,不复动静。
拾起地上的转轮剑。
苏青一挥手。
所有人已开始打扫着长街,只待一夜春雨过后,所有的痕迹都将荡然无存。
苏青牵着银铃走到连绳面前,这老人没死,只是受伤失了战力,已挣扎着爬到屋檐下,冷漠而平淡的看着自己的徒弟,像是引颈受戮般等死,心灰意冷,心丧欲死。
视线微垂,苏青轻声道:“看在这孩子的份上,我留你一命,她学了你的东西,终究是欠了你的,罗摩遗体凑全后,我会把上面的内功给你,了结今日因果,你一生杀人无算,但愿此次历经生死之变,能有个新的开始,好自为之吧!”
连绳眸子里又似有光亮闪过,他看着银铃,嘴唇翕动像要说些什么。
“师傅,下次可别那么轻易相信别人了呦!”
小姑娘眨眨眼。
想了想,苏青又瞧向肥油陈。
“借你这地方,把他伤养好,剩下的事你看着打理吧,过些天再说!”
今时不同往日。
肥油陈闻言忙道:“是,帮主!”
苏青点点头,又撑开了伞。
“先生,都结束了么?”
银铃凑在伞下。
二人边走边说。
苏青长呼出一口气,目光幽深。
“结束么?恐怕还得等等!”
第097章 惊变惊变
迄今为止,至昨夜,苏青已拥有过很多身份。
譬如,他唱过戏,夺过魁,与人决过生死,打过擂,做过小店的伙计,当过黑店的掌柜,笑迎方风雨,混迹黑白两道。
如今,又成了黑石的“首领”。
这一场接一场的,就像是做了个漫长而遥远的梦,时有旖旎,时有恐惧。
人生,何尝不是一场梦。
看来人生不到尽头,这梦就得一直做下去。
每个人都会做梦。
而肥油陈就在做一场噩梦。
夜已经深了。
转轮王已死,他心里好似松了口气,至少比起来,苏青要更容易相处些,有时候一个人但凡长得好看,还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
尽管先前苏青差点要了他的命,但只要他没死,结果总是好的不是。
一旁的连绳脸色还很难看,那一刀尽管只为伤他,不为杀他,可他心底里仍旧是不好受的,伤口已经止了血,包扎了,他喝了口热茶,看也不看财迷似的数着钱的肥油陈,转身就想出门离开。
“我说你都活了半辈子了,怎么还这么执拗!”
肥油陈逗着笼子里的鸟,慢悠悠的道。
他们几人相识已久,虽说不是知根知底,却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除了雷彬,谁不是孤家寡人的,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活的也都见不得人,就像是孤魂野鬼一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往后,咱们也都不必要活的那么累,少了拘束,自由点,有什么不好的!”
连绳脚下一顿,鼻腔里“哼”了声,显得有些有气无力,然后拉开了们,准备走。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长街空旷,死寂。
可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他一双瞳孔忽然骤缩,本就发白的脸更白了,白的宛如没了血色,像是涂了层墙灰。
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夜色里,像是见了鬼一样。
冷风一吹,他一个激灵。
忙又缩身退到油坊,小心翼翼的合上了门。
肥油陈见他这副模样不由皱眉道:“你怎么回事?见鬼了?”
连绳却一动不动的凑在窗户下,眼神透过缝隙盯着外面。
肥油陈见到这副诡异的情形,不知为何忽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连绳又岂是寻常人物,杀人无算,不惧鬼神,可如今也不知道瞧见什么玩意儿了,竟被骇成这样。
鬼使神差的,他也凑到了近前,就趴在门缝下偷瞧了一眼,就一眼,一张胖脸瞬间也没了血色,眼神也变得诡异起来,差点叫出声。
就见透过窗户缝,死寂冷幽的街上,此刻居然传来了一阵隆隆轰鸣,好像是转轮的转动声,这个声音对他们来说,简直再熟悉不过了,那分明是转轮王的转轮剑才有能发出的声音。
苏青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