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一群什么奇形怪状?
其实长相倒没关系,关键是瞧他的眼神,就好像泛着光。
“咕嘟!”
鬼使神差的,历经几番生死厮杀都没半点惧色的苏青,现在偷偷咽了口唾沫。
他瞟向身旁的蔡婆,有那么一刹那,他曾怀疑这老婆子难不成是个对他意图不轨的杀手,竟如此坑害自己。
“说好的只是看看,我该走了!”
苏青坐不下去了,如坐针毡,看着面前的人,听着那笑声,谁能坐得下去。
蔡婆吃着矮几上的精致点心,忙吃忙咽,嘴里还沾着残渣,见苏青要走,忙道:“再等等,怎么刚坐下就要走,还有几位没来呢?”
还有几位?
苏青眼角抽搐,那就更不能坐了,赶紧走,立马就走。
“你收了她们多少钱?”
他忽然偏过头。
老人定定瞧着苏青,说话也支支吾吾的,见苏青盯着自己,她忙道:“不多,连那个小姐算上只收了七家,一人五十两!”
苏青长叹一声,趁着画舫还靠在岸边,也没再理会蔡婆,飞也似的奔下画舫。
“公子!”
听着背后肝肠寸断,幽怨至极的浑厚嗓音,苏青跑的更快了。
等回到家,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耽搁了他小半天的功夫,饭还没吃,把带回来的鱼虾收拾了一下,煮了锅鱼汤,将就着填了填肚子。
屋里不似之前那般空荡,趁着天晴,家里置办了一些东西,桌凳书柜一摆上,瞧着总算有些人气了。
然后,蔡婆又来了。
她忙冲冲的进屋坐下,见她喘的厉害,苏青倒了壶茶水,蔡婆端起就大饮了一口,只觉苦涩入喉,一张脸古怪极了,吐又不好意思吐,苦着脸咽了下去,然后抱怨道:“阿青,这是什么茶啊?也太苦了,比我煮的艾茶都苦!”
苏青自己小口抿着,道:“这茶是要细品的,浅尝慢饮,一两茶四十两银子,还是茶亭的掌柜送的!”
“啊?四十两,也太贵了!”
说着贵,她又自己倒了一杯,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也不知道品出什么味儿了,欢喜道:“好喝!”
苏青头也没抬的轻声应道:“好喝的话,带回去点吧!”
蔡婆呵呵一笑,顺手取过桌上巴掌高低的精致茶罐,放在手里瞧了又瞧。“阿青你这名头越来越大了,用的东西都不一般啊!”
“蔡婆,还有别的事么?”
苏青擦了擦手,见她捧着个茶罐子没有放下的意思,不由叹口气。
“先前怎么刚坐下就走啊?你至少再看看啊?”
蔡婆凑近了笑道:“不中意?要不赶明你给我在茶亭留个位置,我帮里留意留意那些听曲儿的小姐姑娘,指不定就有合适的呢?那地方我还没上去过呢,刚好也去见见世面。”
苏青道:“那你不摆摊了么?”
蔡婆摆摆手。“不碍事,这不是帮你么!”
苏青随意瞟了她一眼。
“蔡婆,我真不需要你帮什么,有些人的银子是不能随便收的,你都不认识别人,就替我做主,兴许到时候还回去的可就不是钱了!”
老妇一怔,似是不明白话里的意思。
“哪是什么?”
苏青却不经意的转过话,温言道:“可就这一回啊,下次别随便收人家的钱了!”
蔡婆在一旁继续笑道:“这也没什么啊,看看又吃不了亏,再看看,兴许就有瞧上眼的呢!”
苏青淡淡道:“看看是吃不了亏,这没什么,可您不该收人家的钱,更不该收陌生人的钱,那几百两银子够花就行了!”
老人眼睛一瞪,像是做好事却受了委屈一样,忙辩道:“可不是我想要的,昨天我去茶亭找你,结果进不去,我就和伙计说认识你,他们听了去,就把银子给我了,我就替你收下了!”
“那些银子我怕弄丢了,都被我存成了庄票,要三个月后才能取出来,你放心,到时候取出来我肯定还给你!”老人期期艾艾的说着,嗓音都有些低。
苏青揉了揉眉心,笑了笑,柔和道:“不用,银子您留着花吧,这些天多亏你忙里忙外的,也就一场曲儿的钱,三五百两的,不过咱们可说好了,我的事,以后您别操心了!”
蔡婆“哎”了一声,又恢复了笑,转身拿着茶罐欢喜的离开。
苏青摇摇头:“唉,贪小便宜倒没事,无伤大雅,可千万不要是贪大便宜啊,要丢命的!”
夜色已深。
一拂袖,不远处的灯盏无声熄灭。
翌日。
这天清晨,苏青带着伞出了门,他转过了桃柳,路过了长亭,又走过一架弯弯的白石桥,然后坐到了路边的豆浆摊前。
晨风微凉,天色灰蒙,怕又是一场微雨将至。
“一碗豆浆,再上点吃的!”
他要着东西,目光则是飘向不远处的那座大宅,瞧了眼那紧紧关着的两扇朱红色大门,门首上,落着“张府”二字。
府邸气象恢弘,壮丽不凡,门前石阶两侧摆着两只巨大威武的石狮子,这便是当朝首辅“张海瑞”的家,按理来说,以他的身份,门前本该达官显贵往来,车如流水马如龙,可如今,却是门可罗雀,一地积叶。
像是已多日无人打扫,又仿佛里面已人去楼空。
苏青喝着豆浆,他当然不是来抢罗摩遗体的,何况现在也不是动手的时候,他只是来看看。
捧着腕,喝着热腾腾的豆浆,苏青的眼神漫不经意的落在离张府不远的一个墙角,那里躺着个乞丐,还有倒夜香的黑汉挑着粪水晃晃悠悠的路过,一摇一晃,桶沿上就有粪水洒出,惹得卖豆浆的贩子撸胳膊挽袖子,破口大骂。
不远处桥头上还有打瞌睡的渔夫,以及旁边客栈里吆喝的伙计,谁能想到,这些市井中不起眼的角色里,有人一转身,便是杀人如麻,凶名赫赫的黑石杀手,他得看看,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得掌握这些人,或是杀了这些人。
连同那三大杀手在内,都得做好敌对的准备。
“嘎吱!”
微弱的开门的声突兀的在这清冷的石街上响起,紧闭的朱红大门被人拉开了一条窄缝,一个小厮,背着包裹,偷偷摸摸的挤了出来,探头探脑的左右看了看,然后合上门,往出来走。
可还没等到走下那几级台阶。
“嗖!”
一缕几寸长的乌光陡然一闪而逝,没入小厮的耳根后头。
“扑通!”
命毙倒地。
一辆拉着干草的驴车慢悠悠的恰好从一条巷子里转过来,车夫戴顶破破烂烂的草帽,走张府门前一过,地上的死人已不翼而飞。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一低头一抬头的功夫。
怪不得没人,估摸着这些天除了府里头的,但凡能出来的,怕是都死光了。
苏青慢悠悠的喝着浓稠的豆浆,这时,那门忽又开了。
一条身影兔起鹘落几步飞掠而出,那人手持一长一短,两柄剑,直扑墙角乞丐,厉目怒睁。
本来似是睡着的乞丐,此刻已忽然不睡了,嘴里“呀”的怪叫一声,身下破破烂烂的被褥里,竟被他提着一对峨眉刺。
“噌!”
金铁摩擦一过。
“噗嗤!”
血肉破开的声音悄然而起,乞丐软倒回去,又趴下了,这下估计再也醒不来了。
那人一招得手便要远遁,可他就迈了一步,瞳孔便已骤缩,飞退而回,也在这时,四面方,那一个个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像有十几位暗器好手同时出招,嗖嗖嗖,乌光、飞镖,至少有七种暗器朝他打去。
火星四溅。
那人退的很快,像是条泥鳅,又退回了宅子里。
看来,这是没冲出去。
苏青深深吸了口凉气。
第079章 鸡犬不留
又下雨了。
雨不大,但却很细、很密,似极了京城里手艺最精湛的绣娘亲手缝出来的针脚,绵亘哀愁,笼罩着偌大京华。
烟雨如丝,宛如人心底乱成团的愁绪,扯不烂,剪不断,愁煞人也。
令长街凭添了几分清寒,寂寥。
冷的那喝豆浆的青衣人不得不蹲到屋檐下,一手撑着伞,一手捧着碗豆浆,他时不时心血来潮般转转纸伞,甩飞着伞沿的雨滴,时不时埋头喝几口豆浆。
很诡异。
因为这样的雨里,竟然有人在街上做着生意。
冒雨做生意并不稀罕,稀罕的是,一条空旷的长街不到三两个呼吸的功夫,居然多出来个不大不小的市集,一个个摊贩像是从四面八方骤然挤到了里,然后在雨中摆卖着,叫卖着。
他们撑着各式各样的伞。
苏青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以至于他不得不退到屋檐下,贴着墙壁,因为他实在有些担心,担心某个时候,那些铺天盖地的暗器是朝他打来的。
贴着墙,必要的时候,兴许他还能躲。
都是这条街上多出来的人。
三天前他没数清,可如今再见,他却心头暗震,除了他,去了那死去的乞丐,在这条街上,他已看见三十九人,这些人里,有的是磨刀匠,有的是卖豆腐的,有人是卖糖葫芦的,还有卖枣的,他们也许是小贩,也许是路过的,也许是买菜卖菜的。
都是杀手?
苏青只觉得一阵头大,明面上已这么多人,暗中不知道是否还藏着人。
所以他有些惊,也有些怕,许是做贼心虚,害怕将来这群人对付的是他,不,肯定有对上的时候,一定有对上的时候。
苏青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小觑了这个杀手组织了。
一个称霸江湖,可对黑白两道生杀予夺的势力,又岂会只有明面上的那点零星轮廓,何况杀的还是当朝首辅,恐怕连朝廷里头都不知藏着了多少黑石的人,暗中监视着百官的一举一动。
不过不要紧,因为今天京城里这些暗处的明处的杀手都会出来,为了罗摩遗体,“转轮王”势必倾力,而且,这张府里好像也不简单,否则,这些人又怎会只敢围在外面,不敢攻杀进去,里面不是有高手,就是有埋伏,要么两者皆有。
所以,这些人为的是拖住、守住,然后等着黑石中的硬手前来解决掉那个高手。
看来,三大杀手,都要露面了。
一场恶战啊。
苏青心里盘算着,视线又自市集上扫了一眼,这眨眼的功夫,又多了一人,多了个身穿布袄舔着糖葫芦的黝黑少年。
正望着,他视线却被一个人挡住了,那是卖豆浆的小贩,一双粗糙无比的手局促的搓了搓不好意思的道:“这位客官,真不好意思,雨下大了,我要收摊了!”
苏青望着他笑笑,一口喝完了剩下的半碗豆浆,摸出几枚铜板,把碗递了回去,而后撑伞起身,掸了掸衣裳,往回走。
今天的曲儿还没唱呢,而且他可不喜欢在这雨中等那三个人,他从来只喜欢让人等,不喜欢去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