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与尸首同床,不与活人为友,谁知道你那副笑脸迎人的皮囊下,藏的是人,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
江湖险恶,恩怨难清,避不过。
有了怨,就得杀。
分的是生死,千万别妄想用嘴去论个道理,说个明白,还是那句话,到最后,不过一横一竖而已。
至于杀了那些东厂番子,说实话,这回真是为了保全龙门客栈,替金镶玉挡挡风雨,替她争取点逃命的时间。否则,东厂大军压境,如他们这些江湖匪寇,洪流之下,不过蝼蚁罢了,谁会在乎他们的生死,指不定一轮箭雨过来,这黄沙下又多了几缕孤魂。
不杀能行么?
有了恩,就得还。
江湖,顾名思义,鱼龙虾蟹,尽在其中,他杀了那么多小鱼、小虾,现在总得去瞧瞧高山是个什么风景,那横行无忌的狂龙,又是个什么说法。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这回,是他苏青的江湖。
他苏青,欲见高山。
“曹少卿!”
龙门关地势陡峭多变,大军一时难行,出关要道恐怕都已被封锁,这片沙漠上的人,无疑是成了瓮中老鳖一般,到时候黑骑箭队横行无忌,任凭身手再好,武功再高,千弩攒射之下,也免不了万箭穿心的下场,客栈里的那几个,又有几人能敌啊。
所以,他在这等。
他可不是做什么以卵击石的事情,他只是想一点点消磨掉来敌的主力,为客栈里那伙人争取一点胜算。
曹少卿一心想要除去周淮安,自然不会为他这个陌生人兴师动众,充其量,是分出黑骑箭队围杀他罢了,等这些爪牙一根根拔掉,到时候才是重头戏。
摩挲着腕上的银铃,听着叮叮当当声响,苏青慢慢眯上了眼,似是在小憩,又像是在养精蓄锐。
身后的马儿在风尘中来来回回不安的跺着蹄子,打着响。闭着眼,苏青头也不回,腿上横放的朴刀被他右臂单手拿起,只回手一戳,唰的一下,刀尖已似点墨般点在了马儿的套绳上。
绳索无声而断,束缚已去,枣红色的马匹慢悠悠的转身,拐过几座山石便没了影子。
苏青开始敛着气息,调整着筋骨,舒缓着血液,像是渐渐变成了沙漠里的一颗石头,受烈日暴晒不语,受风尘扑面不动,静默如石,他在等。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直到夜幕降临。
呼啸的风中,像是送来了奔腾的马蹄声,还有车轮的滚动声。
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苏青一仰头,将水囊里的水全灌进了肚子,然后将刀剑绑在了背后,手里杵着朴刀,不急不缓的站了起来。
腕间的铃铛在风中叮叮叮直响,落入他的耳中,也送到了那些人的耳中。
黑夜间的大漠上,零星的月光透过风尘,照出了一条条身形的轮廓,他们举着火把,火焰在风中疯了似的摇曳着,苏青看见了对方。
几近三百驾精骑,俱是黑衣黑帽,黑布遮面,腰间配弩,手中握刀,像是勾魂的鬼,眼中泛着光。
他们众星拱月似的围着一辆马车。
马车里,亮着光,坐着个人。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一个阴柔的嗓音自里头飘了出来,清晰入耳。
苏青只是轻轻笑了笑。
“呵呵,阉贼!”
他晃了晃手里的铃铛,转身已发足狂奔起来。
车里的人语气不变,
“不是周淮安,去一队人马,把那人的头颅带到龙门客栈见我!”
“是,督公!”
“驾!”
五十名精骑应诺一声,已扬鞭勒缰,调转方向,朝苏青追去。
大漠无沿。
一望无际的月色中,陡然响起了声声高远的狂笑,夹带着银铃的脆响,飞扬的风沙里,一道挺拔身影倒提长刀,双腿飞奔急跃,竟快过奔马。
身后马蹄声起,奔腾如浪。
血战在即。
第062章 血战
风大,
沙大。
黑乎乎的天上,挂着轮朦朦胧胧的毛月亮。
晦暗的映着身下粗狂无言,孤默了千百年的荒漠。
漫天黄沙飞舞,尘嚣掠动,广袤无边的沙海上,却听远处猝然传来声声狂笑,融在风里似是化作苍凉的吼啸,又似是向着这片无情无义的地方发出了不认命的呐喊。
只惊的群山悚然,骇的沙海静寂。
人,焉能敌得过天地?
“哈哈”
那声音来的极快,快若奔雷。
却是个人,面遮灰布,一头乱发尽被奔走之势拂到耳后,一双腿大步狂奔,脚下一纵一跃,便如山魈野猿,快到已难见双腿,身下只有不停交错迈出的虚影。
太快了,快到那裤子都被爆发下绷起鼓起的筋肉撑开了一条条缝隙,布帛撕裂,奔跑间,一绷一紧的双腿,就似垒起来的磐石,像是箭矢在拉弦与离弦间变化,松紧有序。
宛如荒漠上奔逃的羚羊,快的超出了常人的认知,这是人身肉体的极限。
可是,羚羊往往是在逃的时候才会在生死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那他呢。
他忽然不跑了,他本就不是在逃,不可能把自己的体力全部耗费在这急走快奔间。
身后,马蹄声近。
脑后嗖嗖嗖尽是箭矢离弦破开的声音。
他忽然不笑了,脚下笔直之势陡转,转出一个弯弧,身子倾斜一倒,就似贴着沙漠狂奔,转身变势,沙尘四起,人已躲开了那些箭矢,这得多快啊。
他就像是快要倒下去,可偏偏身下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撑着,撑着他倾斜欲倒的身子,在沙面上转出一个弯弧,调转方向,朝着身后的骑兵冲了过去。
“呼!”
灰布下,似是有沉重喘息响起。
这一转,黑夜中亮起了一双明眸,也亮起了一抹狭长无比的刃口,像是一轮弧月,刀身森黑,刀刃雪亮,刀尖似是浸在沙砾中,带出一条转瞬即合的浅痕。
终于,他倒下去了。
将倒未到,半倾半斜的身子终于倒在了黄沙中,翻滚而过,沙砾立时飞起,尽管袖口、裤脚扎的再紧,绑的再牢,可这一滚,仍是有不知多少颗沙砾顺着他衣裳间粗糙的针脚钻了进来。
他奔走之势本就快疾,对方追势更急,两两相对交锋,不过瞬息便已相遇,只似洪流前的一颗拦路之石,却不知是洪流被冲散,还是巨石被碾碎。
翻滚的身子一停,苏青蹲跪在沙海上,一稳身形,左手已扣向右手中提着的刀柄,眼瞳一颤。
“给咱倒!”
霹雳似的爆喝,手中朴刀已被他横斩向当先一匹快马的前肢。
一声悲鸣,两只马蹄立断,马血飞洒,马身豁然扑倒,前冲之势未绝,折颈翻身,马背上的人翻滚在地,未及站起,便被翻过来的马身当场砸死。
人和马,都死了。
可一骑之后仍有数十只马蹄朝苏青践踏冲来,一马前冲之势,势若千钧,哪怕他武功再高也不敢与之正面相抗,落入其中,免不了被乱蹄践踏而死,撞一下,都是筋断骨折。
一骑翻到倒,身后又有几匹快马来不及收势撞在一起,一时间人仰马翻,洪流四散,骑兵纷纷散开,分成五拨,欲要包围成圈。
混乱中,苏青眼神一紧,就见一人纵马人立而起,扬起双蹄朝他踏来。
“找死!”
“噌!”
苏青一刀斩过,双腿上的筋肉乍然紧绷如弦,脚下一蹬,筋肉一颤,跃起的同时双手拧腕提刀,自下而上一撩,豁尽全力一刀,夜色中,就见一抹雪亮刀光一闪而过。
而他面前人立而起的马,猝然止了马嘶,连同马背上的人也不动了,下一刻,一道血痕乍现,血雾如井喷,在激荡飞扬的黄沙中四散冲血,一人一马,当中被一分两半,化作两扇肉片,坠向两旁。
可苏青尚来不及落刀,便见又有一匹马直直撞了过来,撞在他胸口,整个人立时倒飞出去,贴着沙海,滑出一段距离。
闷响一声。
“唔哇”
一口逆血将面巾染出一团墨色。
他来不及喘息,盖因又有十数支弩箭射来,足下一蹬,整个人又贴着沙面滑出去一截,避开弩箭的同时,翻身跃起,刀尖杵地,借力一个筋斗,人又朝那些翻倒的骑兵扑去。
可就听四面八方“嗖嗖嗖”破空声气不绝。
心道“不好”,苏青顾不得杀人,先是藏身。
原来那分开的人马已包围成圈,也不知是灭了人性怎的,乱箭攒射而来,不光是他,连同他们的同袍,竟然全都罩在了箭雨中。
惨叫之下,四个人刚翻上马背便被自己人射的浑身窟窿,死的不能再死了,连那马身上都插了不少箭矢,六亲不认这词,苏青今儿个算是见识了。
他心里暗骂,真是群没了人性的畜生,自个则是赶忙缩身在几匹马的马腹下,宛如察觉到他的意图,那外面的箭矢破空声真可谓是无穷无尽,想必是要把这马也射死。
“嗖嗖”
四匹马转眼在悲鸣中连连倒地,相继毙命,苏青小心翼翼的匿着身子,慢慢闭了气息,想着装死来让对方接近。
可算盘落空,这些人不但精明无比,更狡猾如狐,仍旧朝着几具尸体不停的射箭,不停的变着方向,直射的几匹马像是刺猬一样,肠穿肚烂,惨不忍睹。
苏青浑身发冷,贴在血泊里,藏在尸首间,身上的那具尸体早就破烂的不成样子,嘴边分不清是马血还是人血,腥咸的厉害,这要是一个不留神,恐怕别说救人了,就是他自己都得留在这,饶是如此,他浑身也被流矢乱箭带出一条条伤口血痕。
好在箭矢终究有用完的时候。
疾风骤雨般的弩箭,箭势终于缓了下来,不再那么密,那么急。
形势既已千钧一发,苏青瞅准时机,右手按着的包裹豁然一抖,黑夜中,“嗡鸣”再起,血滴子齿刃外露,如一扇刀轮,却不是摘人首级,而是飞旋着,在那围成圈的马匹上割出一道道伤痕。
马儿受惊,阵脚则乱。
“嗖嗖嗖”
他刚一露身子,又是一拨箭雨射至。
军阵冲杀,终究不是江湖武夫所能抵挡。
苏青赶忙翻身避过,收回血滴子同时,趁着对方阵脚散乱之际,用刀将身畔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拨到空中,夜色晦暗,那些人只以为是苏青,唰唰唰箭矢疯了般便朝尸体射去,苏青自已便在这时趁机扑了出去。
弩箭乃是连弩,黑骑箭队虽被尸体吸引,可他前脚一出,后脚就有弩箭追至。
“你他妈的!”
骂了一声,苏青左手把快刀自背后一抽,刀身如飞,连拨带挑,提刀几步赶出,大步流星的朝着一个正安抚着座下马匹的骑兵冲去,临到近前,翻身一落,整个人已跃在马背上,一脚戳在那人门面,红的白的已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