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少年也不多说,只起身冲到门外,从地上抓起地上一把冷雪,往哪脏兮兮的脸上涂抹了一阵,再用袄袖一擦。
关师傅本来还有些诧异,只觉得面前这小子莫不是走投无路失了心智,可等少年转过脸来,他却瞧的一愣。
但见这火光底下,蓬头垢面的乞儿竟然长着一张雌雄莫辨的俏脸,眼角落着颗泪痣,若非喉结初露,只怕还真就被人当成个眉清目秀的女儿家。
想了想,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对着苏青招了招手。
“你过来!”
少年迎了过去。
老师傅沉眉不语,双手已在苏青的身上捏拿着,摸着筋骨,从上到下,直到腰身,全都捏拿了个遍,然后这才呼出一口气。
“是个唱旦角的主!”
只在老师傅的打量下,少年又跪下了。
“苏青,给师傅见礼了!”
话落又是一个响头。
老师傅沉默了一会,终于松口。
“行了,倒是生的一副好皮囊,也算是祖师爷赏口饭给你!”
“师爷,去给他拿身干净的衣裳,再给他添张毯子!”
外头的师爷当即应了一声。
老师傅站起,转身从一旁的木桌上取过一把剃刀,放在手上摸了摸,道:“今个算你命好,我亲自替你把这一头的头发削了,甭管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从今往后,进了我这门,就得守我这的规矩,听明白了吗?削你头发,是为了断你念想,指不定往后你成了角,兴许还瞧不上我这门呢!”
苏青心头一颤。
“明白了!”
老师傅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他走到苏青背后,这剃刀便落在了少年的头顶,只是一刮,刺啦声响,头发便掉下来一片。
老师傅一边给他剃着头,一边指着外面哎呦连天的戏班子徒弟,沉声道:“赶明,你就要和他们一起练,练不好就要受罚,那是为了让你长记性!”
苏青见顶上发丝片片坠下,不知为何,想着这些日子的艰险心酸与以前的过往,只觉得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眸子一合,眼角竟流下泪来。
老师爷抱着棉衣棉裤走了进来,见到少年闭目流泪,嘿然笑道:“哭?哭吧,往后哭的日子还多着呢,熬不下去,你也得给我熬,这是你自个挑的,后悔也没地儿了!”
他打量了几眼,啧啧称奇。
“不错,倒像个小尼姑!”
老师傅摆摆手。
“行了,抱着这些东西,领他去后院,洗个澡,收拾收拾,再拜祖师爷,等拜过了,你才算是入这梨园行,自古以来,戏曲可就没有像咱们京戏这么红过,你算是赶上了!”
苏青点点头。
他抱着衣裳,沿着长廊朝后院走去,耳畔就听。
“传于吾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自古人生于世,须有一计之能,吾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
声远去,人亦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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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金顶之战
雪下的急了。
风啸仍是如旧,在山野间呜咽来去,如缕缕幽魂的哭泣。
但地上,却真的有人在哭。
九个人,先前倒下了三个,现在,倒下了六个。
铁传甲赤裸结实的胸膛不停起伏着,只像是牛一样的在剧烈粗喘,一双拳头鲜血淋漓。
哭的是另外两个人,他们揽着地上咳血挣扎,重伤欲死的人,发疯般的在雪地上哭嚎一个麻子,一个瞎子,瞎子哭的死去活来,像是丢了心爱之物的孩子在地上打滚哭嚎,涕泪横流。
“苏先生!”
几人都被突然的其来的变化惊住了。
但等看见远处负琴而立的青衣人,铁传甲死灰黯然的目光中像是多了一丝光亮。
苏青正在想着要不要告诉眼前这个汉子李寻欢被魔教带走了,看情形,他似乎也遇到了烦心的事。
“我来救李寻欢。”
他到底还是说了。
果然,铁传甲本来黯然悲痛的一双眼睛瞬间就红了,双眼瞪若铜铃,哑声道:“救?我家少爷怎么了?”
这铁传甲当年初出茅庐,闯荡江湖,只是年少轻狂,不知收敛,结下过一些仇怨,走投无路之际,幸得李老探花施以援手,蒙受大恩,这才机缘巧合中与李寻欢结为主仆。
李寻欢视他如兄弟,有酒同饮,有肉同食,哪怕隐居关外,也只带上他,他自是以死相报,此刻突闻李寻欢遭逢大难,也不知道是暗伤发作,还是怒急攻心,唇齿间飙出一股血箭,近乎乱滚带爬的赶到苏青身前。
苏青望着他沉默了片刻道:“他被魔教的人抓走了!”
铁传甲面色剧震,如遭雷击,黝黑的脸面瞬间淡若金纸,他狂吼道:“不可能,以少爷的身手,不说输赢,他若想走,天下间必然谁也留不住他,肯定是唉!”
他又怔在原地,看来是想明白了什么,最后深深喟叹一声,复杂惆怅。
苏青轻声道:“回城吧,阿飞还在等着呢!”
铁传甲眼露迟疑,看了眼身后还在哭的两个人,眼神遂化坚定,沉声道:“我现在还不能把命给你们,我得去救少爷,如果你们真想为当年的恩怨做个了断,那就等等吧!”
那瞎子忽然一骨碌爬起来,指着铁传甲跳脚破口大骂:“我呸,你若去了,焉有命回来偿还当年的债,不死在我们手里,我们中原八义就是死了变成鬼,也要缠着你!”
铁传甲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那个麻子也站起来了,冷冷道:“所以,保险起见,我们得一起去,到时候你就算先死,也是我们先了结了你!”
铁传甲嘴唇动了动,他忽然笑了。
苏青在旁看的默然不语。
人活一世,必有相欠。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龙啸云死时的模样,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东西,冷风如刀,飘雪扑面,苏青平静澈净的眼泊似有种莫名变化,嘴里呐呐道:“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他转身。
“走吧!”
城内。
不知道什么时候,街上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像是被人清扫过一遍。
兴云庄外那个陋巷里的鸡毛小店正亮着灯火,飘着酒香,饭香。
阿飞坐在里面埋头痛饮,只像是往后都喝不到酒了一样,这次要喝个过瘾,忽闻撩帘的声音,他扭头看去,他看的不是苏青,他已听到多出来的脚步声,等看见铁传甲的时候,他眼睛一亮,倒着酒,喝着酒,看来连日来,总算是遇到了一件好事。
屋里还有两个人。
一个细眉深锁,眼眶发红,满是愁容的女人,还有个面无表情的少年。
正是林诗音、龙小云。
苏青一进来,林诗音那张凄婉愁痛的花容便望了来,还有龙小云那种像是没了生气,消了活气的脸也看了过来。
“你没说?”
看了眼一直闷头喝酒的阿飞,苏青坐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雪。
“苏先生!”
林诗音已似忍不了,也忍不住了,近乎哀求般。
看来这是要等他说。
苏青的声音更轻了,轻的像是雨落。
“龙啸云说他已经还清了欠下的债!”
林诗音一呆,旋即已是无声的痛哭起来,龙小云则仍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但当他忽然又笑了,这笑容实在是有些让人毛骨悚然,背脊生寒,他魔怔般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还清了就好!”
他笑着,眼中却泪流不止。
待呢喃过后,他忽然伏案大哭,疯也似的嚎喊道:“我承认,只有你才是我的父亲,我也只愿意做你的儿子,除了你,什么人我都不要,无论什么人呜呜我已后悔说那些话”
门外,夜风幽幽。
屋内,无人开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李寻欢遭擒的同时,这蜀中之地,亦有变故。
盖因西方星宿海等一众高手,与苗疆诸多邪派高手汇聚一处,欲要东进而来。
这西方星宿海之主,乃是密宗黄教大喇嘛,更是魔教大长老,此人年逾古稀之数,一身功力登峰造极,独步武林,所习所修皆为魔教不传之秘,更是身兼数种震世绝学。
传闻那“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乃魔教镇教秘典,其中分别记录了七种世上最可怕最邪门的武功,传说此书成时,天雨血,鬼夜哭,写下此书的人也在写下最后一个字时吐血而死,血尽而亡。
而这黄教大喇嘛,竟是骇人听闻的一人独占其三,后又创出“密宗大手印”这等非凡绝学,武学天资之高简直匪夷所思,世所罕见。
此人东进而来,首遇大理点苍派。这点苍掌门外号苍梧剑客,一柄苍梧古剑威震西南,点苍剑法更是使的出神入化,昔年成名之战,乃是此人单人独剑,孤身而行,一夜之间,连灭苗疆“五毒教”十七处堂口,更是连毙长老,副教主等二十七人,独剩那教主“五毒童子”重伤遁逃,久匿多年,方才有了如今的“极乐峒”,令五毒教一夜覆灭,威震武林。
可是。
便是如此成名久矣的武林名宿,在这位大长老手中,竟是被三掌活活震死当场,点苍派举派上下,除却远出的门人弟子,无一幸免,尽遭屠戮。
浩大声威之下,令人闻风丧胆,各派各势,无不望风而逃,节节溃败。
直退至蜀中,与那川中唐门,峨眉派汇聚,方才暂缓其势,双方数日之间只杀的是遍地尸骸满山血染。然,此人一身武功已近神魔,唐门门主唐天宝连同峨眉掌门与之约斗,哪想以一敌二,竟也是被打的险象环生。
幸得天机老人等一众江湖豪客问询赶来,施以援手,方才得以喘息。
至此。
一个乃是魔教大长老,一个乃是当今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绝顶高手,会于峨眉金顶,正要一战。
旭日东升,朝阳初露。
天边云海浩瀚缥缈,汪洋如涛,但见金光洒落,放眼所及,云海尽成金色,自千山万壑中冉冉升起,顷刻,茫茫苍苍,仿若人间仙境,难窥尽头。
峨眉金顶。
却见正邪对峙而立,视那绝美妙境如无物,各据一方,一个个都紧紧的盯着金顶之上的两个人。
右手一人,苍发白须,身着蓝衫。
那比常人要厚大倍许的右手正背在身后轻飘飘的持着一根碧幽细棒,看似随意,恍若随风摇晃,但却像是长在那五指之间,与手心血肉连为一体,难以分割,不可撼动。
正是天机老人,孙白发。
他双眼精光隐现,神华内敛,一张皱布满纹的老脸上看不见什么表情,微微弓着身,佝偻着背,像是个弱不禁风的市井老头,衣襟边角上还沾着斑斑油渍。
而他对面的那人,也是个老人。
这人身形干枯瘦小至极,也不知是皮包骨还是骨撑皮,看上去浑身简直没个十来斤的肉,肤如铜皮,蜡黄的就好似烟熏火燎过的熏肉一样,下颔长着不少灰白黑三色交织的短髭,圆鼻大耳,光溜溜的脑门上,一撮银发编成了个细辫,坠到脑后。
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僧袍,宽大的就好像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孩童,极不合身。殷红如血的僧衣在云海晨风中呼呼飘荡,袍袖迎风,露出一双赤脚,还有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