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腰身一挺,已灵巧的翻下了床,脚尖落地,无声无息。
然后小心翼翼的拉开一道门缝,趁着寒风还来不及飘进来的空档挤了出去。
当真是好大的风雪,一出屋子,雪片扑面而来,像是被刀片刮过似的,刺痛难忍。
苏青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一个哆嗦,从袄袖里扯出个围脖,忙不迭的又从头上套下去,掩住了半张脸,嘴里哈着热气。
见不远处立着个人,他双手揣在袖里,活像个小老头走了过去。
“要不,赶明再去吧,这雪也太大了!”
马王爷也不知道从哪扯来一块黑布,蒙着脸,瓮声瓮气的道:“好啊,我倒无所谓,反正明个去张宅唱戏的又不是我!”
苏青腰身一直。
“去,现在就去!”
“嘿嘿,走你!”
汉子怪笑一声,一把抓着他的肩膀,右手使力,抡臂一提,苏青立觉脚下一轻,整个人已腾空而起,等再定神就趴在了墙头。
这刚反应过来,眼前就见一道黑影跨腿便是两个箭步,轻而易举的攀上了墙头,顺便还把他拽了下去。
遂见两条身影,一高一矮,转眼没入了茫茫雪幕中。
却道好个风雪杀人夜,正是,杀人去了。
第014章 八卦
京城里,这张公公也算是个大户,打小进的宫,伺候过许多贵人,说是陪老佛爷听过戏,其实也不过是个说头,那时候得宠的可是李莲英,哪轮到他的份。
只不过天底下老百姓见过世面的又有几个,俗语常说,人生下来就得分个三六九等,尊卑贵贱,这阶级二字,就像是枷锁一样,还没去呢,加之老太监得了点人脉,积了点钱财,才能作威作福。
而且世道难,一个个活着已是不易,更别说去争了。
斗得过么?斗不过。
就一句陪太后老佛爷听过戏的话,竟能让这么多人围着他卑躬屈膝的打转。
可想那“命贱如狗”的话,一点不假。
但苏青就不这么想。
平时遇到点小事、争执,好歹也是两世为人,忍忍也就过去了,毕竟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他也懒得去争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可这老太监居然要打他的注意,这还忍得了?其实要是女的他心里或许还能好受一点,毕竟自己长这模样,有人惦记也不稀罕。
关键是个太监。
但见城东一座大院的围墙上,两个人猫着身子,一点点的挪到一间屋子的顶上,趴在那。
“这院子是不是太大了点,那老太监搁哪窝着呢?”
苏青匿在屋顶,半撅着屁股,冒着小脑袋左右张望,就走路的这会功夫,他浑身都落满了雪,连睫毛和眉毛上都结了一层霜,冻得是牙关打颤。
“蠢蛋,我不是教了你吐息的法子么?喂狗了?”
马王爷见他冻得厉害,没好气的骂了句。
一听这话苏青连眼皮都懒得翻了,暗自调整着呼吸气段,但觉得身子骨真就慢慢暖和了起来。
“你在这等我会!”
马王爷比他也好不到哪去,浑身雪花,目光四下里一望,留了句话,人已像是只猴一样双手一扒屋檐,翻了下去,几个纵跃起落,没了影。
留苏青一人小心翼翼的趴在瓦片上,调整着气息,驱着寒,也不知道多久,院西头就听一阵锣响。
“咣咣咣走水了”
响亮的锣声和下人的吆喝瞬间撕碎了风雪里的寂静。
苏青张望着那头的隐约火光,敢情是放火去了。
就这关头,他还下意识的扭头瞧瞧天空,嘴里嘀咕道:“嘿,还真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可惜,就是没月亮,呸呸呸”
一张嘴,他围脖一露,嘴里立马灌了几口雪。
“下来!”
马王爷回来的很快,招呼了一句,少年忙提着一口气,从屋顶溜了下去,落地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卸去力道,跟着他便往院子的东头赶去。
二人一高一矮,贴着墙根下的阴影,但见马王爷就好像猴子一样,一起一落,一纵一跳,已到四五步开外,苏青则是猫着身子拼了命的在后头赶着,心里都快骂娘了。
“你倒是慢点啊!”
好在府里的下人大多赶去救火了,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都是些被吵醒的丫鬟,风雪大的迷眼,哪能看见什么。
苏青只跟着马王爷一直走,也不知道拐了几个弯,走过几个庭院,才终于停下,二人缩在一个角落。
就见不远处一间敞开木门的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尖细微弱的嗓音。
“火灭了吗?”
灯火落了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弓着身,立在门口,忙道:“灭了,已经灭了,是下人打翻了灯!”
屋里的那个声音又道:“都说过多少回了,伺候人就要上心,对待这样粗心马虎的,你得让他吃点苦头,也算长长记性,打断他一只手,扔出去吧!”
说话的人好像没什么气力,说的很慢,也很轻,但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却听的苏青心里一寒。
看来那张公公就在这了。
等管事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关上门离开。
两个人这才飞快的赶过去。
“又有什么事啊?”
刚推门进去,里屋就听到那尖沙的嗓音响起。
稍一迟疑,不等两人反应,苏青乍觉得一阵劲风从左侧窜来,眼角余光似是瞧见了条披头散发的黑影,他心头莫名一突,手背上汗毛直竖,同时耳边听到一声低喝“躲开”,也顾不得太多,一缩身子就地一滚。
等回望过去,就看见一个脸色阴惨惨的老人,顶着头稀疏的银发,面净无须,穿着白色里衣,已和马王爷缠斗在了一起。
望见这一幕,苏青倒吸了口凉气,敢情这老东西还会武功不成。
还真会武功,用的还是掌法。
马王爷也是有些意外,本以为只是个年老体衰的老太监,没想到居然遇到了高手,老太监本就瘦弱,这双手枯瘦如爪,骨节外凸,就好像皮包骨一样。
脚下的步子更是奇怪,左一圈右一圈,绕来绕去,这双掌就好像两刀似的,一会单掌,一会双掌,从不与马王爷正面相抗,总是捞着偏门抢攻,使得还是一些阴狠路数,又奸又滑,像是条泥鳅。
措手不及,马王爷背后挨了一掌,退了一步。
“哪来的两个小崽子,也敢做这走飞檐的勾当?还敢把注意打到咱家的头上来?”老太监阴阳怪气的一笑,一口牙都掉了大半,笑的人浑身冷飕飕的,捏起的兰花指一松,一块黑布就落到了地上。
那是马王爷遮脸的玩意。
不想马王爷却似浑不在意,他眯了眯眼,感受着后背火辣辣的痛楚,啐了口吐沫,淡淡道:“嘿,我说呢,卦掌?原来练的是尹老鬼的功夫!”
老太监笑容一收。
遂见马王爷一解背后包裹,只把血滴子往外一拿,这东西一露出来,老太监的脸色瞬间大变,惨然无比。
“老鬼,可认得这玩意?”
“血滴子?”
他说着话,马王爷手里的东西已开始转了起来,嗡鸣快急,像是数柄刀片飞旋一样,那是因为提着的链锁连着机关,一使力,机关自启。
老太监却二话不说,活像是见了鬼一样,心胆俱丧,一个急奔已翻出窗户,不等落地嘴里尖声高喊道:“来”
“嗡”
却听身后嗡鸣紧随而至,“来”字一落,张公公跃到空中的身子,那项上的六阳魁首,赫然没了。
无头身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腔喉间血水飙射,落地之后,双手还在抽搐,淌出的血水,染出一个血泊。
嗡鸣再回,血滴子已被马王爷提在手中,右手一抖,“咔”的一声,一颗死不瞑目,瞪大双眼的头颅骨碌碌滚了下来。
快,太快了。
电光火石间,这就完了?
苏青瞧的心惊,见着地上的血水,他咽了口吐沫,又似记起什么,忙从怀里取出个馍馍,沉着脸,在血水里蘸了蘸。
尔后跟着马王爷飞逃。
“咣咣咣来人啊,杀人了”
身后又起锣声。
第015章 杀心
“呼呼”
“累死我了!”
戏园子里,苏青扶着双膝不停的喘着粗气,他只感觉自己的肺都快炸了,喉咙里像是咽下去一坨冰碴子,吸一口气刺痛无比,雪片只往嘴里钻。
“你没事吧?”
等缓了缓,他才问着马王爷。
“我能有什么事?”
身旁的汉子却不似他这么急喘,就连气息像是都没变。
苏青却一脸的不信,他斜眼瞅去,等吞了口冷风才道:“我可是瞧见了,你刚在背后挨了一下,死要面子活受罪,话说那老太监还挺厉害的,这都七十的岁数了,手脚麻利的跟猴一样!”
马王爷顿了顿,像是有什么心事。
“那老鬼练的是当年尹福教的卦掌,而且还练出了火候!哼,可惜,但凡这些旧时代的余孽,见到血滴子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那老鬼吓得连战心都没了!”
见他神色阴沉,苏青鬼使神差的道:“咋滴,难不成你的仇家是尹福?那老太监不是死了十来年了么?难道上次你是遇到了卦门的人?”
马王爷豁然瞪向他,定定的瞧着少年被冻得发红发青的脸,他沉了口气。“小子,往后遇到尹福的传人或是同门,我教你的杀人术最好不要露出来!”
“别介,你把话说明白咯,什么叫不要往外露?”苏青一愣,忽又神情一变,冷冷一笑。“我是贪生,但我可不怕死,练了你的功夫,今晚又承了你的情,就事论事,这些情分我还是记在心里头的!”
“何况小爷我行的端走的正,练了就是练了,按你这意思我还要偷偷摸摸的,那索性不练岂不更好?可我就是练了,我不但练了,往后我还要练到登峰造极!”
见苏青说的吐沫横飞,马王爷也不恼,只是咧嘴一笑,伸手拍了拍他头顶的雪。“你小子,口气倒是不小,回头等把功夫练好了再说,行了,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快回去吧!”
说完也不理会苏青是什么反应,脚下一动,人已滑进了雪中。
就剩苏青一人在那。
“嘁,藏着掖着的!”
嘴里虽然这般说着,但他表情却没往日那般轻浮,望着马王爷消失的方向,蹙了蹙眉。“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总觉得这厮心里藏着什么东西?难道又要去找人报仇?”
苏青心头不由一凛,就是他一个唱戏的都知道,如今江湖上,卦门可是厉害得很,走那街上过一遍,路边说书的都能提到几句“中华武术会”,话头上就有这卦门。
自打年初开始,入了春,就兴起“北拳南传”之说,盖因“两广国术馆”在广州成立,大批北方拳手皆是奔南而去,留了个“五虎下江南”的说法。
算算时间,马王爷那次受伤好像就是在年初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