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不漏
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大的气魄。”
樱子道:“他口气也太过狂妄,竟然妄图挑战我们整个东瀛武道。”
老人道:“或许他真的能做到。”
樱子道:“这是人能够做到的么,就连天下第一剑薛衣人也不敢一人东渡,挑战我们整个东瀛武道。”
老人道:“怎么不可能,记得在我年轻的时候,咱们东瀛也有人远渡重洋,挑战整个中土武林,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
樱子道:“那是谁?”
老人道:“我只知道所有人都叫他白衣人,没人知道他的姓名。”
樱子迟疑道:“当年那人和现在这位李志常相比,又如何?”
老人缓缓道:“或许强一点,或许弱一点。”
樱子道:“你和李志常相比又如何?”
老人道:“你还记得他刚才喝了多少杯酒?”
樱子道:“大概七八杯的样子。”
老人指着盛装葡萄酒的碧绿酒壶道:“你还记得这壶里有多少酒?”
樱子道:“壶里是满的。”
老人再道:“你把这杯中剩下的酒倒回壶里去。”
色泽沉郁的葡萄酒化作一道水线,落入了碧绿的酒壶之中。以樱子的能力,自然不会倒洒一滴,当最后一滴葡萄酒落入壶口的时候,正好是满满一壶,不多不少。
樱子震惊道:“难道他刚才一滴酒都没有喝。”
老人叹息道:“可以这么说吧,若这酒少了一滴,我之前就出手了,可惜从始至终,这酒只在他身体里走过一遍,没有留下半点。”
樱子当然明白老人的意思,若是有一点酒留在了李志常体内,他自然这把戏就有些遗憾,有了遗憾就有了缺陷,老人便可以乘隙而击。
不过李志常始终处于一个完满的状态,整个人和外界勾连,生生不息,浑圆无极,即便是老人这样的剑术宗匠,也没有合适的机会出手。
如果是二十年前,以石田斋彦左卫门的能力,绝对可以随时出手,但他现在毕竟老了。
所以他没有长久作战的体力,对于出手的机会自然更加珍惜,绝不可以轻易挥霍。不到最有把握的时候,他绝不可以出手。
死亡是必然的,可是老人总是怕死的。因为不怕死的人,大都死在了年轻的时候,纵然年轻的时候不怕死,经历许多事之后,也会更加珍惜生命。
樱子道:“那无花的事我们还管不管?”
老人道:“这件事本来能做成更好,做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的根始终在海上。我们早点回去罢,等到明年,或许就是我最后一次看樱花飘落的时候,我有预感,这次的樱花一定极美。”
樱子有些明白老人的意思,李志常若要来东瀛,必然是樱花开得最盛的时候,也是樱花将要凋零的时候,因为那时他的气势正可以和天运合在一起。
她虽然不能触摸天人合一的境界,却知道天人合一的道理。
她不后悔招惹李志常这种厉害的人物,相信石田斋也不会后悔。况且李志常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她根本不信,李志常能挑翻整个东瀛武道。即便他们会可能死一些人,但东瀛的武道之魂绝不会败落。
石田斋算不上李志常遇到过最有气度的剑客,也算不上他遇到最有心机的对手,更算不上最有天赋的人。
李志常却没有看轻他的意思,这个老头很珍惜生命,也很享受生活。
他本来是东瀛的人,中土绝不会常住,那冷月轩只是他临时的住所,他也能布置的如此精致,便可以看出这个人生活的也很精致。
对自己好的人,一定不会太笨。
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因为不用说太多话,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石田斋一定懂得。他显露的本事也够厉害了,石田斋一定会慎重,李志常希望这段时间他能回东瀛好好准备,也好好给东瀛人宣扬一下他的厉害,这件事只有石田斋最适合去做,他本来就在忍者中是很有名气和威望的人。
摧毁一个高手的意志,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多大的兴趣了,但能摧毁一个民族的武道意志,仍旧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想到这里,李志常不觉有些欣喜,终于能够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了。
人的寿命有长有短,有些看起来强壮的人,其实五六十岁就突然死了。
有些多病多灾的人,反而活得很久。
这具身体的寿命,恰好属于短命鬼,因为他的身体看起来很正常,其实内部脏腑衰老的很快。这不是病,却比任何病都可怕。
李志常其实有办法延长寿命,只不过没必要。更何况提前体验一把自然衰老死亡的感觉,对他而言一定大有收获。
离他死亡的时间还有不少时间,但绝不会等到十年八年之后。
这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李志常还能在这世界好好呆着。或许仍可以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无花背后的牵扯的势力并不是他母亲石观音的势力,而是倭寇。
所以才会有伊贺春雷刺杀李志常的举措。
因为近段时间倭寇的日子不太好过,他们在海上被一个神秘势力驱逐了,因此便想到岸上来。而控制了少林丐帮之后,他们自然更容易入侵这花花世界。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李志常却因为走南闯北,发现了一丝征兆,他又本知道无花的身世,所以不难猜到这件事的原委。
无花的事情,楚留香一定能够处理,不过对于暗中的东瀛人,李志常便自己来了。
马蹄声在道上响起,好似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因为这马跑的太快了。
快得就像一道闪电。
这道闪电是黑色的。
闪电上的少年也是黑色的。
那少年道:“闪开。”
李志常好像愣住了。
那黑衣服的少年,有些焦急,他的马术也很精湛。
这马这时比风还快,可居然恰恰在撞到李志常跟前的时候顿住了。
黑衣少年一鞭挥来,却落了个空,因为李志常好像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不早不迟,刚好在他停马出鞭的时候踏出。
黑衣少年暗道:“算了,我跟个普通人呕什么气。”
第二十九章 黑珍珠
黑衣少年道:“快滚开,不然我杀了你。”他努力做出凶恶的样子,事实上他也很凶恶。
李志常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为什么你就不能让让我。”
黑衣少年道:“从来没有人敢让我让路。”
李志常微笑道:“既然你从来没有让过路,这次不妨让一下,或许这种感觉并不会太差。”
黑衣少年突然冷冷道:“你可听说强盗给人让路?”
李志常老老实实道:“没听说过。”这句话是事实,强盗和山贼最喜欢的一句便是‘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天地之间无论什么东西,他们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劫掠,更遑论去给别人让路了。或许在少年心中,没有把李志常抢个精光,已经算是开恩了。
黑衣少年道:“我就是强盗的祖宗,你还要我给你让路么。”
李志常道:“要。”
少年见他这漫不经心的可恶样子,实在气不打一处来,更何况他最近本来脾气就不好,现在被李志常这一挑动,那脾气就更不好了。
黑衣少年道:“好,看来你不是傻子,就是白痴。”突然扬起马鞭,鞭影化出一个圆圈朝李志常的头套去。
这一招并不普通,放在识货的老江湖眼中,恐怕要惊出声来,因为这正是昔年大漠神龙纵横天下的一招鞭法,画地为牢。少年纵不及昔年的大漠神龙鞭法老辣,但在这一招的火候上,也不浅了。
纵然朱砂帮的掌门弟子冷秋魂那种人物,遇到这一鞭也只能任由这鞭子把脖颈套住,无可奈何。
不过如此精妙的一招,却没套中李志常的脖颈。
鞭梢被李志常轻轻巧巧的拿捏住,黑衣少年冷笑道:“原来是个高手,大约你不知道我是谁。”
李志常悠悠道:“纵然刚才不知道,现在见了这一招画地为牢之后,大概也知道了,你是大漠神龙的传人,我听说他只有一个传人那就是大漠之王札木合,札木合不喜用鞭而已经年纪一大把了,所以你应该是他的女儿黑珍珠。”
黑衣少年没想到被李志常认出了她是女儿身,又惊又怒。
她道:“你认得我黑珍珠,还敢对我无礼。”
说话间,她已经将内力透过鞭身源源而出。可李志常依旧神色如常,突然黑马前蹄一抬,她也随之颠簸起来。
然后那鞭子传来一股牵扯之力,顺势就把她抛在空中。
她落下了马,李志常却上了马。纵声一笑道:“我叫李志常,借你马匹一用。”
黑珍珠眼看着李志常策马远去,气得直跺脚,终日打劫,却没料到自己也被人劫掠。
这是匹良马,在雪地里奔驰如风,如履平地。
无花和南宫灵的阴谋总算败露在楚留香的智慧下。
楚留香也算是挽救了少林和丐帮的声誉,却没有人知道这期间李志常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楚留香知道,却没有说,不是他贪图这功劳,而是知道李志常一定不想他到处宣扬他在这件事中的助力。
一个这么厉害的人,在江湖上,这么多年都没有出极大的名声,说明他根本不在意这些,楚留香自然不会给李志常找麻烦。
李志常提示他去南宫灵家里偷东西的事情,他只告诉了天峰上人和丐帮几位有威望的前辈。
能如此轻易的揭破无花的阴谋,是因为楚留香在南宫灵家里发现了一个木鱼,木鱼里面有一本日记,上面记载着无花这些年,觉得得意的事情。
一个人若是做了一件大事,没有欣赏,那一定是极为痛苦的,所以像无花这样的人,也会忍不住把一些得意的事写出来。
比如说他曾经和神水宫里面的一位姑娘发生了关系,也因此偷到了天一神水。
这世上,就连楚留香也未必能从神水宫带出什么东西,可他无花却做到了,这种事如果不能记载下来,无花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只是他没有把做过的大事放在自己家中,因为他的居处简陋、精致,绝不可能藏住秘密,所以他藏在了南宫灵的家中。
可惜这最后成了他自己阴谋败露的证据,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如此简单就被揭破阴谋。
他也想过他将来如果失败,是会在怎样的情景下,却不知道会失败得这么突然。
南宫灵的家中已经布满了少林丐帮的高手,南宫灵早就被收押起来。
南宫灵的小院里竹叶森森,草木幽绝,忘忧亭四面,竹帘深垂,从竹帘里瞧过去,可以隐约瞧见盘膝端坐在地上的两条人影。庭院寂寂,风吹木叶,竹帘上花影流动,两人看来仿佛已在天上。
右面的一人,正是无花。
他面前摆着一只紫泥小火炉,一把紫铜壶,一柄蒲扇,还有一套精致小巧的茶具,此刻三个酒杯般大小的茶盏里,已倒满了茶,一阵阵茶香自竹帘中传出,再加上花香、竹香,当真令人心神皆醉。
坐在无花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楚留香。
无花道:“谢谢你,能让我在被抓走之前,好好泡一次茶。”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道:“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也是我作为朋友唯一能做的。”
无花道:“如果你当我是朋友,为什么不能放我一马。”
楚留香正色道:“正因为我是你朋友,才不能看着你一直错下去。”
无花道:“难道我真的错了?我的父亲是天枫十四郎,我图谋中原武林是他的遗愿,而我的母亲是黄山世家唯一的后人,当年正道七大派因为同气连枝,坐看华山派差点灭了黄山世家满门,我对他们有怨气,然后报复,难道不应该么?”
楚留香道:“但你不该杀那么多人,也不该唆使南宫灵害死任慈。”
无花笑道:“成王败寇,如此而已,难道他们就没杀过人。”
楚留香道:“这也不是你能杀他们的理由,不能用错事,来掩盖另一件错事。”
无花叹息道:“这话从谁的嘴里说出来,我都是不服气的,唯独你是一个例外,因为我知道,你终其一生,绝没有杀错过人,也没有杀过人,更没有冤枉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