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一点一点的堆积到他身上。
他本来是黑衣,却被雪花染白。
到最后他变成了雪人。
他终于算错了一件事。他可以等,但天不会等。
他终于动了,如果不把这些雪花抖散,他虽不至于被冻死,但反应一定会变得迟钝,手脚也会麻木。
没有了速度,他很多本事都难以施展。
这时候一声轻轻地叹息从不知何处飘起,在这只有风雪的天地里。显得格外突出。
“你败了。”
黑衣忍者朝背后望去,只见到那里一块凸起的乱石上坐着一个人,一身白衣,跟白雪一样的颜色。
这个人就是他要杀的人。
他坐在大石上,拿着一壶酒。
酒能驱寒,更能活血,自然也不会让身体变得迟钝。
黑衣忍者垂下了头,刀本就在手上,他动了。
不是朝李志常,而是朝自己。
李志常叹息道:“你先别急着自杀。因为我不会问是谁让你来杀我,我早就知道了是谁。”
黑衣人不由愕然。
李志常继续道:“你若是想切腹自尽来保住武者的尊容,我劝你最好别这样做。”
黑衣人缓缓抬起了头。因为李志常的话,实在锲合他的心境,他的确想切腹自尽,一是不出卖幕后的人,二是保住武者的尊严。
作为伊贺流最出色的忍者,他有必要保住自己的尊严。
李志常道:“你若是切腹自尽,我会把你的尸体,拿去喂野狗。”
黑衣忍者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的语速极慢,想来平时也很少说话。声音也很难听。或许这也是他平时不愿说话的原因之一。
李志常道:“对于东瀛武林,我有些不熟悉。不过你的武功不弱,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忍者一字一顿道:“伊贺春雷。”
李志常道:“名字不错。可惜的是。”然后李志常没有接着说。
伊贺春雷忍不住道:“可惜什么?”
李志常道:“可惜你活不到明年的春天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不切腹自尽我也会杀了你,然后拿去喂野狗。”
伊贺春雷脸色一变,没想到李志常在戏弄他。
只是他的精气神,已经被李志常打乱,此时没有了任何胜算。
既然死已经保证不了尊严,那么还是活着比较好。
奇异的紫色烟雾突然爆发,这是伊贺流秘制的毒烟,珍贵无比。
只要这毒烟一爆发,他就可以借助这烟雾,阻挡李志常的视线,逃离这里。
可是有一样东西比毒烟更快,那是一抹刀光。
在毒烟刚刚爆发,只掩盖住了他半个身子的时候,这一抹刀光就刺入了他的咽喉。
到死他都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这么快的飞刀。
紫色烟雾,过了好一会才散去。
伊贺春雷的躺在地上,咽喉插着一把形状有些奇特的飞刀。
李志常道:“希望你下辈子不要再生在东瀛了,我实在不喜欢那里的人。”
这句话伊贺春雷自然听不见了。
不过这里有耳朵的人不止他一个,也不止李志常一个。
另一边的乱石背后,有个撑着把鲜红油纸伞的姑娘轻轻巧巧的走了出来,穿着件绣满了樱花的小坎肩。她收起了油纸伞,一头光滑柔软的黑发立刻就显露出来,同时出现了一张轮廓极柔美的脸,带着极动人的异国风情。
她用一种极为温柔的声音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东洋人?”
李志常微笑道:“如果东洋人都像你这么漂亮,或许我就不会讨厌了。”
她轻轻笑道:“无论是在中土还是东瀛,像我这么漂亮的人,都是很少的,所以我觉得这不是你讨厌东洋人的理由。”
她确实很漂亮,在这冰天雪地里,她甚至没有穿鞋,而是赤着一双玉足,纤美的足裸,可以令任何男人为之销魂。
李志常道:“你很聪明,不过有什么话你还是直接说罢,我知道来杀我的,肯定不止一个。”
她道:“之前有许多个,只是连伊贺春雷都死在了你的飞刀之下,今后我们的人绝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李志常悠悠道:“你们不找我麻烦,可不代表我不找你麻烦,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坏,可也不见得好,你现在猜一猜你到底能不能活着回去。”
第二十七章 一袭白衣月下人
这位东洋美人不由得有些恼怒。
又带着一分恐惧,李志常的飞刀她已经见过,正因为见过,才知道如果他要杀她,恐怕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逃走。
李志常让她猜她到底能不能活着回去,她实在不敢猜。
因为猜了就多半活不了。
她若是猜她能活着回去,自然是不给李志常面子,谁知道李志常一怒之下,会不会立即杀了她。若是猜她不能活着回去,多半李志常就顺水推舟了结了她。
看着她脸色急速变化,李志常突然笑了起来道:“看你脸色我就知道,你很怕死。”
她幽幽道:“当然怕死。”
李志常道:“好,我今天就放你一次。”
听到这句话,她不禁舒了一口气,道:“这是真的,你有什么要求?”说话间,她不禁挺了挺高耸的双峰,以及显出曼妙的身体曲线。
李志常淡淡笑道:“你走吧,再不走,恐怕我又改变了主意,把你和伊贺春雷一起拿去喂野狗。”
对于‘喂野狗’这三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她勉强笑道:“好,我这就走。”甚至她都不敢继续跟李志常说下去,因为这人的脾气实在难以琢磨。
如果李志常对她的美色稍微流连一丝,她都有把握继续跟李志常纠缠下去,可惜的是,李志常固然毫不掩饰的看着她的躯体,却没有半分邪念。
那种眼神,就好像是在樱花飘落的时候,欣赏那纯粹的美态一样。
她轻轻巧巧的走出来,却狼狈不堪的回去。
虽然李志常从没出手,但她的心神早就被打击的体无完肤,她实在想不到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怪人。
……
冷月轩坐落在一片宁静的湖泊旁边,湖心倒映着一轮新月。
门口是一副对联,上面写着:天若有情天亦老。
没有下联,只有上联。
那位东洋少女正站在门口,里面传出来悠远的琴音,清净、澄澈,让人心情宁定。
之前慌乱的情绪,也平复了不少。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那人看来很强,让樱子你都恐惧了。”
这位东洋少女,也是叫樱子的姑娘,施施然步入轩中。她的姿态极为庄重,看不出半分魅惑。
一个枯瘦矮小的白发老人,跪坐在一副素琴之前。
他已经很老了,可他的手依旧修长有力,充满血肉的光泽,看起来跟二十岁青年男子的手没有什么两样。
背后的粉墙上有一副字,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剑’。
老人止住了琴声,面容是那样的温和有礼高雅,绝难看出他是一位武林中人,更看不出他是一名剑客。
樱子道:“伊贺春雷的出手好比春雷炸响,突然之余,速度亦无人能及,可在那人的飞刀下,慢的就跟蜗牛一样。”
老人道:“难怪无花都不愿亲自出手,这人果然厉害。”
樱子道:“那我们还要对付他么?”
老人悠悠道:“不必了,因为他已经来了。”
樱子不由一惊,回头望去,只见新月之下,一袭白衣,翩然出尘,不正是李志常?
李志常微笑道:“天若有情天亦老,看来主人家也是有道之人。”
老人道:“尊客远来,蓬荜生辉。”
樱子又气又怒,没想到李志常放她,是为了顺水摸鱼。男人的话,果然一个字都不能信。
李志常刚才还站在门口,这瞬间又已经安安稳稳的坐下,而老人也离开了七弦琴,坐在李志常身旁。
李志常道:“若是要招待我,就拿好茶来。”
老人淡淡一笑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我这有美酒,自然当以美酒招待尊驾,却不敢以粗茶怠慢。”
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充满光泽的波斯葡萄酒,有美相伴,有雅客相陪,这当真是极好的待遇了。
老人朝着李志常举杯示意道:“老朽石田斋彦左卫门,虽然敝处偏邦,也知晓李道长乃是当今的大名士。”
李志常道:“原来阁下却听过我的名字,当真不好。”
老人奇道:“这是何故?”
李志常道:“名声越大,麻烦越多,要不然也不会有人老惦记着要杀我。”
老人淡笑道:“若是名声大到如上邦薛大侠那种程度,又有谁敢来杀你。”
李志常道:“薛衣人高高在上,世人不敢冒犯,岂不知这又少了许多红尘之趣。”
老人道:“道长入道,不正是要断绝红尘么?”
李志常道:“我所欲者,断红尘之浊,取其意趣。”
老人道:“大善。”
老人继续道:“道长可知吗,我这门口对联为何只有一半?”
李志常淡淡道:“天地尚无完体,世人又何必苦苦追寻完美,我听说你们东瀛,最足可观的便是樱花飘落,以其飘零之美,感慨世事不全。”
老人叹息道:“心向高天,怀素之志已扬;身寄净土,不染之道已彰。蹈清白以为尚,纵零落而存洁,虽风尘之欲秽,然与之曰何有邪?道长真是高明的人士,才说的出这一番话来。”
李志常又饮了一杯颇有年份的葡萄酒,含笑道:“自织田信长以来,日本豪杰寥落,却给你们忍者带来了盛世,伊贺流、甲贺流等的高手更是层出不穷,这些年还出了石田斋彦左卫门先生你这样的剑术宗师,实在可喜可贺。”
老人矜持道:“比诸上邦,依旧差之远矣。”
李志常道:“不必自谦,你等忍者今日之灿烂,正如樱花极盛。夫元运弗息,四时代序,物何盛而不衰?贵乎当盛而谢。贫道不才,也愿意助你等实行那樱花飘落之举。”
老人面色一变,只因李志常言下之意,便是他们东瀛武林此刻正是鼎盛之时,而你们东瀛人不是喜欢樱花飘落么。他李志常便把他们此刻大兴的忍者流,比作樱花,而他就做那使樱花凋谢的天运。
此言正是要以一己之力,挑战整个东瀛武道,而且要使他们衰落下来。
他没回话,李志常已经去得远了,仙踪消失在月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