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年轻吐口气,说道:“魏央学了你的惊神意,此为神;我学了登仙剑章,为气。我哥的《翻天奇斗》虽然乃失传绝学,无比精妙,却也不像是你的养鱼之饵。”
《翻天奇斗》是江湖上所失传的一门奇功,极为强横。它不拘于招式,只要修炼有成,寄诸于百般兵器乃至拳掌爪腿任何武技,均可融合无间,发挥出惊世骇俗的强大威力,传闻中天下漕帮那位楚狂声楚帮主便习此半篇。
“老夫本以为还要等下个十年才能觅得良才,却于魏央身死那晚见到了顾昀此子,便传音周馥,将他关入天字一等,借机传他《不灭掌缘印》。”
老供奉话中不无恐惧唏嘘,“你们是老夫撒下重聚【精、气、神】的鱼,而老夫又何尝不是这天道怪物的鱼!”
此等秘闻前所未闻,无论是对于只在传闻中的天人境界还是有关具体,乃至飘渺玄乎只在典籍中的天道。而从对方话中,顾小年竟听出这【天道】乃是活物的诡异猜想!
他强行稳住心中惊涛骇浪,与此同时,苦闷烦忧郁顿等等涌上心头,转而有一抹璀璨而生,于心神契合,沉寂的眼眸中登时爆发出无限神采。
老供奉桀桀怪笑,忽而疑惑,“你是如何猜到老夫身上的?”
顾小年双目眯成一线,却有锋锐璀璨的光芒溢散,整个人如天穹之下的擎天巨岳,红袍滚动如浪如血。
“依魏央身份,既然太渊王乃是奉周馥之命扰乱江湖,那他势必没有亲去太渊州的道理。他特意见我,度量拿捏极好,既展现威严又像是要保全我的脸面,来神都后,虽大功小功不赐功名利禄,但所需功法不断,皆是绝学。
在他身死之前数月,曾于宫中以秘法试探,乱我精神,目的便是想知我所学功法为何,可见他只知功法而不得具体。他想要呈现出别样器量,但终究一阉人耳,心中有所求,器量不足,耐性也无,只让人怀疑。”
老供奉却晒然一笑,“好个自大的小子,这些恐怕是你在这十年无数日夜里,由这诸般蹊跷细节处推敲而出,你怀疑的源头,其不过是顾昀所施展的武功露出了马脚。”
“只可惜魏央最后竟能察觉不对,果断求死,让老夫白忙活一场,不过”他似是叹息一声,眼中却并无太多失望,转而道:“精气神三宝,神意飘渺,精、气同源,能为你所察,倒是意料之外。”
说着,他肩膀动了动,身子歪斜几分,看样是要起身,但口中却是道:“说了这么多,你那刀意可曾准备好了?”
顾小年一头灰蒙长发飘舞,淡声道:“生死只是一刀,不是你死烟消云散,便是我成为你补气养料,你可继续偷生几年。”
“你倒是看得开。”老供奉笑的讥讽,“诸葛和尉迟怕你那口十年绝刀,可老夫活过千年,其中有多少个十年,你何来自信?”
顾小年无声一笑,“若说天下有什么地方算是安全,这天字一等的牢房必然在此列。你武道真意裹金丹离体,仅留肉身在此,这便是我的机会。而你藏身于此,畏惧天道,只想苟且,已失锋芒,我如何不能斩你?”
“那你觉得自己可以破开此地阵法?”老供奉攸然起身,双手抖袖,身上扑簌落下无数飞尘,在依稀的火光中看不真切。
“你会帮我的。”顾小年轻笑一声,“因为你也怕,所以才会跟我说这么多。”
老供奉沉默半晌,叹息似地开口,“呵,老夫是怕,到了老夫这个境界的人都会怕。谁都想活,天人,在那怪物面前,算个什么呢?”
话落,他身上脏兮兮的囚服崩碎成无数碎布,一身灰袍无声覆上。
天人称陆地神仙,体内尽是先天一炁,即便他正值天人五衰,精气神消亡殆尽,但一时呼应,真意临身,气息骤如火山轰然,似巨浪翻涌。
牢房那棱柱似的栅栏上亮起刺眼的光芒,但眨眼便暗淡下去,牢门无声敞开,而他终于转过身来。
本是白发遮面,伴随着怪异刺耳的笑声,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异常年轻的脸。
66.十年绝刀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尚有几分稚嫩,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很是俊秀。
若刨除此时此地、前尘往事、两人纠缠的话,这倒真是一张讨喜的脸。
可一切放到眼前,这张脸上的表情是如此淡漠,嘴角带着淡淡的嘲讽,眼中满是戏谑和俯视,看人似是看一只蝼蚁。
而他开口,便又是那种怪异难听,让人心头发毛的笑声。
“让老夫看看你的绝刀,看看你的武道真意。”
老供奉自牢门中走出,负手而来,身后白发垂落如丈长,似白氅披风。
“想要斩断与老夫的这根线,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一步步而来,周身气势翻涌,却是在堂皇聚势,准备雷霆一击。
眼前不安分的‘鱼’猜想不错,如今正是自己最为虚弱的时候。
他躲避那天道怪物的寻觅,于天人衰劫中,将真意裹金丹远遁潜藏,且将肉身藏于此地,然后洒下可补自身【精、气、神】三宝的鱼饵饲鱼,为了日后度过此衰劫。
他之布局古往今来唯一,就算是其他武道圣地的天人,不论武道修为高低,所活年岁若何,尽皆只能苟且偷生,自困阵中而祈求觅得一丝感悟,算作天缘。
哪能如他这般稳坐钓鱼台?
可也正因为此,老供奉眼中阴沉难消,正因为将真意金丹离体分散,所以才造成如今衰弱。若是寻常宗师找到他的肉身也就罢了,偏偏是眼前之人。
对方说的没错,他的确是怕这天牢阵法挡不住对方心中绝刀,所以才会唤醒潜藏中的金丹投影,降真意修为临身。
这虽然需要几息时间,让他真正放心的是眼前这人也是醉心武道,对武道之路仍有渴求,所以才没有一见面便匆忙出刀,而是调动真意,以全盛之力一刀斩断与自己的联系。
老供奉心中暗暗欣赏,若非自己要应劫,眼前之人倒是可以接自己的衣钵传承,不过现在也好,虽然对方来的不是时候。
……
顾小年身上的衣物隐隐发出轻微撕裂的嗤响,就像有无数细密的小刀在从里边慢慢朝外划动。
嘶
肩上的锦衣终于破开一道口子,犹如被利刃划过那般,露出了同样划开的内衬,其下是因极瘦包裹骨头而显得异常光滑精致的皮肤血肉。
如同号角一般,红袍之上多是割开的破口,而其中,溢散出来的是锋锐无匹的刀芒。
很亮,在幽暗的此间,原本用来照明的几支火把忽而摇晃,然后直接熄灭。
顾小年周身的刀芒,便成为了此地唯一的光。
青砖浇灌铁水铺就的地面上嗤嗤作响,出现一道道划痕,地上的沙尘像是被风牵引,在脚边四下浮动。
老供奉双眼眯起,眼底罕见出现了凝重。
距离他上一次出手已经有多少年了?距离他上一次感到危险又过去多久了?
他忽而心神烦闷,世上若有至毒,那必是岁月的毒!
他眼中黑白两色分明,却恍而有灰蒙浮掠,如同迷茫彷徨。
“不对,我如今第三衰未过,为何会有第四衰的前兆?!”
老供奉心神一震,脑海中隐有一道虚影盘膝而坐,一粒模糊金光于丹田中若隐若现,即便金丹离体远遁,他仍是借助这一丝残存留影霎那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