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逢春苦笑道:“没陪过半趟。”
接着压低声音道:“有朋友暗里通知,韦捷今次有备而来,出动了府内最顶尖的高手,若当场霸王硬上弓不成,就将纪梦强抢回去。唉!我怎可坐看女儿入虎狼之口?”
符太道:“他敢吗?不怕全城喊打?”
柳逢春道:“这小子如果懂得想,上次便不来惹范爷。”
符太满足地叹道:“来惹经爷,比惹范爷更糟糕。他奶奶的,今晚就让那小子再栽个大跟头,且以后都不敢騒扰纪姑娘。”
龙鹰用很大的克制力,方从符小子的天地抽身。
收拾心情后,离开兴庆宫。
他安步当车,故意穿过东市,趁热闹,颇有从《实录》的世界,进入另一个同样不真实的世界那异乎寻常的感觉。
政治斗争,无所不用其极,钻每一个空子破绽。
将少尹一职,瓜分为两个职位,竟可玩出花样,不到龙鹰不佩服宗楚客的心计。
数管齐下,形势似已将李重俊逼入穷巷里,忽然来个分掉成王李千里一半城卫兵权的剧变,令李重俊的阵营误以为此时不动,更待何时,立中敌计。
整个太子阵营,被宗楚客牵着鼻子走,连何时起兵,概由宗楚客话事,这样的仗,未打早输个一败涂地。
提出此议的魏元忠,明里顺从武三思、宗楚客,暗里则心在李重俊之阵营,获韦后、宗楚客的默许,提呈此少尹分家的奏章,还以为鸿鹄将至,可削弱武三思的权力,不知自己实为被利用作对付李重俊的可怜虫。
其中诡谲的变化、阳谋阴谋的混淆,到今天龙鹰方明白过来,已是事过境迁。
读《实录》于思考现今形势上,有无可替代的帮助,龙鹰下定决心,务在未来两天内把符小子的巨着读毕,填补认知上大截的空白。
今趟是公然登门拜访,也没什么须偷偷摸摸,若有人认为范轻舟对天女动了色心,那就更好,因合情合理。
接见的道长对他客气有礼,请他在轿厅坐下,使人入去通报天女,陪他闲聊几句,道:“范爷非常之人也,每次来京,均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今趟早上到,黄昏前已解除了令人心惶惶的宵禁令。”
龙鹰讶道:“宵禁令对你们竟有影响?”
自称弘元的道人非是初见,不过以往见他,用的是本身的身份,以“范轻舟”论,则为初识。知他是天女左右手之一,专责杂务。以武技言之,属天女之下三甲之内的高手。
弘元犹有余悸的道:“叛乱后的十多天,每晚实施宵禁之时,就是捜捕行动的开始,一晚拘捕的人数可多达数百人,且在天明前处决,弄至人心惶惶。”
虽知弘元说的乃必然的后果,仍听得心内恻然。
李重俊的叛军可攻打大明宫,把守朱雀门、承天门、玄武门等门关者,已不知有多少人获罪,何况韦宗集团还乘机清洗支持李重俊的反对者。一向敌视韦、宗者,肯定无人可幸免。
但弘元有什么好担心的?应是门下亦有人参与叛乱,怕祸及本门。
由此想到自己来得及时,解掉香霸,至乎洞玄子之困,他们显然是韦宗集圑下一波清洗的对象。
韦宗集团有求于天女,故只眼开,只眼闭,没趁宵禁打他们的主意。
弘元又道:“解除宵禁后,再没有夜捕的行动。”
接着压低声音,道:“听说咸阳同乐会的陈善子陈当家,与范爷有交情,对吗?”
龙鹰一颗心直沉下去,遍体生寒,惶然道:“发生了什么事?”
宇文朔、乾舜等关中地头虫,竟然不知此事,可见宵禁令的影响,令消息的流传大受限制,宇文朔更是长留宫内,贴身保护给骇得失掉魂魄的昏君。为了避嫌,世家大族间的正常活动、雅集偃旗息鼓,等闲不敢私下往来,故此以独孤倩然的世家领袖,能听到的限于道听涂说,落后于实情。
道门或因遍地花开,在消息流通上,比世家大族胜上一筹。
弘元道:“我是昨天收到消息,就在宵禁令解除的前五天,同乐会被打为支持叛变的帮会,遭大举搜捕,五十多艘大小船只全被充公,陈善子则不知所终,看来凶多吉少。”
龙鹰内里淌血,说不出话来。
从此关中再无敢与北帮作对的帮会,充公来的船,补偿了北帮于大运河扬、楚河段的损失。
以陈善子对唐室的支持,参与政变义无反顾,还以为可以顺势将北帮连根拔起,却招来亡帮大祸,不知多少人遭牵连杀害。
血债必须以血偿。
弘元心中悸动的道:“幸好宵禁令及时解除,据我们的消息,官府下一轮开刀的对象,将为关中的大族。”
龙鹰压下伤痛,知悲哀于事无补,沉声问道:“他们敢吗?”弘元沉重的道:“有何不敢?今次受牵连的,主要为唐室李族的人、株连者逾二千,不是给当场处决,就是流放外地,想不到皇上登基后,皇族仍有此一劫。”李隆基为受害者之一,没被当场处决,是因其特殊的身份,须罗织罪名方敢动他,但明显找不到李隆基参与叛乱的罪证把柄。
龙鹰自认低估了由宗楚客一手促成的政变其后果和余波,更没想过顺势的反手一击,竟坏了宗楚客的大计,令他藉“明变”蛾变成“暗变”的阴谋,中途夭折,未竟全功。
弘元又问道:“听说河间王取代了天怒人怨的韦捷,成为右羽林军大统领,全赖范爷在背后出力。”
龙鹰忙道:“我哪来这么大影响力,是皇上自己的主意。”
弘元没怀疑,忧心忡忡的道:“现时西京人最害怕的,是不立太子立太女,天下将大祸临头。”
龙鹰硬逼自己不去想陈善子和同乐会,讶道:“安乐的声誉这么差?”
弘元道:“请恕贫道交浅言深,因天女认为范爷是可信赖的人,故有不吐不快之感。”
稍顿续道:“安乐比之洛阳武则天朝代的武承嗣,为祸处不遑多让,而比之武承嗣,因皇上宠纵,更无节制。”
龙鹰心里浮起安乐娇美的玉容,暗忖自己看到的,即使不同意,例如她的淫乱放浪,可是在男人眼里,仍属她“美好”的一面,遮盖了真正的她。
弘元道:“卖官鬻爵,生活穷奢极侈,不在话下,最令人痛恨的,是为一己之私,强夺民田挖掘沼池,广袤数里。动乱后,更变本加厉,听说最近指使手下,到西京附近的乡镇,强掠百姓子女为奴婢,令人发指。”
龙鹰听得目瞪口呆。
此时,天女派人回来了,请龙鹰入内院见面,吸引了龙鹰的心神。
之所以引起他注意的原因,是因来领路的年轻道姑,不但长得娇俏秀丽,体态动人,更勾起龙鹰读《实录》的记忆。
当日符太应天女“二人雅集”的香艳约会,到这里见天女,曾对领路的美道姑花篇幅仔细描述,并奇怪自己竟被一个小道姑惹起色心欲念,又为此作出解释。龙鹰当时读过便算,没作深思。
现在则是身历其境,遇上的,几敢肯定是当日招呼符太的同一人。
如没猜错,此女实为大江联混进天女门下的奸细,那天她是故意诱惑符太,惜未成功。符太还以为问题出在他身上,不知被媚女有心所算下,险些着了道儿。
龙鹰和弘元一齐起立。
弘元道:“惠然是天女前年收的徒儿,为范爷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