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若非从参骨处得悉情况,呆在这里等鸟妖来,势失诸交臂。
鸟妖厉害之极,深悉己身情况,处处留后着。毛乌素沙丘之战无功而回,他本人为龙鹰重创,令他再不看好默啜,一方面萌生退意,将错就错,扮出比真正伤势严重多了的内伤,难随默啜的主力大军全速赶路,伺机脱身。另一方面写下揭露龙鹰秘密的密函,透过心拥妄念的莫哥,交入田上渊之手。以田上渊的精明,得知龙鹰远征大漠的原班人马,再加上个宇文朔,若仍猜不到范轻舟就是龙鹰,那个人就不是田上渊。
鸟妖熟悉龙鹰、博真和符太,大家是山南驿的旧识,乃突厥诸将里认识鹰旅最深的人,忽然对方多出个能与龙鹰、符太并驾齐驱的汉族高手,肯定于密函内特别着墨,田上渊猜到是宇文朔,等于猜到范轻舟为龙鹰,那时龙鹰的“长久之计”,不泡汤才怪。
忽然间,战争的重心,从后套的战场,转移往鸟妖的身上,如不能在鸟妖抵达凉州前,截杀鸟妖,斩下默啜的首级仍于事无补。
参骨的声音在耳鼓内震荡着,道:“有三个原因,令我肯定侯夫人刻下身在凉州。首先,我跟踪了她三天,她采的是到凉州去的路线,当然可以是惑敌的手段,可是,那时她并没有防范的必要。”
“其次,是鸟妖受伤后,三头猎鹰,只有两头随他返回无定河。在我留心下,目击猎鹰中途飞离,朝贺兰山的方向去。”
龙鹰讶道:“老兄似一直在怀疑鸟妖,对吗?”
参骨沉声道:“因钦没而认识鸟妖,正也是钦没提醒我对此人须永远保持戒心,不过鸟妖是个很有手腕的人,懂笼络,令我对他的防范随时间松懈下来。”
又道:“当日他被鹰爷射伤后,我检视过他的伤势,还助他行气。别人不晓得,但我这个作为他亲密的合作伙伴,却晓得他有一套疗伤奇技,不论多么严重的内伤,只要不是致命的,均可迅快复元。故此,过了一天后,他的内伤竟全无起色,我对他的戒心又回来了。”
龙鹰问道:“老兄和钦没又是怎样的关系?”
参骨道:“我是他重金礼聘的刺客,专为他行刺政敌,酬劳当然不缺美女。钦没是个天性凉薄的人,为了自己,什么人都可牺牲。”
龙鹰心忖钦没晨日之所以能在南诏脱身,多少与他这种自私自利的性格有关。换过是自己,绝不独善其身。
参骨道:“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猎鹰不懂飞往没去过的地方,所以侯夫人若要与鸟妖保持联系,必须在一个猎鹰经常往还之地,这个地方就是凉州,也是侯夫人可找到最接近战场的位置。”
贺兰山位于朔方之西,以猎鹰的高空飞行,到凉州不过几天的光景,可是若以两条腿走路,却是山高路远,还有沙漠阻隔,没十七、十八天,休想抵达。
钦没选在中土境内的凉州为大本营,东可与北帮互相呼应,西南则接青海高原,在战略布局上乃明智之举。
龙鹰同意道:“老兄的消息,对小弟非常管用,废话不说了,祝你一路顺风。”
参骨现出感激神色,显然因龙鹰没半句侮辱、威胁或表示不信任的恶言,有深刻的感觉。道:“顺口提醒鹰爷一句,鸟妖势在抵达后套前离开。不可不防的,他该着侯夫人在中途接应他,鸟妖更是天下最难被跟踪的人,武功高他多少仍不起作用。”
龙鹰多谢他的提醒,道:“参骨兄告诉小弟联络的手法后,可动身上路。”
参骨现出奇怪神色,告诉了龙鹰须知的事后,道:“鹰爷可以为我做一件事吗?”
龙鹰爽脆应道:“办得到的,定为老兄办妥。”
参骨道:“请鹰爷将本人的诛神刀,投掷于河寨的大门处。”
龙鹰道:“老兄想得周详,如此人人以为老兄命丧于小弟之手。”
参骨感触的道:“不论公私,形势均急转直下。早前的洪水、刚才破去我武功神乎其技的可怕招数,均令我再难振起与鹰爷为敌的意志。当年的军上魁信、丹罗度,想必有同样的感受。我并不怕死,可是要我为默啜死,化为鬼也不甘心。”
龙鹰道:“老兄放心,我绝不会视你为贪生怕死的人。”
参骨坦白道:“鹰爷和我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如我们掉转位置,我会在你尽吐秘密后,仍杀之无赦,且嘲笑你的愚蠢。”
龙鹰讶道:“原来你一直这么想?又为何那么愚蠢?”
参骨道:“我从来恩怨分明,本人视鸟妖为友,他却瞒着我离开,由于我是他大力向莫哥推荐的人,势陷我于不义,遂于临死之前,反算他一着,真没想过鹰爷甘冒放我离开之险。”
龙鹰叹道:“参骨兄厉害!”
参骨以带点伤感的语调道:“我和莫哥确有交情在,很佩服他处事的方式和手段,论领导能力,实在默啜之上。可惜他遇上的对手是鹰爷,他一直以为摸通摸透了你,到今天才知错得多么厉害,没人可杀死练成《道心种魔大法》的魔门邪帝的传言,竟然千真万确。然而,莫哥到了这等田地,仍心存妄念,使我看到他的弱点,将希望寄托在与鸟妖狼狈为奸的田上渊身上,是与虎谋皮,也令我对他彻底地失望。鹰爷放心,你这样善待我,未来若有机缘,必有回报。”
龙鹰探出两手,和他相握。
同时输进两注魔气,一方面可纡缓他严重的内伤,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如参骨绕个圈返河寨去,他能知所提防。
深入了解参骨后,他对此人大为改观。如参骨般纵横多年、所向无敌者,自有其一套生存之道。剩看他在这等情况下,仍能提出龙鹰没法拒绝的提议,反算鸟妖一着,便知他的厉害。
参骨亦是个示范,令他晓得在接二连三的重挫下,狼军士气低落,于默啜抵达前,难有大作为。
此认知非常具决定性,引导着鹰旅的未来动向。
龙鹰问道:“老兄如何称呼默啜、莫哥和鸟妖?”
参骨现出讶色,却没犹豫,爽脆答道:“我和鸟妖交谈,直呼默啜和莫哥之名,对鸟妖则叫他为自己起的名字‘寄尘’,他很喜欢寄尘子的名字,认为自己暂时寄身红尘,将来必有称霸封王的好日子。”
又忍不住道:“鹰爷是否……”
龙鹰晃晃脑袋,道:“是其中一个可能性,一试无妨,给识穿便动手。”
问道:“好多了吗?”
参骨喜道:“至少可以走一段路。鹰爷小心,寄尘一向对田上渊推崇备至。”
龙鹰答他明白了,瞧着他去远,这才离开。
第十七章 真作假时
龙鹰点燃两盏风灯,置于岸边一块巨石上,然后就在风灯间坐下来。
风灯是临别时参骨给他的,以此为约定的讯号。他解开了扎头的布巾,让头发披肩,此时的他,剃掉了胡须,外形上确与“范轻舟”有很大的分别,肤色因长时间的曝晒,比之在西京黑了很多,唯一须担心的,是眼的形状。然而对他这位“魔门邪帝”来说,因能改变眼神,其他的等闲事也。
这是有心算无心,田上渊怎可能想到,来见的非是参骨而是龙鹰。
思潮起伏。
现时的情况,危如累卵,随时有覆亡之祸,指的当然不是这场战争,而是他的“长远之计”。应付好田上渊,还要看能否及时截杀鸟妖。
一路走来,他曾试图去感应鸟妖,但不知是否脑袋疲劳,还是鸟妖成功驱除了他大部分魔气,竟然没什么感觉。
不是不晓得鸟妖成了他致命的漏洞,否则他不会在毛乌素竭尽己能去杀他,只是失败了。之后恶战连场,生死攸关,何来空隙去思考鸟妖的事。幸好得老天爷看顾,截着参骨,否则明早醒来时,仍懵然不知虽赢了战争,却输掉李隆基的江山。
一艘风帆,从下游驶来,此刻离他约五里远。
龙鹰知是时候,闭上眼睛,运动魔气,自然而然脑海内浮现参骨的一双眼睛,以“横念”凝聚眼神的芒采。有诸内,形于外,凭体内魔气改走不同的经脉径路,从而令眼神天然转化,是绝不出漏子的手段,他还运功改变眉和眼间的距离,眼睛也因而变得狭长了些许,就是这些微的变化,使他化为另一个人,包保田上渊认不出他的“范轻舟”。
如此以魔气“易容”,不可能持久,幸好他需要的,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
风帆出现在视野里,是艘单桅船,逆流全速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