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能与她所知的历史相代入,但这相似的名字,相似的背景,却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另一位曾被始皇赞赏过的巴寡妇清,与著名的衔接西域的畜牧商人,乌氏倮。
而这两人所做的生意,恰恰是秦时如今所需要的。
她对此番会面抱有万分的信心。
事实上,有王后这样的身份,她有信心是理所应当。因为不管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对方都不可能拒绝。
而当巴夫人与乌由小心翼翼拜过王后,被安置在一旁的席上时,二人小心看着身侧。
却发现,王后所坐的独特桌椅,以及她身侧长史和刀笔吏等人同样安座的器具……
都与如今秦国习惯的席案大不相同。
二人心内同时凛然,只觉晚来些许时日,实在不该!
不仅错过了封后喜事,又似乎错过诸多消息。
因而还是巴夫人仗着自己同为女性,此刻大胆拱手:
“妾早在家乡便已听得咸阳宫宣召,只山高路远,来的延迟。如今竟错过了王后盛事,还请王后恕罪。”
秦时摇了摇头,神色很是和煦:“无妨。”
她看起来很是年轻,神色既包容又明丽。
血气丰盈的脸上,似乎从未经受过人间忧愁,双眸更是湛湛有神。
如今认真回视,竟叫人内心都忍不住生出一抹被重视的感觉来。
只他们来的时日尚短,如今无论如何打探不出王后出身何等家族,只看这样的气质外貌,想来也不是什么蓬门小户。
巴夫人因而越发恭谨:“到底是妾来迟了,因而又沿途备下诸多珍奇宝物,以贺王后大喜还望王后能喜欢。”
这话显然说得直白,一旁的乌由急得额头渗出汗来,只恨自己如今不是女儿身,不好拉近这等贵人的身份。
此刻只愤愤咬牙,勉强道:
“小人亦是如此。”
他面容黢黑,因常与牛羊畜牧打交道,又生的精壮,如今因碍于因身份缘故,只能穿麻衣,簪铜簪。
一张脸显得很是朴素。
如此这般一张嘴,秦时就怕他说出“俺也一样”。
如今听得这话,此刻赶紧端起茶杯来想想正事,随后又好奇道:
“不知二位沿途可备下什么珍奇之物?”
沿途是哪个沿途?
一个是巴蜀之地,一个是西域之地,莫非是有什么新奇物种与发现吗?
秦时来了兴趣。
而如今若身份相差不多,客人献礼当堂验看,实属无礼。
偏偏一方是秦国最尊贵的王后,一方又是身份低贱的商贾,因而她之行事,众人便格外安然。
只巴夫人和乌由心中同时一喜!
毕竟王后看起来年轻,喜好也如此肤浅。
倘若真有珍奇之物哄得对方满心欢喜,那……
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又想起自己备下的珍宝,满心都是自信。
侍从们将他二人所带的物品一一献上,其中诸多金银器物绢帛早已被赤女迅速筛选下去。
这些东西,最好的都在各国宝库,如今又都属于大王一人。
他又赏给王后,实在没必要再看这民间搜罗来的。
只留下一些着实金贵的。
但看来看去,里头都没有什么新奇物种,连一株活物都没有。
秦时顿时兴趣大减。
她的神色并不遮掩,哪怕相距甚远,巴夫人也能感知到女子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绝不是这等情态。
她心中焦急。
但好在又有一处箱子被抬上殿来,上头有他们巴氏独有的标记。她不禁放下心来,而后端起茶盏,面上略有自得与期待。
这样宝贝的用上好紫檀来装箱的物品
秦时也抱有期待。
下一刻,箱子打开,只见里头是一株宝光灿灿的琉璃树。
现如今的工艺,琉璃越大,越考验技法。
这琉璃树枝杈繁多而细致,上头花叶更是天然质朴,颜色璀璨。如今被打造成这样极精巧的模样,需两人合力才能献上。
若放置于殿中,不知是何等的辉煌与贵气!
此等宝物,他们商贾这样的身份,除非自己置于自己家族厅堂中私下观赏一番,是绝不敢光明正大赏玩的。
而此刻,乌由心中也是咯噔一声。
因为对比这等宝光璀璨的琉璃树,他所要献上的宝物,却显得格外质朴,又灰突突了。
他不禁暗暗咬牙。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巴夫人明明能感知到王后略带期待的心思,然而对方看到那琉璃树后,神色却很快安静下来:
“是琉璃啊。”
她赞道:“挺漂亮的。”
巴夫人勉强维持住笑意。
因为任谁都能听出,对方话中的淡然与不在意。
可是像这样的琉璃树,也是他们早早备在咸阳用于献礼的!
以他们家族的人脉,可知之前六国王公宝库中,都极有可能十分罕见。
可为何……王后竟然不喜?!
来啦来啦!
第196章火浣织女
巴夫人如此令人惊艳的礼物,却未能得到王后欣赏。
乌由在一旁跪坐,并不觉得喜悦,反而越发忐忑了。
像他们这等低贱的商贾,非有诏令,此生都不可能入得咸阳宫。
但如今却偏偏拿捏不住上位者的喜好,于他们生意人来说,属实不是件妙事。
但尽管如此,在王后将目光淡淡转向属于他进献的那个箱子时,他还是振奋精神,拱手道:
“小人生意做得粗糙,又常与西域草原奔波,因而并未能收集什么了不得的金玉宝石。”
侍从打开箱子,从里头慢慢拿出一件灰扑扑的、十分厚重的斗篷式衣裳来。
秦时有些惊讶这样简陋的款式,这样不起眼的颜色,为何会当宝贝一样被献上来呢?
她的目光凝在上头,显然颇有些兴趣。
乌由精神一振,连忙解释:
“倒是曾在西域一小国国王处,费尽心思得一件神女所织的火浣衣”
他说的似乎不怎么珍奇,但那不过是低调矜持之语。
只看一旁巴夫人的面色,显然这火浣衣已足够称得上是至宝。
此前,在《列子汤问》中曾有记载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锟之剑,火浣之布。
因而乌由说起此物,不必拿言语去捧,只需淡淡说出来,想来已经足够令王后开怀了。
应该是吧?
他悄然看着王后的神色,却见对方微微蹙眉,神色辨不分明,但显然不是欢喜的状态。
于是心中一慌,又加砝码解释:“传说这等火浣布乃是大荒中火鼠之皮所炼制,因有神异之处,织女缝纫时也当受天罚,要受十指钻心之痛。”
“而一旦成衣,倘有污浊,不必水洗,置于火中焚烧片刻,就可洁净如新。”
秦时却更皱眉了。
这火浣布的原材料,哪里是什么火鼠之皮,分明是石棉!
她在制耐火高炉时,还请大王着罪役去开采的。石棉确实在西域等地有不少矿脉,而石棉纤维一旦扎到人身上,那种痛楚,岂是言语来说明的?
偏还要将这等纤维制成衣裳。
制作之人也不知要受多少折磨痛楚,她只略微一想,便只觉寒毛竖起。
只是对方以此为宝,特意献上,并不好拿对方不知之处来问罪。
秦时蹙着眉,只淡淡开口:
“这等宝物……”
她忍了又忍,还是说道:“乌商有心了,只这等宝物,与我大秦并无什么稀罕之处。还是拿回去吧。”
她虽没问罪,可将献上的礼物退回,这岂不比问罪更加令人心惊胆颤!
乌由瞬间深深拜下:“王后恕罪!”
他深深惶恐,此刻脑中念头如电闪,一会儿想着:莫非王后不爱这等灰突突不甚明丽的东西?
又想着,明明他此前与其他贵族言语试探,对方也对火浣布十分感兴趣的。
又或者是,王后柔弱仁善,因而听不得织女们吃苦?
哎呀!
他满腔的懊恼此刻都来不及展现,只颤颤趴在地上,心中悲凉。
秦时却安抚道:“起来吧,并非怪罪你。”
“是这样的宝物要靠虐民来获得,显然并非正道,我秦国并不稀罕罢了。”
非要防火的话,这火浣衣碍于形制,其实也并防不了什么的。
毕竟有蹈火危险的平民百姓用不上这等珍奇之物,而贵族们日常侍奉如云,若真碰上火来,难不成还有闲暇开宝库寻这衣裳吗?
鸡肋罢了。
拿来填充宝库,宣扬名头,当真并无作用。
哪怕是赐给铁匠,这等并不柔软的织物虽经过处理,已不会再将纤维扎到人身上,却碍手碍脚不能做活。
恐怕也是要被放弃的。
乌由浑身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