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宝玉居然还敢为晴雯求情,邢夫人顿时尖声叫道:
“饶什么饶?”
“这小贱人胆敢犯上伤主,回头便送她到衙门,乱棍打死了干净!”
宝玉顿时便吓坏了,急忙打躬作揖恳求道:
“不至于,不至于,如今大夫已经来了,大伯的伤定然是没事的,大不了便再请太医过来,肯定能把大伯的伤治好。”
“晴雯犯错,重重罚她便是,不过、不过……”宝玉卡了下壳,把老祖宗贾母又抬了出来,“……晴雯乃是老祖宗房里的人,如何治罪,还是老祖宗来定。”
在他想来,老祖宗素来仁善,对待下人更是极好,便是犯了错误,也不会大惩,更加不会送衙门里打死。
但他却不知,这贾赦伤的,乃是下体。
原本贾赦让邢夫人去跟贾母要晴雯,本来只不过是个试探,他真正想要的,其实是贾母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鸳鸯。
因为鸳鸯是掌握着老太太体己钱的人,这府内的财物甚多,贾母又不可能全盘掌握,便是鸳鸯偷偷掉包或抹掉几个不起眼的财物,只怕贾母也发现不了。
贾赦若是把鸳鸯弄到了手,基本便相当于把贾母的小金库也接掌了小半过来。
但他也知道贾母对于鸳鸯的器重,便没有直接去要鸳鸯,而是让邢夫人先试着要晴雯,这本来便是个试探的意思,若贾母坚决不肯给,那他就更加不可能要到鸳鸯了。
可偏偏他这次借了展老爷的名头,理由找的非常合理,再加上贾母对晴雯也有些不满,于是便顺水推舟把人给了他。
这下子贾赦便错判了形势,以为丫鬟再受器重,也不可能比得过亲生儿子,于是行事便愈发的大胆了起来。
他想着,反正不过是送个丫鬟过去,展老爷也不差这个丫头,不可能对此有多重视的,必然没法换来大量的好处,所以便想着,干脆他先吃道头汤,然后再把人送过去。
一个丫鬟,谁会在意是不是第一次呢?
多半展老爷都不会过问。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今晚吃了几杯酒,便借着酒意来骚扰晴雯了。
晴雯虽然为人刻薄,但那是对待其他下人,对于除了宝玉之外的各位主子,她可是素来恭敬的很,从来不敢毒舌。
贾赦过来骚扰她,她也没胆子打贾赦的,只是各种周旋躲避,但贾赦想要动粗,在挣扎之中,也不知怎地,她便一膝盖顶在了贾赦的胯下。
这个过程也就少数几人知道,但大家其实多半也都猜的出来。
那赦大老爷究竟是什么个德行,难道府里还有人不知道么?
但因为之前府里杀鸡儆猴过一次,如今大家对于八卦都谨慎了许多,也学会了看上方的风色来决定八卦的方向。
昨夜贾母已经定了调子,就是晴雯勾引了赦大老爷,所以府内的自媒体们便纷纷下场摇旗呐喊。
贾宝玉还不知道贾母早就把这件事情给定性了,还在那里想着要依仗老祖宗的威势,救晴雯一救呢。
邢夫人知道这些,便把事情往贾母身上推,只道:
“既然如此,你便去求老太太吧,老太太说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我这边没有意见。”
宝玉闻言便是一喜,又求道:
“还请大太太开恩,让小侄见上晴雯一面。”
邢夫人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这种事情自家有些理亏,见不得光,哪肯让他去见晴雯,只是把事情都往贾母那边推。
“如今人已经被看押起来了,没有老太太的命令,谁也不许去看她。”
宝玉便又着急忙慌地跑到贾母这边,想要求道命令。
“不行!”
贾母将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戳,怒气勃发。
“这等黑心烂肺的东西,可得离你远点,否则将来定然会害你!”
宝玉便苦求道:
“老太太,我素来知道晴雯的为人,或许心直口快了点,但为人善良体贴,断不可能故意伤害大老爷的,多半是误伤!”
“还请老太太开恩,让我去问个清楚明白,免得冤枉了好人。”
贾母听了心头更怒,觉得自家的宝贝孙子已经被这个狐媚子给迷惑了,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不为了亲大伯着想,反而为一个丫头说话。
她当然也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在她看来,主便是主,仆便是仆,便如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样,主人做出了决定,仆人就得听命行事,否则便是不忠。
主人要打骂欺凌仆人,仆人可以来找她告状,她自然会为仆人主持公道,但是不能自行反抗,否则便是忘恩背主。
而如今的晴雯,便是妥妥的背主之奴。
“究竟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大伯如今已经受了伤,是那晴雯伤的无疑。”
“咱们贾府乃是良善之家,这种背主之奴是绝对不能留的。”
“回头便把她送到衙门,依律治罪。”
宝玉便急忙上前保住老祖宗,撒娇苦求起来。
“老祖宗,那衙门向来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岂是好人该去的地方?”
“我素来知道老祖宗心善,还请老祖宗宽宥则个,放晴雯一马。”
此事本来便属于家丑,家丑不可外扬,贾母本来便没打算惊动衙门,之所以如此说,不过是知道宝玉必然要来搅闹,所以故意说在前头,让他来还。
被宝玉苦求了半天之后,贾母便松动下来,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她伤了你大伯,必然不能继续留在府中了,回头便打发了她出去,再不录用。”
“只是其中有一遭,若是她出府之后,心怀恨意,在外胡乱造谣生事,污蔑府中主子,那便如何?”
宝玉急忙为晴雯作保道:
“老祖宗且放心,晴雯如今犯错在先,多亏老祖宗宽宏,方才得保性命,感激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胡乱讲话?”
贾母便道:
“那你便去与她说明,让她把昨夜的罪过都认了下来,我便放她出府。”
宝玉心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便只好叹息一声,自去再见晴雯。
晴雯此刻被关在柴房里面,虽然不曾捆绑,但也蓬头垢面,再加上一直水米未进,显得分外憔悴,直看得宝玉心痛不已,急忙上去将她手拉住,垂下泪来。
“怎么便如此了!”
“若是早知道会出这许多事端,当日便该求太太,不让你走的。”
晴雯见到宝玉来了,便强笑着道:
“明知道这事儿不能成,却偏要在这里说嘴,想让我感激你怎地?”
宝玉便苦笑道:
“姐姐多少事便坏在了这张嘴上,只怕昨夜的事也是如此吧!”
晴雯听了,便板起脸问道:
“外面如今都如何说我?”
宝玉便如实说了,晴雯听完后便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分辨道:
“果然是墙倒众人推,分明便是赦大老爷想要对我动强,被我无意中伤到,怎地到了这群长舌妇的口中,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宝玉听了,便急忙询问端地,晴雯便如实说了,宝玉听完之后大喜,便转身要走,口中说道:
“我便说你不会平白无故伤人,此事乃是大伯理亏,我自去找老祖宗分辨。”
晴雯却一把将他拉住,冷笑道:
“你当老太太不知此事么?”
宝玉听完,猛然醒悟,不由得便是浑身一震,颤声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
“呵呵……”晴雯当即便冷笑起来,她知道自己这次必然要糟,也不再顾忌许多,这话头便直接冲着老太太去了,“一面是自家儿子,一面是区区奴婢,若换了你,又要站哪头?”
宝玉便拉住晴雯的手,坚定地道:
“我当然会站你这一头。”
晴雯心中感动,面上却翻了个白眼,冷笑道:
“你不过是个少爷,说话又没用,便是站我这边又有什么用?”
宝玉脸上一红,抗声道:
“我怎么没用?”
“本来老祖宗要把你送衙门治罪的,幸亏我为你百般说好话,老祖宗才答应,只要你把昨夜的罪过都认了下来,便放你出府,不送衙门了。”
晴雯听了之后,顿时便炸了,跳脚叫道:
“什么叫把昨夜的罪过都认了下来,分明便是赦大老爷对我用强,怎么听着你话里的意思,是要我把不曾有的罪名给担了,把赦大老爷给摘出来!”
宝玉见她生气,急忙安抚道:
“老祖宗的意思,是让你承认是你打了赦大老爷,不是说让你背那些不相干的罪名。”
晴雯可不像宝玉这么单纯,听了他的话之后,冷冷一笑,梗着脖子道:
“赦大老爷是我打的,我认,但却不是我以下犯上有意要伤害谁,纯粹是赦大老爷对我用强,我在反抗之时无意误伤了他。”
“这一点必须得讲清楚了,否则我宁可被送到衙门里乱棍打死,也决计不肯认的!”
“便是被开革出府,若是别人问起,我也是这话!”
宝玉被她一说,便急得团团转起来,苦求道:
“我的好姐姐诶!”
“你就不能管管自己的嘴巴,少说那么几句,又死不了人!”
“也不需要你认罪,只要你不在外面到处乱说,老祖宗那里自有我去说项。”
晴雯便冷笑道:
“我便做不来那恭顺的模样来,若闭口不言的,那便不是晴雯了!”
宝玉又苦劝了好半天,但晴雯宁可去死,也决计不肯担那无关的冤枉虚名。
宝玉无法,只好又回去求老祖宗。
听完宝玉的回报之后,贾母心头更怒,一拍桌案骂道:
“果然是个背主不忠的贱货!”
“你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
“府里把她养了这么大,却连这么大点儿的事情,都不肯为主人分担,还要分辨的这般细致。”
“她不过便是一个丫头罢了,便是我把她指给老大也不过便是一句话的事情,她怎么就敢反抗,还伤了大老爷?”
“府里的丫头,哪个会像她这样,没上没下的,丝毫不晓得上下尊卑!”
“还不是宝玉你,净宠着她、爱着她,反倒把她娇惯成了这般模样!”
“既然这贱婢给脸不要脸,那也怪不得咱们贾家心狠,回头便让人乱棍打死了,直接丢出去便是。”
“这等背主的奴才,便是顺天府问起来,我们也是有理。”
头一次见到自家老祖宗如此愤怒,宝玉也都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