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或许不需要在乎盈利，只要能有个糊弄得过去的理由，在心知肚明的潜规则下，你爱怎么投怎么投；
但是前者不一样，不但资金来源更敏感，有了“三角债”这个牌子在，公司内外那么多双眼睛在那盯着，你也不可能乱来。
没瞅见哪怕是冯副总，也只敢特批几百万援建资金出去么……不是求上门的人少，也不是那些人情份量不够，而是在当下这个特殊的档口，冯副总目前只敢送这么点人情出去；
事实上，这也是从五天前开始起，压力剧增的谢秘书等人会把任务压到中基层的一个主要原因。
冯副总特批出去的资金越多，谢辉等人身上的压力就越大，默默百投也越需要搞几个具有标杆效应的创收性项目来证明自己。
否则迟迟不见动静之下，默默百投很快就会变成公益性的钱袋子，不出两个月，账上的钱就会一耗而空，届时本就分管农工关系的冯副总或许能够因为那些送出去的人情而身免，但唐副总这边却绝对会惹上大麻烦。
于是乎，为了跟冯副总抢这个时间节点，避免默默百投在惯性下滑向无尽的深渊，唐副总那边就必须捣鼓出几个具有标杆作用的创收性项目出来……既然谢辉等人没这个本事自己发掘具有标杆效用的投资项目，那就只能发动“群众”的力量了。
刘季佑撇撇嘴：“老王，你也别整天跟个老好人似的在那和浆糊……不爽归不爽，但自从被调拨进默默百投的那一天起，我就清楚有些事情跑不掉……要不然凭劳资的性子，你以为我不敢跟谢辉拍桌子？”
充了下面子后，刘季佑右手指头宛如弹钢琴似的在滚烫的茶杯上动了起来：“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喊我们自己整一个像样的创收性项目提交上去是不可能了；”
“而且我们是从资产管理科调过来的，就算有啥子好的想法也不能交上去，这样子很有可能得罪冯副总；”
“但是谢辉那龟儿子这次好像是动真格的了，不整又不行，不然的话去唐副总那边告一哈状，劳资们屁股都要遭铲烂……难搞哦！”
还是那句话，能在央企的机关单位混上十几年，就没有一个是易相与的。
像他这种老油条，你叫他实打实地做点正事或许力有不逮，但揣摩起领导们的心思来，却一个个跟猴精似的。
沉思了一会儿，刘季佑忽然抬起头来：“老王，覃鑫那个娃儿以前不是一直管着鑫泰公司的三产项目么？你对这娃儿这方面的情况了不了解？”
覃鑫好歹也是鑫泰管理公司的一把手，现在更是兼任着默默百投的副经理，但在刘季佑嘴里却用“娃儿”相称，委实是不恭敬到了极点；
不过国企里面排资论辈的现象很严重，刘季佑的资历比覃鑫老了好几年，再加上鑫泰管理公司又是个边缘的不能再边缘的股级部门，因此像刘季佑这种核心科室出来的老资历就从来没把这种仅仅是在行政级别上比自己高一些的“三无后辈”放在眼里过。
王啸广闻言想了想：“你说小覃啊……这方面还成吧，管鑫泰公司这几年，虽然没做出过什么像样的成绩，但也没出什么大的岔子。”
刘季佑点了点头，这话其实已经是在一定程度上肯定覃鑫的工作能力了，毕竟作为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三无后辈，一边背着各种各样的锅，一边管着那么一个烂摊子，几年下来还没出什么大岔子，已经不容易了。
见到刘季佑这幅神情，王啸广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又想拉人家小覃过来垫屁股？”
“现在可是谢主任压下来的任务，可不比以前那么好应付，你把小覃拉过来……怕是不太好使吧？”
刘季佑一脸不悦地摆摆手：“啥子叫做拉过来垫屁股！？说话也太难听了嘛！”
“人家小覃是我们的领导，领导晓得不？”
“要懂得尊敬领导！”
“再这样乱喊乱说，小心我告你一状，把你这个月的奖金全扣掉！”
拿出小组长的架势严肃地批评教育了一番后，刘季佑表情一变，笑的宛如一只看见了小母鸡的黄鼠狼：“不过覃鑫这娃儿既然是我们领导，领导就该为下面人排忧解难嘛……我们现在一哈子找不到方向，请他这个工作经验丰富的副经理过来指导一下工作，应该是没啥子问题嘛！”
王啸广毫不吝啬地给这货送了个大拇指，直接切换成了方言：“要得！你龟儿子甩锅占便宜两不耽误，硬是要得！”
刘季佑嘿嘿了两声，然后毫不犹豫地拿起了办公桌上的话。
“喂，覃经理啊，我是业务协同3组的组长老刘……”
刘季佑的声音热情而恭敬，全然不见之前的轻慢。
………………
两分钟后。
办公室里的覃鑫挂掉电话，起身站了起来，嘴角边全是苦意。
得！
自己这个背锅侠该上场了。
虽然当初自己三番五次拒绝后依然被安排到默默百炸副经理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但他还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哎……
轻轻关上办公室大门，覃鑫的眉宇间不经意染上了一丝落寞……
第150章 老油条们的智慧
“杨组长曾经在投资立项会上说过，附近这些兄弟单位的三角债问题，40%是因为经营决策迟缓守旧，60%却是因为内部管理问题不达标而造成的；”
“按照他的说法，别说是省字头和市字头的国企了，哪怕是县一级的地方性小国企，所能配享到的社会资源和政策，也不是那些乡镇企业和民企能够比拟；”
“哪怕采用跟随策略，也就是市场上什么东西受欢迎，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紧随脚步生产相同品质和款式，只要有着统一的统筹调配，做好市场份额规划管理和宣传，这些单位就算赚不了大钱也绝对不会饿死；”
“因此，在群体作战的前提下，如何管控生产经营成本，减少原材料浪费，如何提高生产效率和产品品质，才是这些企业最需要面对的问题；”
“就拿这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冰箱行业来说，明明国家已经给了定点生产指标，但江南那片一边是无数没有资质的企业仓库里压货压到快破产，但另外一些有资质的企业却大半年过去了，连厂房的顶棚都还没盖，像这样懒散的管理方式和低下的生产效率肯定是不行的……”
业务协同3组的办公室里，覃鑫正在认认真真地转述着杨默之前的总结发言。
虽然他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这些话对方未必会听得进去，又或者只会选择性地去听、去记，但还是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他已经受够了这种窝囊日子，背上一口大大的锅后被撸下去，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果不其然。
听着覃鑫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刘季佑对“市场统筹调配”这个最重要的前提充耳未闻，却只在笔记本上记下了“60%的责任在内部管理”这几个字。
“不熟悉的事情尽量不去说、不去碰”乃是这些老油条们生存的不二法则，反正他们只是需要提交一份项目计划书去应付差事而已，又不想去当这个背负因果的项目负责人，自然不能把这份计划书写的很完整；
或者说，关于自己比较熟的内部管理这块可以作为重点，写的较为完整，但涉及到对外的市场经营这块，却一定要留出空白来给谢辉等人来补足……这其中的猫腻和尺寸，没有一定的机关科室厮混经验，绝对把握不好。
“覃经理，那以你这么多年的三产项目管理经验来看，觉得目前哪个行业领域进入风险相对较小，但又比较容易见效呢？”刘季佑姿态放的很低，一脸虚心请教的样子。
虽然涉及对外的市场经营板块部分要留出空白给上面，但“项目提议”这种事，本身的介入难度和风险程度是有考究的……什么级别的人该联合直属领导倡议什么规模和风险程度的项目，里面的尺度拿捏很重要，像杨默那种敢把自己当成车来横冲直撞的过河小卒毕竟只是极少数。
覃鑫虽然看不见对方笔记本上的东西，但刘季佑划拉的那几下春秋笔法却是看在眼里，眼角缩了缩之后，却是轻轻笑了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笼统去说哪个领域好做哪个领域不好做其实没法说……用杨组长的话来说，以当下的大环境，任何一个领域都不好做，但如果找对了方法，调配对了资源，任何一个领域其实都好做；”
“所以，前期的实况调研和资源梳理很重要……用杨组长的话来说，任何一个投出去的项目的背后，都有着十多个甚至上百个没有被选上的项目，这是一个庞大的筛选工作，没有详尽资料的话，光凭拍脑袋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很显然，刘季佑把这番看似笼统，实则是至理名言总纲性的话当成了覃鑫在打太极。
见到对方一口一个杨组长，刘季佑和王啸广对视了一眼，似乎误会了什么，嘴皮子动了动，却是什么也没说，也没继续往下问下去。
想了想之后，只是把“找对方法”这四个字记在了笔记本上……
……………………
第二天。
投资1部办公室。
谢辉有些把握不定地看着手上那仅仅只有两页的项目计划书，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刘季佑：“《关于提升齐鲁临邑县本地国营企业管理运营水平，从根本上解决企业三角债问题的管理模式研究实验项目计划书》？刘组长……你确定你没拿错文件？”
光从名字上就看得出，这份计划书歪的不能再歪。
现在默默百投需要的是具有标杆作用的创收性投资项目，你整这玩意过来是几个意思？
不过诡异的是，谢辉的表情虽然满是怀疑，但却没有当场发火，直接将这两页纸扔了回来，而是定定地看着刘季佑，想要听他解释。
看着没有第一时间否定这份超长名字文件的谢辉，刘季佑心中顿时安稳了不少，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谢主任，这的确是我们业务协调3组在您的教诲以及覃副经理的指点下，琢磨出来的投资项目。”
………………
老油条厮混法则第一招：巧立名目。
这年头央企里面外人难以想象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去了，打着各种各样旗号要拨款或者出风头的项目不知凡几。
之所以有些后世人一看就知道不靠谱的项目最终能够获得审批，甚至还是作为重点项目进行推行，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主管领导真的有那么傻，看不出其中的猫腻，而是出于凸显存在感的考虑，花钱买名气。
要知道，没有存在感在央企、尤其是大型央企，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而对于具有一定地位，但却想要更进一步的中层领导而言尤为如此。
就跟后世的“黑红也是红”一样，不管最终这个项目会不会闹笑话，但只要把自己的存在感彰显出去，被更高级的领导注意到，那这些钱花的就不怨……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不是原则性错误，都不缺各种各样的反转手段，只要被更高层关注到，把自己洗白远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困难。
所以，为了博眼球，这种项目的名字取得越古怪、越夸张越好；项目的立意站位越高越好，最好能紧跟实事，上升到国家的宏观叙事层面，这样才能一下子被人记住。
而当下最热门，各界最关注的问题是什么？
那必然是各地的国企生存问题和三角债问题啊！
这份计划书的名字虽然取的拗口且古怪，但从吸睛效果来说，却是杠杠的。
总之一句话，这份计划书或许与默默百投的项目没有直接联系，与唐副总的计划也没有太过直接的联系，但却跟谢辉有着直接的干系……因为之前工作疏漏，被王总很是当了两年抢使的谢辉，眼下的地位略有些尴尬，正是迫切需要彰显自己存在感的时候。
虽然说刚刚出了纰漏就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未必能帮助谢辉重返唐副总那边的核心圈，但是你要知道，他谢辉又不是非要一条路走到黑跟着唐副总的，所谓东边不亮……可以试试西边亮嘛！
再说了，不同的人看待同一件事情的角度是有偏差的。
普通人或许以为这份报告是个偏离了主题方向，用来应付差事的哗宠玩意，
但在谢辉看来……
还真的未必！
………………
“哦？覃副经理指点的？”
谢辉做出了个好奇的表情，脑袋微侧看着刘季佑。
刘季佑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叹服：“覃经理说，杨组长曾经告诉过他，临邑地区的兄弟企业当下的经营困境和三角债问题，有超过60%都是因为内部管理的原因造成的；”
“因此，只要能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企业管理模式推广应用开来，就能从根子上解决这些企业的三角债问题和经营问题……就算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最起码，也能迅速出成绩！”
这番经过有意识地断章取义后，显得荒谬且可笑的答案，刘季佑却说的是掷地有声，仿佛在覃鑫的铁口神断下，他们已经找到了根治这些企业顽疾的良方。
此时如果有一个体系外的人在场，一定会错愕地惊掉下巴。
对于这种但凡长点脑子的人都不信的鬼话，谢辉却陷入了沉思，嘴巴轻声品味着：“哦？杨默和覃鑫是这样说的？”
………………
老油条厮混法则第二招：春秋笔法，预设背锅侠。
很显然，这些话虽然是覃鑫嘴里说出来的，但掐头去尾后，却绝对不能算作是他的本意。
但这并不重要。
所谓未虑胜，先虑败。
在绝大部分时候，项目成了，固然是领导的决策英明；但要是失败了，领导却不可能直接背锅。
所以，这句话完不完整不重要，是不是你的本意也不重要；只要你曾经说过这几个字就可以了……反正只要有人证在，证明你曾经说过这几个字就成。
当然，能被拉过来顶锅的人不能是毫无份量的小蚂蚱，也不能是个跟这件事牵扯到的工作毫无关联的人……真要是找这两种人来背锅，无疑于将领导直接拉出来晾在太阳底下抽鞭子，纯属自讨苦吃。
因此，覃鑫这种本就有较为丰富的三产项目管理经验，同时又顶着个默默百投副经理职位的家伙，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优质背锅侠。
总之一句话，在绝大部分情况下，如果你不懂得给领导准备一条退路的话，哪怕呈递上去的计划再好，领导也不会批准的！
………………
“覃经理、杨默……”
“覃经理、杨默……”
反复念叨了几声后，谢辉叹了一口气：“可惜了，杨组长已经卸任了，如果他还在的话，跟覃副经理做出这番指示，倒是一桩美事。”
当下与以往不同，默默百炸的资金来源和现阶段的工作性质跟普通的三产项目不是一回事。
覃鑫这个鑫泰管理公司的一把手兼默默百炸的副经理，如果拉去给别的事情顶缸，或许还能好使；但放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份量却真的有些不够。
实话实说，虽然杨默的职级并不高，但如果这事能移花接木到杨默身上的话，那份量是妥妥的够了……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在商业方面的权威性在公司里绝对是妥妥的独一档，只要能把杨默拉出来顶缸，别说唐朝贤和唐副总了，就算是王总，也没这个脸皮做出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