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合成系文豪 第296节

  他举例道:

  “写作是不能被框死的,若是框死写作方式,那文体不就成了一只铁笼?里面笼着一群群被称为‘作家’或‘诗人’的呆鸟。

  在这样的笼子里,这些呆鸟若是谁飞得花哨,或者不慎冲撞了笼子,恐怕还要遭到其他呆鸟的笑骂。”

  “哈哈哈哈。”

  李陀一番风趣的表述,又惹得众人忍不住的哄笑称绝。

  研讨会就在这样风趣的氛围中进行着。

  忽的,沙汀老爷子捏着《红高粱》的稿子,操着浓浓的巴蜀口音,忽然提了一句:

  “这篇小说里有些描写是不是有点问题?”

  沙汀老爷子声音不是很大,但每个人都很专心的听。

  “你比如说这几句。

  ‘马上的日本人都坐得端正,腰挺直,头微仰。一张张脸都被阳光照得白花花的,分不清鼻子眼睛.’

  ‘二十几匹日本大马驮着日本兵,摆成两路纵队,水一样漫过来,但日本马队队形整齐,大马探着头,迈着小碎步子,一匹追着一匹跑’

  ‘日本兵齐刷刷举起了耀眼的、窄窄的长刀,嗷嗷地叫着,旋风般卷过来.’”

  沙汀读了几句,“这样的描写,我总觉得有点问题,是不是写的这些小日本太威风高大了?

  这些日本人的进攻怎么能像旋风?而且还是齐刷刷的举起刀,有种训练有素的滋味。”

  沙汀越说,会议室里氛围就越浓重,很多人都深以为然,点头赞同了沙汀老爷子的说法。

  

  毕竟江弦这种写法实在和时代相背。

  在过去,现实主义的写作里,角色一般就只有两种面孔,一种是坏人,一种是好人。

  坏人就要坏的明显,要看上去猥琐肮脏龌龊。

  好人也要好的明显,要看上去高大威猛正气凌然。

  因此有了个说法叫“三突出”,即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最主要的中心人物。

  嗡嗡嗡时期,文艺创作必须严格遵循“三突出”原则。

  不管电影里还是话剧里,甚至小人书上,好人都必须红光满面,高大威武。

  如今嗡嗡嗡虽然结束了,不过对文艺创作带来的影响却还像一座大山。

  像是《红高粱》之中写一个日本鬼子的外貌。

  “他们的脸都像刚从锅沿下揭下来的高粱面饼子一样,焦黄、暗红,美丽、温暖,漂亮又亲切。”

  “面容清癯,鼻梁挺拔,尖陡,眼睛黑亮,很像个口齿伶俐、见多识广的读书人。”

  这就看起来相当的大逆不道。

  “对于沙汀同志的疑惑,我分两点来解释。”

  江弦开口道:“首先,我写小鬼子队形整齐,进攻就像是旋风,这样的描写是不是会写的小鬼子威风高大呢?我认为是的。”

  会议室里顿时陷入沉寂,很多人难以置信的看向江弦。

  沙汀指出小说里的这些问题,江弦完全可以说是他一时间疏忽,没有考虑周全。

  但要是主动承认自己想这么写,这可就有问题了。

  有大问题。

  江弦自顾自接着说:

  “我虽然没经历过那场战争,但我始终不认为日本鬼子的作战素质很差。

  我认为他们是一个非常强劲和凶残的对手,是一个不好对付和棘手的对手。

  难道说,我们笔下的这群鬼子都是一群傻子、白痴,只会说八嘎和花姑娘?

  难道我们作家写抗战,要写敌人的枪一枪都打不中,但我们的子弹哪怕拐着弯也能打到他们的脑门上。

  要写敌人的刀全是摆设,但我们的战士冲上去就能徒手把鬼子撕成两块儿。

  要写敌人的军队毫无战斗力,但我们的战士一个人带着些飞刀之类的东西,就能神勇的把他们全部解决”

  会议室一群人听着江弦的描述,脑袋里不由得浮现出他描述的那些内容。

  像什么挨几百发子弹都能不死。

  一脚踹开一辆车。

  一拳震碎一面墙。

  徒手扔个石子就能击落一架飞机。

  几个人端着几支缴获的驳壳枪,就换来了十四年抗战的胜利。

  “我想,若是这样来写,那对那些流血牺牲的先辈才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江弦说,“正是怀着这样的念头,我才觉得,将敌人描写的强大并不可怕。

  因为哪怕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我们中华民族也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我就是要这样子来写,读者乃至后人们才会理解,我们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这场胜利有多么的来之不易,他们的和平是怎样珍贵。”

  听完江弦的话,很多人都点起了头,包括沙汀。

  江弦年纪小,没经历过,但他可是真正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他清楚地明白敌人的凶残和可怕。

  抛开嗡嗡嗡时期提出的“三突出”原则,江弦说的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不这么写,难道写小鬼子都是弯腰驼背、歪歪斜斜、垂头丧气?

  难道真得像江弦说的一样,要让我们的战士手撕鬼子。

  “就说那一句旋风般的进攻,我特意写到,他们是‘嗷嗷叫着’冲过来的,‘嗷嗷叫’这样的词明显是贬义的。

  由此,我再谈第二点,为什么会写‘他们的脸都像刚从锅沿下揭下来的高粱面饼子一样,焦黄、暗红,美丽、温暖,漂亮又亲切’,我想请大家来结合这一段描写的背景。

  这句话的视角,是一个快要饿死的小女孩,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而这之后,马上就写了一段鬼子的暴行。

  结合上下文来看,这是写鬼子人面兽心,畜生不如。

  但若是寻章摘句来读,自然会产生歧义。

  况且,我这篇小说多次写了鬼子的丑陋,比如

  ‘他的尖削的嘴巴,嘴巴上那一撮漆黑的毛、他的鬼鬼祟祟的神情’

  ‘他们的脸上都挂着黄鼠狼一样奸诈、愚蠢的笑容。’

  可见,我并没有一味的在小说里写他们高大,我只是写他们凶残、写他们奸诈,是实事求是的来写。

  所以我的这篇《红高粱》小说当中,并不存在沙汀同志所担心的问题。”

第310章 “女中魁首戴凤莲”

  对于今天沙汀忽然提出的疑问,江弦可以说是早有准备。

  毕竟在另一时空中,《红高粱》这篇小说自发表以后,争议一直都很大。

  人红是非多,书火了想碰瓷的也不少。

  最有名的一桩事就是毛星火起诉莫言,说《红高粱》“美化”日军。

  听说过《红高粱》的人很多,但看过这本小说的人却很少。

  毛星火断章取义,抽丝剥茧,指出文中一段。

  “马上的日本人都坐得端正,腰挺直,头微仰。一张张脸都被阳光照得白花花的,分不清鼻子眼睛.”

  他说这段描写让人感觉日军形象庄重威严,犹如光芒照耀的天使。

  这就误导了很多没看过这篇小说的读者。

  再加上莫言这个作家本身就负面消息缠身,于是很多读者更加坚定了这种判断。

  《红高粱》,美化日军!

  排除上下文的内容本身,就客观的来看这一段描述。

  这一段描写之中,日军哪里有半分“天使”的模样。

  只是写一群日军骑在马上,脸被光照的白花花的,可以说这场面真是凶狠,但若是说这是光芒照耀的天使,那岂不是纯属臆想。

  而且这又不是什么抗日笑话集,写的也不是日军落荒而逃的场面。

  有了毛星火这件事给江弦的印象,他在小说的写作过程中,虽然没删掉那些有争议的部分,但对一切有可能引起争议的内容都仔细斟酌过,所以沙汀提出疑问以后,他第一时间就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有人可能要问了。

  你江弦是不是贱?

  你都知道有争议了,那删掉不就好了?

  那江弦也有话说啊。

  有争议就得删?

  那有争议的小说海了去了。

  《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和贾宝玉早恋,宣扬色情和腐败。

  《水浒传》丑化女性、歌颂滥杀无辜。

  《三国演义》歪曲历史。

  《西游记》就更吓人了,直接把佛道两门骂了一遍。

  国外呢。

  陀翁的《罪与罚》主角是个杀人犯。

  托翁的百年神作《安娜卡列尼娜》更是存在巨大争议,女主角安娜这名少妇出轨,她的丈夫发现奸情以后直言道:

  “你们可以继续偷情,但不允许露出马脚。”

  所以说,如果按照后世的“三观审查”标准,不管是四大名著也好,世界文学经典也好,所有大众耳熟能详的文学作品,没一个合格的。

  就特么连朱自清的散文《背影》都有饱含争议的部分

  涉嫌违反交规!

  任何文学作品都是有其争议部分在的,这令人争议和讨论的部分就是这篇小说的文学价值。

  所以不能因为有争议就删,那就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本末倒置了,文学作品也就失去了它的精彩。

  在认可了江弦的观点以后,张洁又提出:“戴凤莲这个女性写的很好。”

  《红高粱》这篇小说,主题是抗日,但戴凤莲骇人听闻的经历却最出圈

  跟她的杀夫仇人在高粱地里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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