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发表以后,先是远在上海的《文汇报》,发表了一篇由张守仁撰写的《高山下的花环》审读报告。
他认为《高山下的花环》文笔朴实,感情深厚,更难的是,一篇八九万字的中篇,竟然能写活七八个人物。
除去笔墨最重的几人。
像是梁三喜的母亲和妻子,形象写得也是光彩照人,崇高伟大。
在战后,赵蒙生发现梁三喜的母亲竟然就是在解放时帮助抚养过刚出生的他的梁大娘。
她过去用小米和乳汁养育了人民的军队,今天又把自己的亲骨肉献给了祖国。
除去张守仁的审读报告,《花环》的文学评论文章也是一篇接着一篇发表。
清一色的赞誉之声。
张守仁在《文艺报》上看到了阎纲的文学评论。
阎纲认为江弦着力刻画的几个人物,心灵都很美,小说虽然描写了战争的严酷、战士的牺牲,但不是给人以哀伤,而是给人以激励。
除了他,张守仁还看到了一篇李陀的文学评论。
自打李陀转而研究文学评论以来,在评论界的声望节节攀高。
他指出《花环》这篇小说,既有强烈的现实感,又有一定的纵深感,真实而感人地描绘战场真相,以及指战员丰富的心灵。
在一众评论文章之中,最值得注目的是由刘白羽同志撰写的文学评论《谈‘高山下的花环’》。
刘白羽同志是总政文化部部长,这篇文学评论的重量丝毫不亚于冯沐,不可谓不引人注目。
他在文章中提到,《花环》成功的关键就在于其深刻,准确,尖锐地揭示了矛盾,并对内部矛盾进行了巧妙的处理。
既没有回避矛盾,达到了批判不正之风的目的,又没有失去正确、先进、光明的导向,歌颂了领导、歌颂了人民英雄、歌颂了军民鱼水情.
最关键的是其中提到的一句“有利于‘四化’建设。”
刘白羽的一句话,算是彻底给《花环》这篇小说定了调子。
要知道,在发表以前,《十月》杂志的编辑们已经做好了发行不成就烧稿的准备。
在发表的短短几个月内,《花环》便取得如此大的成就,江弦便打算请张守仁和靳少先,还有《十月》的编辑们一同吃饭。
《十月》的人原等着《花环》获奖以后再吃这一顿,如今见到《花环》在读者中掀起巨大轰动,便也不再推辞。
傍晚,章仲锷收拾好稿子,准备去赴约,出门前发现刘鑫武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桌前。
他斟酌片刻,过去敲敲桌子。
“鑫武同志,一起过去聚聚吧。”
刘鑫武抬头看他一眼,笑笑,“还是不了,今天没什么吃饭的心情。”
章仲锷知道他和江弦有嫌隙,想试着劝和。
“有什么事儿,说开了不就行了,文人相争,争的是个理念。”
“您可真是冤枉我了。”
刘鑫武苦笑一声,“我倒不至于这样小肚鸡肠,只是今天一件事唉。”
见他垂头丧气,章仲锷不免好奇,盘问半天,刘鑫武才缓缓讲出事情原委。
是他今天审稿的时候,编辑部忽然闯进一位大娘,进来就问谁是编辑。
刘鑫武便拦下她,说他就是,问有什么事情。
谁料大娘后退半步,扑通一下就给他跪了下来,泪如雨下,一个劲儿的说着感谢。
刘鑫武当时大脑一白,连忙搀扶起她,大娘这才解释说,自己徒步上京,走了四天带一过晌,只为了来感谢他们《十月》编辑部。
她说她的儿子和靳开来一样,是没办法被认定的英雄,是没办法被歌颂的事迹,是《高山下的花环》这篇小说,把她儿子的事迹写了出来.
说到这里,刘鑫武也被那位大娘的情绪感染,泪水控制不住的流出眼眶。
“我才应该给这位大娘下跪,我才应该感谢她把骨肉献给了祖国。”
章仲锷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
刘鑫武抬起头来,“仲锷同志,这一次,我是真的敬佩江弦,敬佩他的这篇小说。”
章仲锷此刻也是一阵唏嘘。
靳开来、梁三喜这些人物都太真实了,中国有太多这样的战士。
章仲锷记得自己前些天还收到一封来信,是一位连长的遗孀写来的。
她说她爱人和梁三喜的事迹如出一辙,他的“遗书”就是一份长长的欠款单,上面标注了借款日期、数额,他还在遗书中叮嘱,如抚恤金如果不够,就把家里的猪卖掉。
纸张皱皱巴巴,不知是不是被这位女同志写信时落下的泪浸湿所致。
这顿饭定在全聚德。
江弦和《十月》的编辑们喝着酒,畅谈文学。
殊不知。
因为他,千里之外的茅台酒厂忽然受到了上级领导的指责。
(
一年十二度团圆。
甚恰限、今宵最好。
祝大家中秋快乐!)
章 “气死茅台”
270.
贵州北部,川黔渝结合部的枢纽。
东连贵州桐梓县、重庆QJ区,西接贵州赤水市,南近贵州仁怀市、四川古蔺县。
这一地区,是闻名世界的美酒区,茅台、泸州老窖、郎酒、董酒等均在此区域,酒史可追溯到汉代。
贵州赤水河畔,向来以“国酒”自居的茅台酒厂,所有领导这一夜全都心情沉重。
他们远近闻名的茅台酒厂受到了上级领导的指责。
而事情的源头竟然是因为小说《高山下的花环》里面一段。
“.摆在我们九连面前的,将是一场很难想象的恶仗!
按照步兵打仗前的惯例:全连一律推成了锃亮的光头,一是为肉搏时不至被敌揪住头发,二是为头部负伤时便于救治。
炊事班竭尽全力为全连改善生活,并宣布在国内吃的最后一顿饭将是海米、猪内、韭菜馅的三鲜水饺。
我发现,即使每月拿六元津贴的战士,会抽烟的也大都夹起了带过滤嘴的高级香烟。
连从来都抽劣等旱烟末的梁三喜,竟也破例买了两盒‘红塔山’.”
另外,靳开来这个人物,在战前又无意中说了一句话,一句“气死”他们茅台酒厂的话:
“来,一人喝一口,这是‘气死茅台’‘习水大曲’。”
习水大曲同样是贵州北部的一家酒厂,在90年代被茅台合并,后来被誉为我国的第二茅台。
不过在这个年代,习水大曲和茅台还是两家酒厂。
习水大曲是一种浓香型白酒,生产酱香型的“习酒”。
71年重新注册商标为“红卫牌”习水大曲,72年,红卫酒厂更名为习水酒厂,80年,也就是去年,已经年初具规模,年产502吨。
更关键的是,习水大曲有着“自卫战专用酒”之名。
“夜光杯,捧在手,千军共饮出征酒。
出征酒,味醇厚,豪情壮心似酒流。
士兵也举起酒,将军也举起酒,出征的酒,饮一口,将军士兵血同流。
是生也举起酒,是死也举起酒,出征的酒饮一口,生生死死不回头。”
80年初,大批的“习水大曲”作为军用物资被调往前线,成了官兵们的饮品,也被称为“壮行酒”。
当时在部队官兵眼中,“习水大曲”的名气一度超过“茅台”,销量也大增。
相比之下,“茅台”就有些尴尬。
“茅台”的说法是,哎呀,我们担负着“国酒”功能和作用,产量不能兼顾基层官兵们的需求。
因此,才有了与“茅台”品质接近、性价比更高的“习水大曲”担此重任。
这件事本来没人在意,茅台没想到的是,因为《高山下的花环》这篇小说,因为靳开来无意间的这一句话,他们“茅台酒厂”居然因为此事受到了上级的指责。
领导班子马上召开会议,一屋子人心情沉重。
就因为一片《高山下的花环》,因为那个靳开来的一句话,他们的对头“习水大曲”,也就是人家“习水酒厂”,足足多卖了12吨。
茅台酒厂也是下足了功夫,把数字统计的很清楚。
确凿的12吨。
12吨酒是什么概念?
这绝对是个不小的数字,茅台当时的全年产量在1000吨左右,习水大曲则是500吨。
这12吨要是划到他们茅台酒厂的头上,多卖出12吨,产值和外汇收入就将增加
不敢想。
领导班子都不敢想!
然而最大的问题又不在钱上,在“真理”上。
这次听说是经过上面的什么委员会判定,特别表扬了习水大曲,对他们茅台则给予了批评。
这下真如靳开来所说的一样,“习水大曲”真成了“气死茅台”。
“这么下去不行,得想个办法。”有厂领导提出。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报纸上天天登《高山下的花环》这篇小说,小说影响力在逐步扩大。
再这么下去,他们茅台损失的,可就不止12吨了。
更关键的是,万一人民群众对他们“茅台酒厂”有了意见,再反映到上级,这个事儿可就不只是一句批评了。
嗡嗡嗡才过去几年,领导们心有余悸。
茅台酒厂当即就此事成立了委员会,经过委员会一番夜以继日的研究和讨论,酒厂的领导们果断做出决定:
派一个最有业务能力和原则性的生产科长北上,星夜直奔京城,找《十月》杂志评理,要求《十月》和江弦为他们茅台酒厂“平反昭雪”。
茅台酒厂的这个任务,就发到了生产科长潘海清的头上。
潘海清今年五十来岁,再过几年都准备退休过安稳日子了,没想到手里又接来这么棘手的一个大活儿。
“海清同志,这都是为了四化建设啊。”
面对厂长的说法,潘海清也只好迎难而上,喝了厂里的壮行酒,给厂领导们立下豪言壮语,而后坐着火车一路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