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弦从巴金家里出来,细碎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落在他身上。
仰头长舒一口气。
这叫什么事儿.
他真想跟别人分享一下,他现在是巴金的上级领导!
凭心而论,江弦不是圣人,他想参与这件事,当然带着个人的私欲。
因为一位文人的地位高低,不单要看他文学作品的高度,更离不开他对文学所做出的贡献,这才值得人们为他塑像立传。
在他看来,建成“中国现代文学馆”这件事情,便是一件贡献巨大的事业。
君子论迹不论心。
虽然他的目的不纯,但这项事业是伟大的。
至于捐献稿费这件事儿,这钱花的也算值。
花了一万块,就拿到这个核心组长的地位,等他们这个草台班子被认可,在筹办委员会的一帮大佬中间,他这个年轻人也算是一位元老,文坛地位随之拔高。
他现在不急需这一万,他还有好几笔稿酬没到账,香港那边的外汇券也没领到手。
“建馆工作算是进入准备阶段。”江弦沿着武康路行走。
嗯,接下来就是给筹备小组,给他这位筹备小组组长,吸收几名得力干将。
回到招待所,吃了个午饭,江弦稍微午休了一会儿,又下楼去打电话。
等没一会儿,一辆老上海汽车停在招待所门口。
传达室的同志人特么都傻了。
一会儿来辆乌龟车接,一会儿来辆老上海接,这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谢晋从后座钻出来,热情的和江弦握了握手,“怎么有空来到上海?”
“过来处理一些出版的事情。”江弦微笑解释,“《棋王》筹备怎么样了,能去你们上影厂看看么?”
“上车。”
两人坐上这辆SH760老上海轿车,最开始叫凤凰牌,后来改名成了上海牌,发动机仿制奔驰220,底盘借鉴奔驰112。
漕溪北路595号,大名鼎鼎的上影厂便坐落在这里。
下了车,谢晋领着江弦在院子里转一圈,参观一遍,随后又去见《棋王》主创。
“江编剧,你好、你好!”
剧组的人热情的上来握手。
谢晋面子给的很足,江弦感觉自己跟个大领导驾到似的,他这一番到访,剧组的草台班子就差举彩旗喊口号了,搞的他也挺激动。
“除了王一生以外,几个主要演员我都还没定下来。”谢晋道。
“那边怎么那么热闹?”江弦指了指一间屋子门口。
“那是新片子的看片会。”
“什么片子?”
“《庐山恋》。”
“噢,我知道,《大众电影》上宣传女主角换了四十多件衣服,还有‘新中国电影第一吻’。”
“对,‘新中国第一吻’。”谢晋笑了笑。
“他们不是第一吻吧。”江弦回忆了下:“我记得西影厂那部去年上映的《生活的颤音》,冷眉和史钟麒那一吻,才是银屏第一吻。”
和《庐山恋》的蜻蜓点水不一样,《生活的颤音》里面,俩人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吻。
谢晋惊讶于江弦涉猎电影的广泛。
“那个片子是更早一些,导演是滕文骥和吴天明。”
和滕文骥相比,吴天明名声好得多,他一手把西影厂打造成“养鸡厂”,发掘出陈皑鸽、张艺谋。
后来被赶出西影厂,在美国洗了几年盘子,回国后拍了《变脸》《百鸟朝凤》。
“谢导,我能过去看看《庐山恋》么?”
“这个好说。”
靠着谢晋打点,江弦在这场看片会上,提前欣赏了一遍这部带有传奇色彩的《庐山恋》。
剧情其实很平淡,惊世骇俗的蜻蜓一吻也抓不住江弦的眼球,不过在当年就很轰动。
“觉得怎么样?”谢晋问道。
此时还没上映,谁也不敢说《庐山恋》有多好,当初上影厂拿到这剧本后感觉并不理想,戏剧冲突薄弱,反映生活模糊,有点“为风光而风光”的味道。
“我觉得挺不错,这部电影有噱头,爱国情愫也和男女主的甜蜜爱情吻合,票房应该不会低,有希望冲击百花。”
“你这么看好?”谢晋意外,上影厂对这部片子的期待不算太高。
“我也算有过电影的制作经验,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
“.”谢晋有着自己的判断,不太相信他的说辞。
俩人聊着,刚从拐角过去,恰巧撞着个女演员匆匆过来,清丽脱俗,身材高挑,眼神深邃,嘴角也自带着甜甜的笑意。
“谢导好。”
“这位是?”江弦递出询问之色。
“同志你好,我叫龚雪。”她自我介绍说。
“你好。”
江弦敷衍一嘴,随后不屑的别过头去。
Tui,他的心只属于他家琳琳!
龚雪这会儿还不是上影厂的演员,在参演上影厂电影《好事多磨》。
她演员之路短暂,昙花一现,82年进入上影厂,84年终于大火,拿下金鸡百花,86年就息影退圈。
“原来是《棋王》的编剧”龚雪隐约感到这人不太友好,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再寒暄几句,带着一阵忐忑告辞。
看着她的背影,江弦隐约生出些想法。
要不回头拉龚雪和朱琳二人一块合作一部片子?双剑合璧,交相辉映。
翌日,江弦带着江琴往张乐平家去,买了一块儿奶油蛋糕,这是上海最时兴的送人礼物。
到地方,是一座里弄式花园洋房,假三层,二层便是张乐平的住所。
开门的是张乐平的儿子,张慰军。
“你们二人是?”
江弦先道明身份,张慰军马上就说张乐平给他叮嘱过这件事情。
“张乐平先生不在家?”
“他今天去参加一个美术活动。”
张慰军把二人迎进门,热情的给他们冲了两杯国外的雀巢咖啡款待,“你那小说是画些什么?”
“我提前写下来了。”江弦递去一沓信纸,上面已写好所绘插图的描写。
张慰军扫了一眼:
五龙在街道上奔跑,死者发蓝的脸像只马蜂在后面飞。
堆闪过去许多黑漆漆的店铺、工厂和瓦砾。
麻石路面尽头是一片开阔地和浩浩荡荡的江水。
能看见林立的船桅和桅灯,黑压压的船只泊在江岸码头
只读完一页,他就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看向江弦一眼。
你小子。
第180章 【画】
张慰军又翻几页,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篇小说写的什么?”
他没办法不问,这几页所写,堪称触目惊心。
江弦端着咖啡,坐在椅子上,脸色平静道:“是一个有些灰暗的故事。”
《米》的篇幅很长,江弦不可能让人给他传真一份,或是寄一部《米》的誊抄本过来,只能简单口述一下内容。
“就是这么个故事。”他客观而诚实的讲完。
这会儿当然不能抖机灵、说假话,等小说发出来,张家人发现和他所讲的不是一个味道,那得罪的可就狠了。
江琴抿一口咖啡,她在旁边儿听的暗暗心惊,老二怎么会写一篇这么压抑的内容?
张慰军蹙了蹙眉。
他有些担心,万一老爷子不喜欢画这种内容,到时候当面拒绝伤了和气,先找个托辞。
“今天你们来的不敢巧,请先回吧,这事儿我晚点会交代给老爷子,电话给你们约一个上门的时间。”
“打给《故事会》招待所找江弦就行。”江弦也不多说什么,留下电话号码,起身和江琴离开张乐平家。
回去路上,江琴有点儿忐忑。
“老二,怎么感觉人家不是很愿意给你画呢?”
“那也是人家的自由,这事儿我看的很开。”江弦无所谓道。
张乐平作为漫画大家,张慰军替他父亲爱惜羽毛是必然的。
《米》的题材确实敏感了些,若是张乐平看后觉得不妥,那他也不会强求。
“您看看他写的这些。”张慰军把信纸递到张乐平手里,张乐平看着看着皱起眉头。
“小说讲的什么?”
张慰军印象还是很清晰的,毕竟江弦这篇小说写的这么古怪,当即给张乐平大概复述一遍。
“您说这这人吃人的小说,您能画么?”
“哈哈。”
张乐平笑起来,“这有什么不能画的?你知道我画的第一篇漫画?”
“《一冢负五元》。”
“是呀,我画的也是个黑暗的故事,我画《三毛流浪记》,画的也是一群可怜的流浪小孩,我是怀着什么歹毒的心去画的么?鲁迅先生写的《祝福》,写的《药》,都是让人脊髓发凉的文章,那能给这些文章定性说反人性么?”
张慰军笑了笑,“您别批评我了,我这不是怕您不喜欢。”
“慰军,你多虑了,快给江弦先生打电话,约他明天过来,帮我把明天的事情推了。”说着说着,张乐平又改了主意,“算了,我自己去打,我得为今天的事向他道歉。”
“我和您一起去。”张慰军赶紧跟上,手里捏着张纸条,写着电话号码。